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儿正欲动筷子,天仁把头伸过去,对玲儿贼呵呵地讲:“玲儿,侬怕不单是要我下力气挣钱吧?”
“呸,吃饭,吃饭。”玲儿脸一红。侬知道就好,哼,到时候侬就知道阿拉的厉害了,阿拉可是要咬人的哦。
玲儿用筷子头一点天仁,目光突然锁定在了天仁的身后。
顺着玲儿的目光,天仁一回头,哑然失笑。
进来两个鬼佬,一矮一高,一胖一瘦。高的扮作唐·吉诃德,矮的扮作桑邱。高的手拽一把塑料充气长矛,矮的肩扛一柄塑料充气钉耙。活脱脱两个西班牙游侠,该不会是进店来打劫?
玲儿示意天仁老老实实吃饭,可千万别惹恼了他们,小心他们用长矛钉耙伺候侬。
两个人埋头吃起来。
吃了一阵,玲儿自问自答:“知道第一次外国人请我,我吃到了啥?嗨,就两片面包,一盘色拉,还有一杯饮料,还没我们大学食堂的好吃,我差点儿生气不吃了。知道那次鬼佬为啥请人家不?问你话呢,你就知道吃。”玲儿去天仁肩上捣一下。
“不知道。”天仁依然埋头吃饭。
“有一次,我告诉我们大学的两个以色列留学生,我的一个九十多岁的老街坊会讲希伯来语,是二战时流落上海的犹太难民教会他的。这事儿传到了以色列驻上海一个什么代表处官员的耳朵里,那个官员正在收集二战时上海犹太难民的材料。那个官员跑来我们大学来找到我,非要我带他去会会那个老街坊,我带他去会了,那两个以色列留学生也跟去了。那个以色列官员采访了我那个老街坊整整一个下午,又是录像,又是笔记。晚饭时间到了,他请我们大家一起到他在浦东滨江世贸花园里的家里去吃饭,我高高兴兴地跟了去,本来以为可以吃到啥好东西。哼,就两片面包、一盘沙拉,还有一道酸不拉叽叫啥鳄泥的东西,难吃死了。”玲儿生气一扔筷子。
天仁只顾埋头吃饭。
玲儿又伸手捣一下天仁的肩膀,气鼓鼓地嚷:“人家说话呢,你到底听没听?就知道吃。”
“听,听,你现在还在生犹太人的气啊?你也太小气了嘛。他们犹太人都是威尼斯商人的后代,别跟他们一般见识。下次你就是发现了所罗门的宝藏也不要再告诉他们,只告诉我,我挖,你放哨。”天仁边擦嘴边向玲儿出馊主意,看着玲儿又埋头下去,吃东西的样子像个猫咪,反击道,“你才只知道吃。”
“不,还知道穿,穿好衣服。”猫咪对天仁眯个猫脸。
天仁心想,完了,完了,面前坐着的可不是一只猫咪哦,是一头母老虎哦,母老虎是要吃人的哦,会吸尽我的血,榨干我的油。今天是大年初七,正好是人日,母老虎怕是要拿我开荤打牙祭哦。
母老虎喝完汤,嘴一擦,把天仁胳膊一拽,命令道:“走。”
玲儿把天仁拽进隔壁不远处的上海置地广场。
走进置地广场,天仁一看,但见时装琳琅满目,饰品金光闪闪。
逛着逛着,天仁胆怯起来。今天只带了几千块钱现金,母老虎,你下嘴可得轻点儿。
走着走着,玲儿眼睛开始放光,把天仁胳膊拽得更紧,生怕他一溜烟跑了。
玲儿先拽着天仁去化妆品专卖店,看完了口红看眉笔。天仁讨饶:“玲儿,你天生丽质,这些东西其实你用不着。”
“嗯。”玲儿又拽天仁去箱包店,摸了麂皮摸牛皮。天仁腿开始发软,标价可都是七千八千。
玲儿再拽天仁来到金银首饰店。天仁一看,标价样样上万,索性投降:“玲儿,你手放松点儿,我不会逃跑的。”
“什么侬不会逃跑的?人家是怕人多你走丢。哼,怕了吧?怕了侬回。”
“我怕什么?”天仁心里发虚,嘴巴倒比鸭子嘴壳还硬。
玲儿拽住天仁就往柜台上拖。幸好现场人多,人少的话,玲儿恨不得拧住天仁的耳朵,哼,看侬往哪儿跑?
