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意不(1 / 2)

神山 爱卿 3335 字 2021-07-03

玲儿带天仁往浦西外滩走,来到福州路路口。

刚才,还有微寒的风刮来。现在,午餐时间一过,太阳也像吃饱了饭跑出来晒太阳。灰白的云中,透出太阳半张笑脸来。阳光洒在人身上,暖烘烘的。

“玲儿,我们去外滩岸边坐坐,晒晒太阳。”

“侬是想晒晒侬身上的虱子吧?”玲儿的步子往福州路地下人行道落下去。

“嘿嘿,你今天让我出了血,我身上的虱子要跳出来帮我报复你,跳到你身上咬你,让你也出出血。”

“侬的话见不得光,幸好现在是在地下,阿拉不跟侬计较。出血?嗯哼,这只是万里长征才起了步,侬的苦难日子还在后头。”

钻出地面,太阳居然也钻出一张全脸来,笑眯眯俯瞰着地上这一对斗嘴的鸳鸯。

玲儿带天仁去陈毅市长雕像后外滩露天咖啡吧坐下。河里游船上上下下,身边游客来来往往,丝毫不见冬日的寒意。

天仁点了两杯热咖啡。

海关钟楼连敲两响,钟声浑厚悠扬,似乎震开了天上灰白的云。太阳更大了,烘蛋饼般烘起上海来。

玲儿喝了两口热咖啡,觉得有点儿热,把厚厚的红色羽绒外套脱下,红毛衣下微颤起伏,圆润鼓涨,又顺手从衣兜里掏出一张小照片来,指给天仁:“看,阿拉前几天拿驾照时照的标准像,丑死了。”

“我看看,果然丑,跟通缉的逃犯差不多。”

“呸,还来。”

“不,以后你要是从我身边逃跑了,我就凭着这张照片制出通缉令来,满世界捉拿你,抓你回来。”天仁把玲儿的小照片揣进自己胸口的口袋。

钟声渐远。

玲儿抬手指着海关钟楼,说:“知道不?小时候,阿拉家就住在那个钟楼里,就好像那口大钟是阿拉家的。每天,钟楼钟声都要定时敲响。”

“是吗?那个钟楼里还可以住人?”天仁端着咖啡,抬头望钟楼。

“也不是,钟楼就在阿拉屋里厢屋顶。”玲儿手朝钟楼下的楼层指指。

顺着玲儿的手指,天仁看到那钟楼下好像是有能够住人的房子,觉得很新鲜,说:“嘿嘿,玲儿,侬就是艾斯米拉达。”

“那侬就是夸西莫多,啊不——”玲儿惊恐地捂住自己的嘴,“今天是人日,侬不准说不吉利的话。”

天仁陡醒,连连向玲儿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玲儿放下手来,说:“也别那么迷信。后来政府拆迁,阿拉家搬到了浦东,阿拉就是那时候听说马先生的。那时,阿拉还小,听来阿拉家串门儿的阿姨们讲起马先生的事情,都是好话。去年,阿拉从复旦大学毕业后,进了金茂大厦里的这家美国公司的办事处工作,办事处的美方首席代表跟马先生是朋友,马先生来办事处的时候阿拉做翻译,这样就认识了马先生。”

“哦,怪不得你可以时不时从你们办事处开小差溜出来,多半是你们老板看在马先生的面子没炒你的鱿鱼。”

“阿拉家搬离那口大钟后至少有大半年时间,晚上听不到钟声,阿拉反倒睡不着觉了。侬讲,奇怪不奇怪?”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恋旧是女人的劣根性,有的老太婆住了好几十年棚屋,黑咕隆咚,可你让她搬到新的电梯公寓,她就是死活不肯。”

“对呀,马先生也曾经这么说过。他说,有的时候他说不动那些老太婆,他一生气,干脆把老太婆背到背上,背老太婆去到为老太婆安置的新家,被他背在背上的老太婆用拳头使劲儿砸他。”

“马先生跟一头牛似的,那些老太婆的拳头当然不管用。”

“算了,我们不提马先生吧。”

“好的。”天仁心头一紧。哼,老狼王,是你拿玲儿当了枪使。算了,不提就不提吧。“那我们讲点别的。有的女人嫁了老公刚开始并不爱,可几十年过去了,也就习惯了。”

“跟侬说话,老是天上一句,地上一句。阿拉讲阿拉小时候住钟楼,侬就讲女人有劣根性,还讲老太婆不肯搬离棚屋。阿拉还不是女人呢,阿拉更不是老太婆呢。哼。”

天仁嘿嘿傻笑,说:“玲儿,是你自己天上一句地上一句的。看看你,从那个钟楼扯出一部二十年来上海城市的变迁简史了。”

天仁的话似乎触动了玲儿。二十年?再过二十年?再再过二十年……那时,人家就真的变成个老太婆了哦,面前这个男人,嗯哼。玲儿自顾自哼唱起来: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

就是和侬一起慢慢变老……

天仁望着手中黑乎乎的咖啡出神。据说,咖啡能够刺激人的灵感,西洋的哲学家作家往往要喝着咖啡才能运笔。此时此刻,讲给玲儿听听我最新的思辨成果,但愿她不要又往她自己身上扯。

“玲儿,我终于明白了,怪不得那些女大明星嫁的老公不是新加坡富商,就是湘江老板。”

“为啥?”

