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赫身形一僵,不知该不该嫌恶心,但还是下意识捂紧了胸口:丢了不用赔吧?
你说呢?闻人珏笑眯眯的,压低了声音,你死了就不用赔了。
王赫冲着已经彻底黑下来的天空翻了个白眼,向不远处的乔启山草草拱手,转身一声不吭地走了。
闻人珏望着少年气哼哼的背影远去,不由失笑,回身同乔启山道:乔大人,我在阳春楼已经订好席面,请务必赏脸。他面上带着得体的笑意,举手投足间风韵流动,饶是乔启山心有戒备,也还是被他的神态晃得有些失神ashash这个男人生得实在太好,他诚恳微笑的样子仿佛可以穿过所有界限,让人与人之间的隔阂消失殆尽。
乔启山下意识地随他走了几步,忽然惊觉被他引导了,正要说什么,闻人珏的话语又淡淡传来:乔小姐一定会带三宝玩耍尽兴的,您就莫替她们操心了。乔知府操劳一年,也该有个放松的时候
话音渐远,封三宝收回视线,望向乔巧儿:那ashash巧儿姐,咱们也走吧?
暮夜下的灯火犹如一条闪亮的玉带。淡淡的月光挥洒在青石板上,泛起一道道粼光。晋西府因为过年,各条街巷均成了烟花集结之地,连空气中都似乎荡漾着丝丝食物同火药混合的味道。嘈杂的人声,烦嚣的丝竹,宝马雕车猖介绮丽,难得出门的女眷身上散发着馥郁的胭脂香粉味。
闻人珏将临街的窗户轻轻掩好。
乔大人,怎么不动筷子,可是我点的菜不合您胃口?
不是乔启山看着面前的八凉八热,又看了眼已经坐回座位,似乎并不很在意自己回答什么的男人,下意识抬手抹了把额头。
竟然出了冷汗。
自从进了这个包间,乔启山就隐隐感受到压力,只是这压力与昨日王佛青给予自己的实质性的压力还有所不同,这是种悄无声息却又漫无边际的、待注意到时已经无法喘息般的压力,充斥着整个空间。
你到底是什么人?就是再蠢,也能意识到闻人珏不是普通人了,何况乔启山从来不蠢。
乔知府这么精明的人,竟然没有与王佛青将军核实我的身份?闻人珏轻笑一声,伸手将一旁已经烧开的铜壶垫着湿巾提起,想必乔知府对我之前在桃花镇所言心存怀疑,否则不会对王将军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让王将军昨夜顶着严寒来客栈拆我住的房子。
闻人珏掀开面前紫砂壶的壶盖,将茶叶放入其中,提着铜壶将其注满。他一边说着,手上的动作却一刻不停,动作从容优雅。只是那很难分辨出是揶揄还是讥讽的语气,敷着薄薄的冷酷,不是每个人都能忍受的。
闻人先生言重,我并没想到王将军会去叨扰先生,王将军官职比我高,他来府中问我,我不得不说啊。乔启山面容苦涩,连连解释。
王将军能让您开口的令牌,我也是有的。面前升腾的水雾模糊了闻人珏淡漠的表情,他轻巧地翻开紫砂杯,将泡好的茶顺杯沿冲入,注至七分满,推到乔启山面前,不如您也同我说说王将军此人,是何来路,现住何处?
封三宝不在身边的时候,闻人珏总会不经意间露出隐藏在温和表象下的獠牙,他沉静浅笑,不动声色地逼迫着乔启山:王将军昨夜拆了我的房子后,说明日要带我入京,是陛下的意思ashash乔知府想必应该已经信了我是陛下的近臣,否则今日不会赏脸来吃我这顿席面。
乔启山额头的汗出得快擦不完了。大冷的天,胖知府面色有些可怜。
我知道王将军是镇守南疆的,他为何会来到这边,我想请乔知府指点一二。
闻人先生说笑了,这种官员调任的事,全凭上意,我怎敢妄自揣测!
