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回去时已经临近黄昏了，村里这会还没起灯张家夫妇站在院前望着后山。

等到几舍的炊烟尽了，村户人家的狗汪汪叫着，又被主人呵斥几声，几家人出门坐在土坡上，手托着碗，聚成圈聊起今天的点滴。

李英棠长得不高，踮起脚也不会看得很远，但她已经保持着扶门踮脚的姿势很长时间了，张秉忠上了屋顶，那里有把他平时用的躺椅——张父没坐在上面。

他的脖子伸得很长，本来叫老婆在家做好饭，但是李英棠总要偷偷出门。

夕阳映称下，终于看见一穿着道袍的道人，从远处向屋前走来，身后有个十几岁少年的身影。

张秉忠张嘴却只喊出个“哎”字，赶忙奔下房顶，拉着李英棠跑过去。

晚上，张家的煤油灯比平日里早点了不少时间——道人还在张家，邻里在各家房顶看向张家。张秦南在自家的土院里坐着，道人不知跟父母说着什么。

不一会，门被打开了，只出来道人一个，他摸摸张秦南的头，叫张秦南回家去。

道人走了，李英棠把煤油灯也熄掉，屋子里黑乎乎一片，但张秦南知道黑暗中有两双眼睛正盯着自己。

“你啥时候学得那东西？”张秉忠问。

“下大雨那天。”张秦南答，张秉忠点点头，是一个多月之前了。

“秦南，你真的相当那道……术士吗？”张秉忠又问，月光透过黑云洒下一点，屋里好像不再那么黑，张秦南觉得父亲的眼睛圆溜溜的。

“嗯”他点头。

“为啥？”

“我要钱，我要吃上好饭，要衣服，要”张秦南看着似乎不存在的月光：“要点煤油灯。”

嗤一声，煤油灯被张母点着了，她的眼里有跃动的火焰，张秉忠却向她摇摇头，煤油灯又被掐了。

张秉忠在张秦南的脸上轻轻掐了一把，没感觉，不知道是自己手上的死皮太厚，还是儿子的脸不会像城里人那样光滑，他看着自己的儿子说道：“明了爹去问问乡里人，给你凑凑去上京的路费……时候不早了，睡觉吧。”

今夜，张秦南睡得很好，梦见自己成了观星阁的术士，回乡都会被众人围着，村里的女孩会躲起来偷看自己……

第二天，村里就传遍了张秦南的消息，都说张秦南是村里的栋梁，十几户人家，闹得沸沸扬扬，围在村里的石磨前吃了顿好饭。

张秦南不记得今天是怎么过的，黄昏的时候，张秉忠借着最后一点太阳光把一个小袋子绑在张秦南腰上，打了个死结，里面是乡里拿的1000文和张家自家的1000多文。

张秉忠今天的话很多：“明天是那杜家小子他三伯来接你，千万要对人家恭恭敬敬的，要说三伯好，喏，这绳子是绑在腰上的，别往下取，袋子里有2130文，出去了别省着……出了村先去阿丘城，再去上梁……”

张秦南静静听着，村里的孩子本就懂事早，但张父现在却像在安顿一个五岁小孩。

过一会，又是李英棠来了，他把张秦南的脸两手端着：“听杜家人说，从咱这里到京城来回得一个多月，秦南，你记住，不管能不能上那什么观星阁，最迟三个月，一定要回来看看娘，知道吗？一个月是三十天，一天是十二个时辰……”

晚上，张家的煤油灯今天又多点了会儿，张父张母把张秦南泡在热水桶里，上上下下洗得干干净净，又把他裹在被子里放到炕上，这才熄了灯，两人也上床睡觉。

洗完澡的张秦南浑身清爽，炕上很暖和，他却没了睡意，张父张母把他夹在中间，都闭着眼，他翻起身来，却看见父母都在看着自己。

“我出去走走。”张秦南盯着两双乌黑的眼睛。

李英棠的眼又闭了，张秉忠点点头。

张秦南穿上炕头那身为他明天出门准备的新衣服——张父张母问杜家借来的，出了门。

穿过后山的几片树林，来到师父坟前，发现那日的道人也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