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8你死我活(2 / 2)

诛碧 伊陌 2400 字 2021-06-19

御医匆匆赶来,院丞今日休沐,值守的御医恰是个没什么经验的,他伸手把脉后脸色比元庆帝还要灰败,大冬天的出了一头汗,嗫嚅半天说不出话来。

陛下身体到底如何,该如何救治,你倒是说啊!陆太傅搡了一把跪在地上的御医。

臣、臣无能!御医一头磕进雪地里,声音都带了绝望的哭腔,陛下的脉象,并无任何异常他知道元庆帝今日若是真的死了,只怕自己全家都要陪葬。但他真的没有办法,若将元庆帝惨白的面色和嘴中不断喷涌的鲜血忽略,帝王的脉象平顺,完全如同常人。

没有异相?你望闻问切都是干什么吃的!蔡太师急的一脚将御医踢得倒伏在地上,至少先开出止血的药来!

元庆帝被臣工暴怒的喊声从记忆中唤回,他此刻真的不觉得难受,只有种轻飘飘的漂浮感,仿佛魂魄即将离开身体,进入一个暖洋洋的空间。

但他知道自己不能这样离去,视线梭巡一番,将围在周围的人看个清楚,勉力抬起手,指了下王佛青,声音低弱:闻人

王佛青本被众人挡在外侧,情形突变时他心中一动,有些始料未及。他并不知这其中变故的来龙去脉,不由直起身向元庆帝看去,他的关心是下意识做出来的举动,毕竟国不可一日无君。

王佛青的视线与元庆帝撞了个正着,听清元庆帝勉力说出的话,想起昨日闻人珏被留宿宫中,此刻心领神会,向元庆帝匆匆颔首,转身去了。

此时闻人珏还留在居所,已经听秦飞与他说了元庆帝中毒一事,他不用多想就知道这是封三宝的手笔,不由神情复杂地看向自昨晚起就斜靠在罗汉床上不言不语的人。

少女侧目看着窗外的天色,很安静地斜倚着,在闻人珏拒绝给她解药、并向她保证元庆帝不会来找自己后,再与她说什么,她都一律充耳不闻。

此刻秦飞当着她的面向闻人珏汇报了御花园中的乱象,闻人珏轻叹口气:三宝,你都学会借刀杀人了。

窗外日光斜斜照射进来,映在少女一夜未眠的侧颜上,她轻缓的呼吸声终于变了频率,将头转向闻人珏:这有什么难的?不过是想做或不想做的区别罢了ashash可惜避乱花的花汁虽可致死,却是让人死得毫无痛苦,故得避乱之名ashash真是便宜他了。

闻人珏看着封三宝丝毫不动容的冷漠与强硬,想说什么,却最终化为一声叹息。他自袖中取出一支线香,仅有两个指节长短,点燃了插进窗边的花瓶里:这是松筋软骨香的解药,我这就要赶去御花园了,你能动弹后,便尽快离去吧。

封三宝隐约已经听到屋外甬道上传来的轻微脚步声,线香的淡烟被窗外的气流吹卷着,缭绕在她的鼻尖:离开去哪?

哪里都行,先离开这皇宫。

为什么?

这颐国的宫里要变天了。

封三宝嗤笑:元庆帝死了,你们不是正好掌握局面了吗?

谁跟我是我们呢?闻人珏笑笑,站起身来,我与封花各为其主,双方利益纠葛却又互相倾轧接下来的争权夺利不会太好看,我虽不介意与封氏一族撕破脸皮,但也不想那难看的样子被你看到。

这世间每个人都如一轮明月,将光亮的部分给他人看,小心翼翼藏起自身的阴暗。闻人珏本不介意做月蚀时分的月,显露出别人竭力想要掩饰的部分,但他不想再看到封三宝控诉的眼神了ashash清澈的眼眸直勾勾地盯着他,仿佛会说话一般,鞭挞着他仅剩不多的良心。

你见过女孩子流露出失望的神情吗?

