十二番李花1
青蕤宫在后宫偏西处,位置算不上好,面积算不上大,陈设算不上富丽,唯一的优点,或者说缺点,就是离皇帝的寝宫绮树宫很远。
北遥的帝后二人年轻时也有过一段羡煞旁人的恩爱时光,自从某年某月赵皇后以风水为由迁居青蕤宫后,两人间的关系就很明显地冷淡了下来,不仅皇帝,就连赵皇后也无意掩饰这种冷淡,她只是全心全意地呵护着自己的独子祁永,一心一意地扶持着祁永端坐在太子的宝座上。
皇后留一位子侄辈的姑娘家宿,在太子也被斥令回东宫自省之后,赵皇后脸上的泪水象是变戏在宫中,这在卫国皇宫也不是件稀奇事,宁无瑕找不到任何理由拒绝赵皇后的邀请,只能跟着她一同回青蕤宫。在皇帝离开之后法儿一样迅速消失,装哭也是个体力活,赵皇后推开了太监抬过来的辇轿,牵着宁无瑕的手缓步向回走,步履间透着十足的疲惫。
长长的石砖路上,太监宫女们跟得很远,赵皇后走得慢,宁无瑕跟得也慢,两人并肩而行时,赵皇后扭过头来笑看她:“果然是一张花颜玉貌,这么些年里从卫国来的贵人中,只有仙逝的兰妃及得上殿下的相貌。
宁无瑕不解其意,没有搭话,她心里一直在记挂着被侍卫们绑走的新野王祁玉。宁无瑕知道,今天晚上若不是他突然闯来,事情没有这么快就结束,很难说太子会受到怎样的责罚,她又会有怎样的下场。原本一切都与祁玉无关,可是皇帝下的口谕又是那么可怕,往死里打。
赵皇后见她怔忡,只当她在害怕,笑着拍拍她的手:“是我不好,应该早些催促皇上给你和太子完婚的,有你在一旁劝解,太子或许可以安份些,或许可以让皇上少生些气。”
这话说得实在是轻巧,东宫里的事赵皇后一点也不知晓吗?宁无瑕清楚地记得端集园中虞侧妃劝解太子时说过,要听皇后的话,要如何才是自保之道。夜深风寒,宁无瑕双手冰冷,赵皇后的手却十分温暖,不过从她的手上,宁无瑕汲取不到一丁点儿暖意。
只是为了保住祁永的太子之位,东宫里那些女人们的哀哭声对于赵皇后来说全都成了是过耳之风,不仅如此,她还正在设法阻挠祁山返京,更是轻而易举地用一场廉价的眼泪,就试图剥夺祁玉的性命。
这样一位母亲令人感叹,这样一位皇后却令人齿冷。宁无瑕抿着嘴唇,赵皇后轻轻叹了口气,柔声说道:“公主冰雪聪明,我也不再绕弯子,今天晚上留公主住在青蕤宫,实在是因为有话想要对你说。你和太子已经换过庚帖,按照你们卫国的说法,两姓联姻一堂缔约,你们已经算是夫妻了。如今太子的境况你也看到了,稍出差池便有大祸在眼前,我知你是卫帝最疼爱的女儿,你若出口向你父皇求助,他必然应允。公主,保住太子就是保住你自己,别的承诺我也不再多说,只有两句,一,将来你若生子,必立为储君;二,太子即位后只要在位一日,北遥永不向南踏进一步。”
宁无瑕苦笑:“娘娘说笑了,无瑕何德何能,一介弱女子罢了。而且我卫国积弱已久自顾不及,即使有心襄助太子,也是有心无力。”
“并不需要贵国任何兵力、财力上的帮助,只要在边境上稍作姿态,摆出一副欲与北遥抗衡的态势即可。眼下北遥四面出兵,东御高句丽胜负不分,西进沙漠兵线冗长后续乏力钱粮大肆消耗,北驱昂可喇人虽取胜但又逢犊头部造反,南面如果贵国再欲起兵戈,那么北遥真正就是四面楚歌。皇帝即使对太子再不满,也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做出什么震动朝纲的事。公主,太子是生是死,就看贵国是否愿意出手相助了。”
赵皇后留宿元嘉公主的目的不单纯,这一点谁都明白,可她十分机敏,在还没有回到青蕤宫、宁无瑕还没有想好万全的推脱之策时就一骨脑先把话全说了出来,进退两难的反而变成了宁无瑕。
青蕤宫中三进殿阁,宁无瑕被安排住进了第三进安静的西厢房中,为了不让她感到局促,屋中只有从驿馆带来的两名侍女,并没有青蕤宫的宫人在内侍候。
宁无瑕睡不着,就坐在桌案边静听更漏声。夜深人寂月黑风高的时候,屋内两名侍女同时倒地不醒。并不陌生的场面没有吓到她,她缓缓站起,看向了突如其来出现在面前穿着二品官服的一位白胡子小老头。宁无瑕认出来,这是给她请过两次脉的北遥户部顾尚书。
顾摅虹朝着宁无瑕深深一揖:“新野王重伤,宫中无人可以求助,老臣只得来惊扰公主。”
宁无瑕向顾尚书走近一步:“他在哪儿?”
顾摅虹收到苗金翅的报信,赶去向皇帝求情,之后再去解救祁玉的时候,四十板子已经打完了。板子打完后,人被拖至天坛中摆放列祖列宗牌位的灵殿思过,顾摅虹带着宁无瑕穿过皇宫,也来到了静无一人的灵殿。
冰冷的金砖地面上一排摆了四五只蒲团,祁玉静静地趴在蒲团上一动不动。宁无瑕快步走过去,身后灵殿高大的殿门无声合紧,带出一阵风,将殿内的烛火吹得晃动,深垂的帘幔和神台上密布如林的灵牌之间光影摇曳鬼气森森。她一个激灵回过头去,顾老尚书的人影子早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