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玉城厚重的城墙外，寒沙衰草，孤城夕阳。

初冬阳光的温度已经寒凉，王赫随着人流冲入城中，并未受到什么阻拦。守城的士兵甚至还好心为他指了医馆，让他快去疗伤。

一路策马狂奔，即使在路过曾经的春风得意楼如今的狼藉废墟时都未曾停歇。路过闹市时，有人似乎认出了他，在路边遥遥指着，但当他转头露出整张脸时，路人倒抽了口冷气，退缩了。

城主府伫立在右玉城的中心，巍峨耸立，王赫担心从正门通报进入要耽搁不少时间，便胯下一扭，将马驱进了之前闻人珏驾车等他的那条窄巷里。

彼时黄昏将近，夕阳已红，正是光线最为暧昧之时。正街上人流熙攘，没有人注意到王赫的举动，就像没人知道今夜会发生什么一样。

窄巷平日仅是打更的夹道，罕有人至。

军马一路疾驰，已接近极限，此刻鼻中喷着粗气，步伐慢了下来。王赫不再催它，待行至叶长友正房后墙，他站在马背上，只觉得双腿抖得不像自己的，随时都会摔下来。

他用力扒住墙头，感叹这一个多月物是人非今非昔比，自己也算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了随即腰腿用力，在墙上蹬了几下，翻进城主府高耸的院墙。

院墙之内的大片木芙蓉即将凋谢，在寒风中微微摇曳，湿气形成的露珠悬在蕊上，经斜阳照射如剔透的琉璃。

王赫落地滚了两下卸掉冲劲，翻滚时不小心蹭到脸上的伤，疼得他眼泪都要飚出来了，深深后悔自己早些时候的冲动。

他不敢在原地久留，怕有丫鬟府兵听到声音找来，看准正房的方向，一路小心行去。

行至花木将尽，王赫已经隐隐看到正厅后窗，慢慢蹭至墙根，正琢磨着怎么挑开窗户翻进屋内，红木雕花的窗扇忽然被支起了半扇，王赫躲闪不及，与窗后的人看了个对眼。

哟。王赫一直紧绷的脸部线条稍稍柔软，居然还带了点笑意，你这窗开的真是时候心有灵犀还是一直等着我呢？

如血的暮色，连风声都开始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

屋内的人见到王赫的瞬间眼中瞳仁几乎压成一线，震惊的情绪还未浮上来就已经被暴怒替代了。

你的脸？叶长友一把捏碎了窗棂，要不是还顾忌着王赫不是从正门进来的，此刻吼声都要掀翻屋顶了，哪个不想活的敢这么对你？

我自己呗。叶长友越急，王赫反倒越自在，仿佛这一路行来的憋屈苦楚、冷静自持，在见到这个人替自己打抱不平的时候就全都烟消云散了，你让我先进去行不行？外面冷死了。

秋冬交替的季节，不下雨的白天舒适凉爽，但温度骤降的夜晚实在不是幽会的好气候。

叶长友咬着牙把他提进屋，一只胳膊将他的腰勒得死死的，夹在腋下一路往二楼行去，嘴里吩咐屋外纷纷涌来的仆人：都干活去！给我打盆热水来！干净的纱布！金创药！消过毒的刀！赶紧的！

正屋上下两层霎时间灯火通明起来，王赫被他夹着走，手脚都悬在空中，大头朝下，感觉血又要冲破伤口滴下来了，但他并不发怒，只抿嘴轻轻笑着，毫不挣扎。

对嘛，这才是正常人看到他伤口以后的反应。闻人珏那是什么反应，简直铁石心肠！

一路行至二楼，被叶长友按到罗汉床上坐好，王赫见仆人将东西一样样送入屋内，随后叶长友将人都赶走后，这才将一直揣在怀中闻人珏给的陶瓶掏了出来，放到桌上：说正事吧。

你的脸就是最大的正事ashash到底是谁弄的？叶长友简直如即将爆发的火山一样暴躁ashash这张让自己千般呵护万般迷醉的脸，居然就这么毁了！他绝不信是王赫自己划的，王赫那一根针扎一下都能号半天的脾气，怎么可能对自己下这种狠手！

真是我自己。见叶长友又要急，王赫飞快地补充，张柱石的兵逼的。

叶长友脸色猛地黯下去：张柱石？

嗯。王赫知道时间紧迫，并不废话，一边就着热水将脸上的血痂轻轻洗净，一边疼得呲牙咧嘴地将事情始末说了明白，着重说了闻人珏的打算。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但我没什么他可以图谋的，所以我觉得可以姑且试试。你觉得呢？

闻人珏叶长友一时无法将王赫口中的闻人珏与他从塘子山山寨里救出的那个郎中联系起来，即使这个郎中后来知道是元庆帝看重的神医也不行，他居然是夔国二皇子？

嗯。

这是两国之间的事了。二尺，你怎么能答应他

就因为是两国之间的事！王赫刚将脸擦干，正在对比叶长友的金疮药和闻人珏陶瓶里的东西，忽听到叶长友不赞同的口气，一下炸毛了，他是二皇子，我也是皇帝的儿子！你是没看到他说风就是雨的样子，我王赫哽了下，都是皇家的人，我怎么就混成了现在这幅样子！我不甘心啊！

叶长友见他猛地攥紧双手，皮肤下是青白的骨节。那双手曾经是洁白修长的，如今却布满细碎的创口和新茧，就连肤色都已经是小麦色，布满了风霜的粗粝。

青年心里微微发疼。

就算你不赞同这件事，你也得赶紧召集人守城！王赫见他沉默不语，不由发急，我答应他的计划才能前来右玉城，你以为他不防着我吗？不管他的承诺是不是真的，但他带来的兵是真的！三千名精兵，各个都比你的府兵精干！

你若不去兵营将边军握在手中，一旦闻人珏违背承诺，右玉城百姓就要生灵涂炭了！

叶长友愣愣地看着王赫焦急的脸，只觉得这个少年与一个月前离开时又不一样了。具体哪里不一样，他说不出来。他只知道王赫以前从不在意旁人死活，天大地大老子开心最大，也不见他忧虑过旁人的性命苦楚，如今突然这样说，究竟是品尝了世间百态后的觉醒，还仅仅是为了动摇自己的说辞

然而还不等他细想，院中突然嘈杂起来，凌乱的脚步混着人声，一路从前院冲向后院。

报ashash城主，右玉城东门外忽然出现夔队，目测近三千人，信武将军张柱石不知所踪，边军人心不稳，为防哗变，请城主点燃狼烟求援！

王赫一把揪住叶长友的衣袍：不能点燃狼烟！

若点了，附近城池的将领看到必会驰援，届时与夔国就真打起来了，事后叶长友作为文官将无法夺得兵权，兵权被他人瓜分，闻人珏与王赫谋划的这一切，就都白费了。

可若不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