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徜徉山中路迢
“如何以星辰儒学之术、行朝堂治世之道——唯有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这就是星辰帝国刑部芝麻小官慕容轩在帝都为官三年的深刻感悟。
秋日暖阳。一架豪华马车在几名护卫的簇拥下行进在徜徉山谷之间。自诩英俊潇洒、博古通今的慕容轩大人正趴在马车窗口,眺望着北地最为著名的徜徉秋景,仿佛是在补偿三年前他经由此地未曾驻足的些许遗憾。
星辰古书曾言“翱翔乎忽荒之上,徜徉乎虹蜺之间”。徜徉山作为北地最巨大的山脉,如屏障般横亘在北地霜雪州和戎轩州之间,其间的徜徉山谷亦成为了纵贯两州的唯一捷径,更是维系星辰帝国北方两州交通的官家阔道。
三年前的初春时节,慕容轩胸怀“济世之宏愿,不世之功业”的梦想,携霜雪州文生魁首、一州解元之美誉,在众人的簇拥下赴帝都参加三年一度的会试、殿试。曾几何时他满怀憧憬、挥斥方遒,要么会元在手、状元钦点,连中三元、恰鲲鹏一般展翅高飞、宏图大展;要么由于文采出众、仪表堂堂,被星皇钦点为探花郎,按朝廷惯例迎娶公主、郡主,成为当朝驸马、郡马,晋身星辰皇族,如鲤鱼一般跃过龙门、遨游四海。
现实的残酷无情的打碎了慕容解元美好的梦想。会试发榜之日,来自北地霜雪州的数十名考生只余下寥寥几颗孤星出现在了杏榜榜末的位置上,而这位怀揣着或成鹏、或从龙梦想的霜雪州解元慕容轩,仅仅在杏榜倒数第三名的位置上找到了自己的名字。状元、榜眼、探花姑且不用提及,甚至连上殿面圣也瞬间变成了天边缥缈的浮云,踌躇满志的慕容公子只得到了一个令人羞耻的榜末探花之称。但更让慕容轩及一众霜雪文士感到羞耻的是,时任考官之一的礼部正五品郎中王同儒大人被他人问及殿试之上八州齐聚,为何独缺霜雪州学子之时所言,“因霜雪州地处苦寒北地,担负守土、粮秣之重责,州内官员、文士也以此为重,故霜雪考生在试时务策论方面偏重于细枝末节,而不能通盘全局,于治国理政之道更是略有偏颇,因而未入殿试。然则星辰取士,乃国之重典,霜雪举人虽有些许不足,但必通盘而定,杏榜应取尽取矣!”
这话说的倒也是通俗易懂,简而言之就是霜雪州文试的水平太差,一州参加会试的考生竟无一人能够参加殿试实在是不甚光彩,因此在录取杏榜之时各位考官对霜雪的考生有所关照,否则霜雪文士恐怕将无一人能入杏榜。这也是为九州取材的难为之举,堂堂一州之解元连杏榜都无法录入,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各位主考大人只能委屈地将霜雪考生作为应取尽取之人录入杏榜。至于殿试么,就不需要霜雪文士登金殿贻笑大方了。此举在这位王大人看来,即可以保证国家取材的公正,又可以多多少少照顾到霜雪州学子的求学之心和州内负责教化官员的面子,实乃是一举两得。
这件事在好事之人的传播之下就成了当年帝都官员和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也正是因为此事,让慕容轩在帝都的仕途直接输在了起点之上。
星辰帝国会试入榜者均有官身,实际上区别却很大。一榜之内的同年经会试分为上中下三个等级。参加殿试者为上、中等,上等者殿试鼎甲直接授予京内七品官职,更是星辰皇族争相捉婿的对象。中等者为金榜题名之士子,可入皇家文院继续学习历练,学成之后担任七品官员。下等者恰如慕容轩一般,入杏榜而未入殿试,只可作为八品候补官员由吏部举荐到各州府,各州府适时补缺有司之职,亦或者返乡以备三年后再考。
慕容轩可不敢返乡回归,无论是三年再战一场还是州内待补为官,都绕不开堂堂一州解元无功而返的事实,更绕不开再次面对霜雪州府的官员文人。想想也能知道霜雪州的文人能以何种态度去对待这个让霜雪州几千万人蒙羞的解元老爷,霜雪州的官员会以各种办法去安排这个曾让他们垂首恭维的翘楚,这些人绝对会让他的八品候补资格终身无望。
幸而天无绝人之路。慕容轩的堂兄慕容渊在帝都经商多年,既是身有余财,又恰巧在官场之中有些人脉,于是在大把银子洒出的攻势之下,月许时间吏部便以“刑部近期整理百年案牍出缺九品官员,特从八品候补补入。”的正当理由,让慕容轩担任了刑部专司管理案卷文书的九品司狱一职,出人意料地开启了解元郎的仕途之旅。
与三年前首次穿行徜徉山谷赴帝都参加会试时或是骄傲、或是紧张的心情相比,此时慕容轩的心里可谓是五味杂陈,既有三年来初次返乡的近乡情怯,也有作为帝都官员首次出京的兴奋,还有对霜雪州慕容家族的些许恨意,更多的则是这徜徉山中人给他带来的彷徨和迷茫。
想到此处的慕容轩不由得轻叹一声,心中真切地泛起断肠无助之感。唉!不管你是徜徉盗匪还是徜徉流民,此次北地之行若能解决这徜徉山中事仕途无限光明,反之,也没什么反之了,反之已经身处谷底,还能怎样?徜徉山到底是我的福呢还是我的祸?