“因为那些男人身上含金量最高,往往本身就是一座金矿。女大明星嫁了他,随便咬一嘴就够你普通女人一生。”

“嗯哼。”

“可哪个女大明星不是说看中了对方的人才?但是,男人的构成要素又很复杂,不单单那一百多斤肉就算得上是个人,含金量就是其中之一。”天仁胆怯地望望玲儿。

“嗯哼。”

“如果把含金量这个要素剔出去,那么,这个男人就会减少好多斤两。人才人才应该是人财人财,钱财的财。”

“嗯哼。”

“再说说那些个女大明星吧,如果你真的以为她不爱财,斗胆向她求爱,她又会吊起眉毛,眯起眼睛,问:你?钱呢?这时候,你才猛省自己口袋里没钱,满脑袋的荷马史诗又换不来一套貂皮大衣,还是让那些新加坡富商湘江老板去当冤大头吧。她女大明星也同样不过是一百多斤肉而已,只好对着女大明星的半裸照,来个精神征服,打个意淫牙祭。”天仁头也不抬地讲,越讲越得意。嘿嘿,玲儿,本人今天从眼前的咖啡杯里分解出了男人的化学成分,男人的身体里必须要有含金量,光是碳水化合物显然构不成一个人,本人完全有资格获得下一年度的诺贝尔化学奖。告诉你吧,就算把本人的含金量全部剔除出去,本人依然足够斤两。你该不会是因为我拥有了昆山神山公司,才又回头来找我?

玲儿满脸震怒地望着天仁那张臭嘴。荷马史诗?对呀,此时此刻,面前这张臭嘴里本应该吐出几句《荷马史诗》里古希腊英雄向海伦女神表忠心的诗句才对呀?我将把我的生命献给我心中的女神,哪里还在乎几个臭钱?

等玲儿猛地把脖子上的白金项链——玲儿很小心解下来,往天仁面前一拍,转身一拎红色羽绒外套就走,天仁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拎上包追去。

玲儿往下游轮渡码头大步走,天仁在后面快步追。

“哼,送几件礼物就这么抠门,还说什么贺岁钱,还说什么风把你吹来的,啊呸。”玲儿步子更快。

“我这不过是随口说说嘛,又不是针对侬。对不起,对不起。”

“不是针对我?那是针对谁?去对着你的女大明星半裸照打你的意淫牙祭去吧!”

“那怎么行?知道吗?上海市动物园原先有只大公猴,有个恶作剧的人教会了那只大公猴玩意淫牙祭游戏。那只大公猴玩上了瘾,天天对着来参观的美女游客玩,大淫猴的坏名声在美女们中间越传越广。”

“呸,恶心。”玲儿越走越快。

“有两个中国当代最红女明星,一个名叫张自娱,一个名叫张自乐,一个从北京,一个从湘江,每周定期飞来,专门来看大淫猴。两个人暗中较劲儿,看谁能让那只大淫猴在自己面前多表演几次。场面热闹得很,拥挤不堪,连狗仔队八卦记者都被挤得踩死了两个。这事儿引起了国际博彩集团的注意,准备下注。哎哟,你走路可真快,累死我了。”天仁停止下注,叫起苦来。

“扑哧。”玲儿的步子缓下来,耳朵竖起来。

“玲儿,其实,我们刚才不应该到那家百货商场去买东西的,一看那么多人,我就知道是下岗工人去的地方。下次,我带你去国际知名品牌的金银首饰专卖店,为你订做一对八斤半的金耳环,要全上海的女人羡慕死你。”

“后来呢?”玲儿步子减小一个挡位。

“还有这件红风衣,还没出那家百货商场大门我就后悔,配穿在我们玲儿身上吗?不过,反正冬天也快完了,就当是我在练习为玲儿买衣服吧。明年,我要为玲儿买皮尔卡丹风衣,要叫他皮尔卡丹亲自为我们玲儿当裁缝,我要亲自盯住他皮尔卡丹,看他皮尔卡丹敢偷工减料不?啊,好累,你走路可真快。”天仁腾出一只手擦额头的汗。

“问你后来呢?”玲儿头还是朝着正前方,眼角余光扫到天仁的额头上根本就没汗。

“后来?后来我们不是又买了马靴吗?说起这马靴我更气,都怪我没眼光。玲儿,你放心,我今天就去订几份女士时装杂志好好研究,我就不信我这个野蛮人的眼光永远小资不起来,不把我们玲儿打扮得领导国际时装新潮流我誓不为人。”

“我问你那两个女大明星后来呢?!”玲儿终于忍不住大声吼。

“后来?嗨,几家国际博彩集团还没来得及下注,那只大淫猴就玩死掉了,脱阳而死。气得人家上海市动物园要打官司,少了好大一大笔票房收入啊。动物保护组织也呐喊助阵,要缉拿元凶。可上海市动物园还没来得及递交状纸,那两个女大明星倒先打起官司来了,两个都争着要当被告,都争着说那只大淫猴是因为自己而脱阳而死的。两个人在虹口区法庭上哭哭啼啼比赛哭技,比他们老妈死了还要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