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玲儿大笑,又赶忙止住,步子再减少一个挡位。
“双方经纪人都悄悄托人放话给对方,只要对方退出官司,就私下给对方一大笔钱。其中一位还搬出一位当今中国最有名的大导演出面调停。大导演开出的条件优厚得很,只要另一方退出官司,就请对方出演自己导演的下一部投资10亿的大制作电影里的女一号。”
“瞎讲八讲。”玲儿恢复了正常步履。
“对。大导演出面瞎讲八讲也没用,对方根本不买账。最后,两个女大明星只好再上法庭,两个人在虹口区法庭上都争着说那只大淫猴子是自己害死的,都诅咒发誓说打不赢这次官司,自己宁肯陪着大淫猴去死。两个女大明星在法庭上抓扯起来,几个女法警拉不开,法官只好临时增调几个孔武有力的男法警才把那两个女大明星镇压住。”
“呸,尽在瞎讲八讲。”
“玲儿,你走这么快,我都快要累死了。”
“你死了活该。”玲儿步履比平时正常步履减少一个挡位。
“我死了,我的冤魂到了丰都鬼城阎王老爷那里,他老人家肯定会说:天仁老弟,侬的案子比那只大淫猴的好断多了。夺命,追魂,去!把那个叫玲儿的人犯拎来,伊正在上海外滩陈毅市长塑像后的露天咖啡吧喝咖啡。”
“关阿拉啥事儿。”玲儿靠近天仁。
“当然关你的事儿啦。你听听,阎王老爷是这样断的案:天仁因玲儿不要他忧郁成疾,一命呜呼。玲儿犯间接杀人罪,虽无杀人动机,却是杀人诱因。今天,阿拉可要提前下班,byebye。阎王老爷一溜烟,也跑到上海外滩陈毅市长塑像后的露天咖啡广场喝咖啡,摇身一变,变个帅哥,就坐玲儿的对面。因为阎王老爷也好奇,想赶在夺命追魂两个小鬼前先把玲儿看个究竟,到底天仁老弟为这个姑娘死得值不值。”
“阿拉希特勒,恶心死了,玲儿面前坐着个阎王,阎王还会讲阿拉上海话。”玲儿不由自主地往天仁怀里直躲,又急急转身动粗掐天仁,“呸,阿拉上海人怎么不晓得上海市动物园原先有只大淫猴,哎呀呀,恶心死了。”
“哎哟,轻点儿,轻点儿。玲儿,你要是真掐死我,那你就犯了故意杀人罪,阎王老爷会对你罪加一等。这个传说主要流传于虹口区一带,你在浦东,当然不一定知道。”
“呸,明明是侬自家捣浆糊,扯什么自娱自乐大淫猴。嘻嘻,蛮好玩儿的。”玲儿终于又靠紧天仁,声音也减小了大约三十分贝,说,“侬这可不好,刚才人家已经给侬打过招呼,今天是人日,不准说不吉利的话,可是侬还讲啥忧郁成疾,一命呜呼。这些话人家不爱听。”
“对不起,对不起。我看你刚才走得那么急,不以死相逼,怕你又说要跟我一刀两断。”
“又来了,又来了,快快消毒,呸呸呸。”玲儿嘴巴嘬起来,望天转圈连呸三声。
天仁也把嘴巴嘬起来,望天转圈:“呸呸呸。”
玲儿的肩膀贴上天仁的胸膛,很上海地开导天仁:“侬刚才讲的话让阿拉真的很生气,还没叫侬买跑车呢,侬就这么阴阳怪气。朵玛她们那里的山里男子看上了某个姑娘,就送花儿给她。这里是上海,侬得送衣服,送金银首饰,送跑车给她,懂不?侬是不是吃过女人的亏,怕侬的投资收不回来?放心,侬的回报会远远大于侬的投资。”
“玲儿,其实,山里男子看上某个姑娘时多半不会送花,送花反倒会引起对方姑娘的误会。人家姑娘会说我昨天挖地时就挖掉了好多这种花,这种花最争肥。你送这种花给人家到底是啥意思?是不是想说人家吃饭吃得多?其实,人家吃得不多,劳力又好。放心,你娶了人家,你不会吃亏的。”
“侬又要瞎讲八讲了是不是?”
“聘礼这个词就起源于中国的山乡农村。玲儿,你把中国的山乡农村牧歌化了,中国的山乡农村还远没有时髦到你们上海这种年轻人靠送花来表达爱意的现代化程度。”
“阿拉服了侬,横竖都有理,蛮不讲理。”玲儿服帖地贴紧天仁的胸膛。“走,上船过江去。”
两人来到南码头。
天仁把手里的白金项链往自己脖子上套,玲儿一把夺下,说:“侬满脖子的鬃毛,还有虱子,别给人家弄脏了。还有,上次阿拉扔给侬的包啊啥的全部还给人家。哼,窗口打票去。”
两人上了轮渡。
汽笛一声长鸣,天仁心头陡然一震,抬手一指浦江对岸浦东滨江大道边的星巴克,建议说:“玲儿,走,我们到那家斯巴达克斯坐坐去。”
“没文化的野蛮人,那叫斯达巴克斯。侬把侬自家当做斯巴达克斯想去那里亮出侬的臭脚丫臭臭外国人上海人,是不是?侬现在还没牛到那程度。”
“玲儿,你还记得我讲过的这句蠢话?”