仿佛感受到了什么,慕容轩的目光立时从窗外的美景中收回车内。果不其然,马车内他对面坐着的那名原本一边欣赏窗外美景一边作画的十三、四岁少年正斜眼瞄着慕容轩,眼神中却流露出赤裸裸地不屑之色。
“喂喂,九品的慕容大人,带着朝廷的政令‘下乡’,特别是像你这样的‘衣锦还乡’,可是每个帝都官员的梦想。怎么这样的好事儿落到了慕容大人的头上,反而唉声叹气啦?唉,也难怪慕容大人如此,堂堂解元老爷还要靠我爹散尽家财才混上个候补,可悲可叹。”仿佛是一口浊气叹出,语气如老儒一般的少年又低下头继续他手中的画作。
慕容轩微微一怔,着实没想到‘下乡’这个词能从少年的口中说出。‘下乡’一语一直以来都是帝都官员的专有名词,实是因为帝都官员都以自己是京官为荣,帝都以外各州郡在他们的眼中都是不入流的乡下,仿佛除帝都外的九鼎州其它郡县也被他们统统归入乡下,甚至他们早已经遗忘了他们自己何尝不是从那遥远的乡下而来。
这少年是慕容轩堂兄慕容渊的独子慕容志远。此次随慕容轩北上美其名曰为历练,也有遵其父命返乡祭祖之意。慕容志远始龀之龄就随着慕容渊夫妇到帝都经营,近十年的帝都生活早已将自己看作土生土长的帝都公子,同无数的帝都人一般,他从心底瞧不起慕容轩这个出身乡下、又无成就的九品小官儿。一路行来,这个帝都长大的少年除了正常的生理需求外,仿佛只做了两件事情,低头作画、抬头嘲讽。
不过这番刻薄的言语对慕容轩来讲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从补缺到刑部任职三载时间,冷嘲热讽见过太多,内心之中早已掀不起任何波澜。何况这都是帝都人的习惯使然,帝都人万事皆言宏大。茶馆酒肆之中任意一人张口便是国事、天下事,随手便可指点江山,别说慕容志远还是个在帝都文院学习的学子,就连帝都大街上的贩夫走卒都以结识三品以上的官员为荣、认识三品以下的官员为耻,还美其名曰“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慕容轩摇了摇头,虽懒得与少年逞口舌之利,但既然堂兄将儿子交托给自己同行,总得帮衬着堂兄对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慕容志远教导一二。
慕容轩贪婪地深吸了一口窗外的空气,瞥了一眼对面少年手中的画纸,淡淡地说道,“志远,既然是你父亲拜托我带你北上历练,我今日就教导你几点。其一,做人忌忘本。按照我星辰法典关于户籍登记要求,虽然你现在的户籍在帝都,但你在霜雪州出生,你的户籍会明确写着从霜雪州迁入。所以你的根还在北地,不要总觉得自己就是帝都人,何时何地都高人一等。特别是进入霜雪州以后更不能时刻以帝都人自居,霜雪州大多都是桀骜不驯的性格,可不似帝都人能言善辩,如果你的言语刺激到他们,恐怕只有挨打的结局了。”
“其二,做人要知礼。正所谓‘待富贵人,不难有礼,而难有体;待贫贱人,不难有恩,而难有礼。’你自幼经蒙学、文院数年教授,各位老师都夸你在外懂礼知礼,可在家中你又如何作为,懂礼知礼莫若用礼,内外一致方为知礼。”
“其三,做人明事理。我是霜雪州文试榜首、一州解元,杏榜题名,星辰朝堂刑部司狱,你不过初等文院一学生,十三四岁连乡试都未参加过,有何资格整日对我一朝廷官员冷嘲热讽。所谓学无先后、达者为师,像你这种未达者,劝你还是垂首苦学为好,何时为达者再对我指手画脚吧。另外,我此行是到霜雪州公干,你有何事情可以请教我,若再像前几日一般无理取闹的话,我会将你的所作所为记录在案,写信给你外祖父栾鹤大人和文院刘教授,让他们与你计较。相信他们的话你更加爱听。”
慕容轩不再理会慕容志远继续说道,“志远贤侄,现在已经进入徜徉山,穿过徜徉山谷便是霜雪州。徜徉山是戎轩和霜雪两州的界山,徜徉山谷是戎轩州进入霜雪州的必经之路。现在正值星辰帝国一绝——徜徉红叶刚刚变红的时节,你既然那么喜欢画绘山河,就应用心描绘一下这山中的美景,返回帝都后也让别人见识一下星辰之下的锦绣山河。我这做叔父的还是蛮期待有朝一日我慕容家也能诞生一位丹青圣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