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洞穴前,红龙已料到这结果,他还是飞了进来。
当然是有过挣扎的。
从谷雨对他说出第一句话起,他就在挣扎。
最初是在欣喜若狂里挣扎。
他找到了他的安抚者。
眼前好像有无数个火球同时炸开,绚丽的红光将他心和眼都要烤化。
安抚者的声音有如初夏傍晚拂过山谷的柔风,吹开他脑中所有杂乱无章紧紧缠绕的结,自他出壳之日便萦绕在耳边的嗡嗡声就此消失。
他的世界终于安静下来,只剩安抚者的话语:“可以,也请你跪下。”
可以,也请你跪下。
也请你跪下。
请你跪下。
跪下。
他的身躯脱离他的掌控,待他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跪下了。
然后他便在愤怒里挣扎。
他合上眼睛,把出离的愤怒关在黑暗中。
他的安抚者竟然是人王谷雨。
龙族最讨厌人王,龙族今日不幸都是始于人王,他却在人王面前颜面尽失,他于众龙瞩目下向人王谷雨跪下,他丢光了龙族的骄傲。
“请你睁眼听我说。”
人王谷雨以轻飘飘的话语轻易揭开了他最后的遮羞布。
他的眼睛暴露在人王谷雨视线中,他的狼狈被人王谷雨一览无余。
他盯着人王谷雨的脸,就在片刻前,他还觉得这张脸是如此可恨,认为人王谷雨的笑眼噙着对龙族的嘲弄。
忽然之间,嘲弄消失无痕,只剩纯粹的笑。
人王谷雨的眼睛在笑,像无数个金子散发的亮光,朝他照来。
他无法抗拒金子,他无法抗拒他的安抚者。
他听到他惊恐地大喊:“你别说话!”
别说话,你只要开口,我将心甘情愿奉上一切来满足你的所有要求。
他要逃,然后被人王谷雨的话语揪住了尾巴。
“别走啊。”
瞧,他的安抚者让他不要走呢,他的安抚者也舍不得他。他禁不住的美滋滋地想,感到一股异样的甜蜜。
不不不。
醒醒!
他得躲开谷雨的笑眼,他得远离人王谷雨的声音。
他要将人王谷雨关起来。可关到哪呢,他犯难了。
他想起的那些地方不是不够安全,就是不够舒适。
要想个又安全又舒适的地方来安置他的安抚者才行,比如他的……又偏了,快醒醒!
他一秒都不能再呆下去了。
他不管不顾,落荒而逃。
他飞往龙谷,彻底疯掉的族人被束缚于此。他们的爪子被火链锁住,与巨岩绑在一起,防止他们四处作乱;他们的嘴巴也被戴上嘴套,防止他们互相喷火。龙谷上空守卫着一群黑龙,龙族战斗力最强的黑龙沦为看守自己族人的警卫。
疯龙和没疯的龙都被人王的诅咒困住,人王使骄傲的龙族变成毫无尊严的囚龙。
他怎么能向人王屈服,让人王成为他的安抚者,将龙族的苦恨一笔勾销。
愤怒占据上风,然而没过多久,便被卷土重来的欣喜若狂打败。
他飞离龙谷,在龙族领地上空盘旋。
远离人王谷雨带来的短暂清醒被灼热的渴望吞没。
时间每过去一秒,渴望便灼热一分。
他想见她。
他的理智在激烈交锋。
人王谷雨并不是当年的人王,她不是立下诅咒的人,龙族讨厌的是立下诅咒的人王,不是现在的人王。
人王是人王,谷雨是谷雨,而谷雨是他的安抚者,只不过谷雨恰巧也是人王而已。
他答应履行承诺也好,言听计从也好,是因为对方是他的安抚者,跟对方的身份无关。
他是向他的安抚者奉上他自己,而不是向人王。
他怎么能因为安抚者的额外身份而抗拒安抚者呢。
不必抗拒。
交锋结束,他使自己建立了新的逻辑,新生的理智取代了旧有的理智。
他要见她。
月光透亮,不知不觉已是半夜。
他不知道她在哪。
他飞去找银龙。
他实在太迫切了,直接飞进了银龙的洞穴,被银龙赶出来。
“族长,您做什么!”素来彬彬有礼的银龙冲他大吼,像疯掉的族人一般冲他吐出一个接一个火球。
他避开银龙的火球,心虚地没有还击——雄龙领地意识很强,私人洞穴只允许安抚者和处在婴雏期的后代幼龙分享。他闯入银龙洞穴,无异于在向银龙挑衅。
银龙喷了许久火才停歇。
“人王在您洞穴。”银龙瞪着他,不等他开口询问,就主动提供了答案。
他的安抚者在他的洞穴!
他差点要对银龙脱口而出:“干得漂亮!”他克制住了,他只是微微点了头,一言不发地飞走。
他飞得很快,比他白天逃离时飞得还要快,他从未这般期待过回他的洞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