玲儿指指项链,售货员小姐立刻摆出来一长溜项链,白金项链,黄金项链,钻石项链。
天仁豁出去了。哼,现金不够,我还带着信用卡,索性帮玲儿指指点点:“玲儿,这条太粗,像条拴狼狗的铁链。黄金的是乡下人戴的,故意显示她老公发了横财。钻石的容易被蟊贼打劫,你走夜路,脖子上放着光,蟊贼老远就能看得到。”
“侬瞎讲八讲些啥?这么美好的东西不是给侬讲得老土,就是给侬讲得恐怖,阿拉不要了,哼。”玲儿生气一跺脚,作势欲走,可并不真走。
售货员小姐赶忙打圆场:“美女,侬男朋友挺幽默的,伊跟侬讲笑呢。喏,这条白金项链最配侬。瞧,侬的皮肤又白又嫩,戴上跟没戴似的。”
“跟没戴似的阿拉要它干吗?”玲儿脸上泛起红晕,手不由自主地伸过去跟白金项链比白。
“不,玲儿,这条白金项链的颜色跟你的肤色和谐统一,白金项链还要向你的皮肤借光增色。”天仁边说边把一条白金项链往玲儿脖子上套。
“嗯哼,这样说还差不多。”玲儿脸色更红。
“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你戴着条项链,就好像你这里的粉蒸肉里长了一条项链出来似的。”天仁趁机把白金项链往玲儿脖子上的粉蒸肉里报复性地扣。
“侬脖子上的粉蒸肉,不,侬脖子上的老腊肉里才长出根项链来呢。去去去,那边罚款台去等着接受罚款。”玲儿把天仁一推,可并没推多远。
天仁退后几步,任玲儿自己挑。
玲儿左挑右挑,好不容易挑上一条,过来问天仁:“漂亮不?”
玲儿脖子仰起来,请天仁鉴定。天仁觑着眼往项链下面瞅。玲儿一敲天仁的额头:“叫侬看项链,侬眼睛色迷迷往人家哪儿瞅?憨大,迟早还不是侬的,玲儿这不是给侬套住了么?”
“那我待会儿就拉着项链带你蹓达去。”天仁边说边接过紧随玲儿身后而来的售货员小姐递上来罚款单,低头一看,13000块?!我的天!
天仁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脑袋都被套进去了,还在乎耳朵?又为玲儿挑了一双长筒白色马靴,一件红风衣,一条红丝巾,正欲前去罚款台,玲儿拦住,笑嘻嘻递上一个镀银红玫瑰胸花,眯个猫脸:“这个不贵,才24块钱。”天仁接过,走到罚款台缴纳罚款,共计24024元。
出门的时候,天仁没在前面牵着玲儿蹓达,而是耷拉着脑袋拧着包跟在玲儿身后,倒好像是玲儿牵着他蹓达。
玲儿把下巴举得老高。
天仁无意间转头一看,身边到处是跟自己一样被榨得干瘪瘪的男人。个个耷拉着脑袋,苦着脸,皱着眉,嘟着嘴,人人手里拎着包,个个前面的女主人在比赛谁的下巴举得高。
迎面走过来一个苦瓜脸男人,对着天仁可怜巴巴地傻笑,嘴巴嘟起来,朝他自己手里拎着的一大堆包努努。
天仁反应过来,也把嘴巴嘟起来,朝自己手里拧着的一大堆包努努,示意道彼此彼此,你我难兄难弟,我的脖子上也刚刚被套上了铁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