“嗯哼,人家玲儿是个小心眼儿,心里只装得下一件事儿。”
“什么事儿?”
“不告诉侬。”一阵寒风刮来,玲儿贴天仁更紧。
船近江心,分明不是横越江面,而是奋力逆流而上。一边外滩,一边陆家嘴。那鳞次栉比的高楼分明是高高矮矮的观众,在为江中这个小兄弟鼓劲,喝彩,加油。
玲儿依偎天仁,看江面海鸥飞翔。江风吹拂玲儿秀发,直往天仁脸上拂扫。
两人沉默,任寒风刮割脸面。
好半天后,玲儿说:“人家玲儿心中也有自己的神山。”说吧,又是沉默,任枯寒的江风刀子般刮过脸面。
船靠岸边,上得岸来。
玲儿说:“知道不?阿拉有两个大学同班同学,在大学里要好得不得了。去年一毕业,两人就结婚,可半年不到就离婚了。男的是农村的,家里穷得很,女的是上海人。结婚后夫妻俩的房租都要女方父母出,女方姆妈说嫁个老公连房租都付不起,嫁他干吗?上海喝水也得花钱。”
“还是朵玛她们那里好,你渴了,有山泉,你饿了,嘴就对着草甸上正在吃草的羊的奶子喝,那可是热好的鲜奶。”
“嗯。”玲儿的心又飞向了神山,心想,在神山,喝水不用花钱,有鲜奶,有山泉。
出了码头,来到街边。
玲儿眼睛在祈求,嘴在说:“今天,姆妈请客,大娘舅三姨伊拉都要来,侬……”
“我……我得赶去工厂。”天仁应道,心想,你们家来那么多亲戚,我这一去,你们家不是要给我来个三堂会审开公判大会?我现在得先攘外,后安内,两大主战场正等着我收官,一是围剿猎杀瘦老板,给他最后致命一击,一是迎接杰克主席加盟神山集团,杰克主席就是我天仁的陈纳德将军,正率领飞虎队火速横越太平洋前来驰援。
“侬要去侬昆山的工厂……跟单?”玲儿低下头去,后悔自己嘴快,差一点说漏嘴。可是,姆妈今天专门要人家带侬回家跟亲戚们见面的呀,要亲戚们为侬打分的呀,要不人家今天也不会这么狠地敲诈侬啦。本来应该侬主动向人家提出申请求见高堂的呀,人家厚着脸皮求侬,可是侬……
“玲儿,这是100块钱打车费,拿着。”
“不用。人家每个月有5000块钱工资,缴2000块钱给姆妈,自家花1000块,剩下2000块存定期,侬放心,啊。”
“……”天仁心头一颤,我放心?
“喏,拿着,上海的冬天天气干冷,早晚洗澡后,往手脚上抹上一点儿。”玲儿从包里取出一瓶绿荷,递给天仁。
“我从不用化妆品。”
“不是化妆品,侬手上裂口子了。”
“玲儿,你……”天仁接过绿荷,恰好手机铃声响起,天仁打开手机一听,应道,“好,我马上过来。”
玲儿脸上陡然变色,从天仁手里一把夺过礼品包,转身一招手,一辆出租车“嘎”地停在玲儿面前。玲儿上车,捂脸。
玲儿回到家里,满屋子亲戚立刻围拢来。几个女客搂着玲儿,鉴定玲儿脖子上白金项链的真假。
“啊呀呀,是真的哦?还有长筒马靴呀?这得花多少钱呀?”
玲儿轻描淡写地应道:“不多,这几件破烂东西一共才花了他五万多块钱。哼,算便宜他小子了。”
几个女客闹闹穰穰。
“侬咋不让伊来阿拉屋里厢?”
“憨大,别这么早带伊来阿拉屋里厢。伊一进了阿拉屋里厢的门儿,伊就成了阿拉屋里厢的人儿,伊的钱儿就成了玲儿的钱儿。那时候,伊花的钱儿可就是玲儿的钱儿,玲儿就舍不得花了呀。玲儿,趁伊还是外人的时候,狠狠宰宰伊。”
玲儿妈在厨房里大声广播:“伊在昆山收购了好大一家工厂,工人好几千人啦,伊是法人代表。伊太忙啦,伊向阿拉玲儿请了假今天不来阿拉屋里厢吃团圆饭的,阿拉屋里厢玲儿同意了的。玲儿,对不?”
“嗯。”玲儿鼻孔里应一声,走进自己的闺房,反锁上门,头往被子里一捂,银牙咬红唇,鼻子一酸,嘤嘤抽泣。
那边,天仁还没反应过来,玲儿已经打车走了。天仁在街边呆站一阵,抬腿向大黑天走去,边走边低头看绿荷包装盒的说明。哦,防治皮肤干裂、冻疮……真不是化妆品?
天仁再一看自己的手背,真的有细细的裂口了。到底啥时候开始有的?上海冬天的天气可真的干冷。上海女孩子谈恋爱也像在谈生意,玲儿刚才向我报出底价了:阿拉每个月有5000块钱工资,缴2000块钱给姆妈,自家花1000块,剩下2000块存定期,侬放心,啊。
天仁的心太妃糖般软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