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珏转回身：为何不能放下执念？

因为我最深的执念，是想回到灭谷那一刻，重来一次。我无法接受那时候被更胜于怒火的恐惧支配的自己，无能得只会颤抖和哭泣。我想让自己变成当亲人被杀后，会怀抱着他们的尸首，乘着怒火与凶手交战。即使被杀，也不会憾恨至今ashash我最恨的是我自己，这才是我无法放下仇恨的原因。

封三宝的叙述平静无波，仿佛已心如古井，将昨夜长街上那绵薄快乐的回忆深深淹没。

闻人珏不忍去看封三宝现在面上的表情，闻人璆的做法他无法苟同，但大势已定，以他的立场他也无法说出或做出什么阻止的行为。但只有这个少女，是他不愿放弃的ashash

放过自己吧。闻人珏向封三宝伸出手，如今局势已成，你不要逆势而为。

封三宝看着他不语，闻人珏苦口婆心地将现在的情形掰开揉碎地说给她听：昨夜你们走后，大哥同我说了夔国与封氏一族达成的协议。封族自导的灭族让元庆帝对封氏失去戒心，虽然并未撤掉通缉令，但追捕也只是装装样子，待王赫登上帝位，夔国会帮忙重建封族，隐刃谷还是那个隐刃谷，秘地也还会是那个秘地。届时由封花登高一呼，召回封族散落在民间的族人，一切都可以从头再来有人的地方就有希望，有封族血统的王赫做了颐国的皇帝，你想守护的封族，还可以再绵延八百年ashash这样昌盛荣华的远景，都不足以打动你的心吗？

闻人珏言辞恳切，几乎想将心肝剖开给她看ashash多么诚恳。

而封三宝已如匪石的心不为所动：这就是政治和权利吗？这就是你说的要教给我的，运用权力的方法？她看着他，胜者言黑白，败者埋血肉，为了最终的目的，再多的牺牲也在所不惜ashash这就是你一直挂在嘴边的海清河晏时和岁丰的代价吗？因为封族自导灭族而死去的人们，不过是封族上位者为达到自己目的而死去的牺牲品。就算王赫上位了，也只是封族和夔国的傀儡因为王赫是傀儡，所以颐国与夔国不会再有边境摩擦，你们再派人慢慢教化蚕食，两国终成一国。而位于两国边境的隐刃谷，则会成为这个国家背后的隐藏力量甚至因为血统的错综复杂，百年内朝廷都不用担心封族会有反心。

封三宝看着闻人珏的微笑凝固在他俊美的脸上，轻轻叹了口气：闻人珏，你永远都不懂，人与人之间的交往，从来都是真心换真心。

她不是不懂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她只是因为这些龌龊实在太过不堪，从不愿多想。她与闻人珏不同，封三宝有时候觉得闻人珏的心就如一块璞，暧昧不明。

她最想做的，是用锉刀在其上细细切割、慢慢打磨，看看包裹于其中的究竟是块温润的白璧，亦或只是块坚冷的顽石。

这个男人手上的鲜血与脸上的笑容同样繁茂，太过善良又太过残酷，在生死无常间还能冷静地算计得失。

闻人珏说不出话来。

若死的人与我无关，也许我也会赞同你的说法。封三宝的声音近乎耳语，但是死的人是我爹、是我的兄弟手足，我眼睁睁看着他们惨死在眼前，连个全尸都没有，你觉得我凭什么能无视这些，跟着你走？

那也不用一个人上京城。

我早该这么做了，我从一开始就不应被你的话所惑，与你搭伴同行。封三宝捏紧袖中的簪子，忽然伸出手抱住了闻人珏，所以算了，就这样吧。

她的声音很轻，仿若叹息却又无比决绝。

少女的成长总要经历几个恍然大悟的时刻，一直想得到的答案，突然间不想要了。一直付出却没有得到过同等的信任，瞬间也就觉得算了。在这个恍然大悟的瞬间来临之前，什么都没有改变。但就是有那么一瞬间，突然心里有个声音，告诉封三宝说算了。

然后就真的算了，她长叹一口气，像卸下了堵在心里的一块石头。这样的瞬间对于别人来说什么都没有变，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有封三宝知道自己变得不那么一样了。

被骗就被骗吧，纠结已经发生的事情也没什么意义了。人生中很多事情，那些让人难过的、放不下的，其实都是在等这些恍然大悟的瞬间。

然而闻人珏不知道的是，这句算了并不是因为她放下了，而是因为她放过骗了自己的这些人了。

少女馨香柔软的身子近在咫尺，闻人珏却浑身僵硬，他被抱得毫无心理准备，待反应过来想回搂时，少女已经松开手，飘然远去了。闻人珏只来得及将满街的寒风拢到胸前，一时只觉得寒彻入骨。

然后他低头发现，原来他觉得冷并不只是心理作用ashash他胸前的衣服被封三宝不知用什么法子豁开了个口子，一直被他妥帖藏于暗袋中、封三宝之前交给他的那一小包避乱花，被少女带走了。

暗袋中取而代之地插着自己昨夜送给她的那只白玉流云簪。

三宝！他追了两步，知道自己追不上少女的脚程，只得放开声音大喊，你不要胡来！

少女回眸，淡淡一哂，有种纵千万人吾往矣的决绝和冷清，看得闻人珏心惊肉跳。

你到底要去做什么？

昨夜不是已经说过了吗？封三宝的声音寡淡地飘来，大功告成的最后一步，不劳驾你们任何人动手ashash封族的谋划，就由封族人来收尾吧ashash我会将王赫登基前路上的所有障碍扫清，我会让这阴霾龌龊重现朗朗乾坤，我会逼迫闭眼不愿看清事实惨相的人认识到自己的错误！ashash我会做到这一切。若人要阻拦，我必踏尸而过。若天要阻拦，我便诛灭这瞎眼的青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