乔大人这话可就没意思了,您若不是天天揣测上意,怎么可能升到知府之位?闻人珏以满不在乎的口气说着掺杂了些许残酷的话语,没有丝毫顾忌,您若真如自己所说那般耿直,我恐怕您活不到今天。
乔启山猛地抬眼看他,淡烟轻雾中,男人长睫垂眸之际,冰冷漂亮得就像瓷器。
当然,若乔大人咬死了一言不发,我也没什么办法。闻人珏叹口气,大不了,等回头见了陛下,我再请陛下为我解惑罢。
闻人珏说这些话时,望过来的瞳仁散漫而冷酷,态度淡漠而倨傲,仿佛乔启山说与不说,于他都没什么挂碍。
乔启山能听出闻人珏话中的残毒,他觉得自己这一生最大的错误就是被闻人珏这个扮猪吃老虎的家伙给蒙蔽了,居然鬼迷心窍地主动带路,引他们来到了晋西府,如今甩不掉惹不起,平白生出无数烦恼。
王将军曾经是御林军。乔启山抖着手去扶面前的茶杯,视线是认命而涣散的,盯着水中沉浮的芽叶,几年前,不知是什么原因,突然向上请命,甘愿去苗疆那等蛮荒之地驻边,这事当时闹得沸沸扬扬,王家在京城也算是望族,为了将他送入御林军没少费力打点,却没想到他不愿做天子近卫,偏要去那种人烟稀少毒瘴遍地的地方。为了这事,家里差点同他断绝关系。
闻人珏抬起目光,听着乔启山仿佛自言自语地呢喃,并不打断。
本来这事,陛下是不管的,毕竟有御林军统领在。但不知怎么这事就传到陛下耳朵里了,亲自召见后,陛下金口玉言,夸他国士无双,愿为国家排忧解难,亲封他为镇南将军,做了封疆大吏。他家里因这封命,与他的关系倒是缓和了,现在在京中的同族,还要靠他来提携。
这事是几年前发生的?闻人珏手里把玩着一只小小的茶盒,乌黑发亮的漆器,映衬着他纤长文秀的手指,格外动人。
乔启山肥厚的手掌抹了把额头的冷汗,用力想了想:得有五六七年前了吧
闻人珏把玩茶盒的手指停住。
又是七年前他若有所思地眯起眼,直觉这年数不是巧合ashash七年前,实在发生太多惊天动地的事了。
他回过神,看到乔启山忐忑不安地看着自己,笑了笑:从御林军一个大头兵直接升为镇南将军,这之间的差距,就连平步青云都没法形容吧?
这谁知道呢不过我听说乔启山擦了擦鼻头,犹豫片刻,觉得自己反正都说得差不多了,也不差这一句半句,干脆全说了,我听说他做御林军时,陛下对他就极为爱重,但凡有事出宫都要特意点他当值见闻人珏挑眉,又补了一句,可以说,陛下对他的信任,绝对不输您这位神医!
闻人珏哑然失笑,轻轻将茶盒放下:这话您说的就夸张了,我如何能与王将军比ashash说了这许多,您还没跟我说,这备受隆恩的王将军,大冷天的不待在温暖的南疆,顶风冒雪地跑到北部来,到底所为何事呢?
这事下官真不知道啊!乔启山简直要哭了,他东拉西扯半天,冒着杀头的危险说京中贵人的八卦,居然没能将闻人珏的注意力扯偏,他打太极的功力一定是减弱了!
不知道没事,您慢慢想,总会想出来的。闻人珏不急不火,将乔启山杯中冷掉的茶倒了,又重新注了杯新的,推至他面前,笑眯眯的,等您有了猜测,我洗耳恭听啊。
说着他重新拾起茶盒在手中把玩,漆盒上以金线描绘出朵朵莲花,在他白皙的指尖上亭亭玉立。
会拈花微笑的,未必都是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