祝你永远都不会见到。

封三宝静静听着,垂首若有所思,她板着脸的样子有一种强装大人的稚嫩,闻人珏看着心头酸软,还想再劝,少女忽然抬起头:来了。

仿佛应和着这句话,房门被敲响了,王佛青的声音传来:闻人神医,陛下有请。他并没有将实情说了,一是防止四下值守的宫人听了引起慌乱,二是他相信秦飞早已将此件事一五一十向闻人珏做了禀报。

闻人珏要说出口的话便被硬生生地截断了,他匆匆朝封三宝丢了个眼神,少女不动声色地将气息屏住了,不用眼睛去看几乎察觉不到罗汉床上有人。同一时间,秦飞隐入梁上。闻人珏抹平袍间皱褶,再抬头已成为元庆帝爱重的神医,面上蕴着亲和的笑意,施施然推开房门,身长玉立,衣裾飘举,望着王佛青说着彼此心照不宣的鬼话:王将军来得好早,陛下现在何处?

陛下要我今日早些入宫,现正在御花园等着你我。

随着王佛青的声音渐渐远去,房梁上阴影一偏,秦飞已经落至门前,要出去的刹那,他回头看了眼依然静坐不动的封三宝,嘴唇轻轻蠕动似是想说些什么,却又觉得没什么好说的,最终就这样飘出门外。

随着屋中的人依次离去,一时间满室空旷,显得极为冷清,封三宝沉默地看着罗汉床正对面的那幅九九寒梅图:墨色丝线绣成的嶙峋枝干,朱砂点苔,花枝如虬龙曲折盘旋,殷红的艳色,雪白的绣屏,有种如骨噎喉,不吐不快的深郁。

过了不知多久,封三宝终于动了,她伸手将窗前的线香掐断,活动着僵硬的肩颈,自罗汉床上一跃而起。

闻人珏以为封三宝真的被松筋软骨香算计得毫无还手之力,却不知她自幼便用避乱花蒸浴泡茶,对软筋散一类的药物早已免疫。不可否认松筋软骨香在让人浑身酸软无力方面确实出类拔萃,但仅凭此物就想将封三宝困住一宿,无异于痴人说梦。

闻人珏对夔国宫中的秘药真是太有信心了封三宝活动着手脚,抬头打量屋中的大梁ashash她能听到门外有不少宫人在来回走动,她没有秦飞那飘如鬼魅的身法,便只能做一回梁上君子了。

跃上房梁轻轻扒开屋顶瓦片的时候,封三宝忽然问自己:为什么三更时明明手脚已经恢复力量,却没有离开呢?

她知道自己的回答一定是:为了等着看封琪今日是否会有所行动,在闻人珏的屋里藏匿是最安全的。

但她也知道自己内心深处那最真实的一点私欲ashash她想与闻人珏在一处多待些时候。

无关理性,也不去思考大局,封三宝最简单直白的感受,是这个男人长得赏心悦目,声音玉润顺耳,与他同处一个屋檐下,并不会如坐针毡度日如年。封三宝并不是在谁的身边都能放松调息的,她的潜意识比她的理智更早就放弃对这个男人的抵抗。

闻人珏不知道的是,他一次次的剖白直言,并不是毫无作用,封三宝也并非就真的那么刀枪不入水火不侵软硬不吃她表现得再狼心狗肺铜墙铁壁,也终究不过是一个刚刚十四岁的少女。

树欲静而风不止,封三宝比任何人都更加勇于直面自己的内心。

她知道自己对闻人珏是有好感的,这种好感无关家国皇权、地位身份和恩情仇怨,她只是对他这个人,对这个长得好看得过分的男人,稍稍动了春心。

封三宝手中的动作慢慢停下,回想起昨夜闻人珏在自己默不作声的漠视下滔滔不绝,不由微阖眼帘,轻笑起来。那笑容落落大方光灿夺目,正是闻人珏无比怀念却再也不曾在少女面上见过的模样。

但随即封三宝理智回归,冰冷的现实横亘在眼前,无数鲜血与尸骨累成的仇恨让她很早就知道,复仇是一件玉石俱焚的事情,你折我羽翼,我便毁你根基,在与仇人相互盘算、攻讦时,是无法与旁人发生什么男女之情的。

元庆帝必死,封琪也朝不保夕,那么接下来,就还只剩最后一件必须要做的事了。

少女的眼眸渐渐不再有光亮透出,双眼沉冷中透着戾气,俨然已经下定了某种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