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姐姐身体不好,整天昏睡,这样不行,得让我来督促你按时吃饭、睡觉、休息。
那他让你带我到处跑了没有?
封三宝藏在王赫后宫,这件事哪怕朝堂上所有人都知道了,也只能彼此心照不宣闭口不言,因为说了就无法对夔国抵赖。所以封三宝根本不能走出这间屋子,堂而皇之地出现在这宫里的任何地方,更遑论叫御医来查看身体。
没有。王芙冰雪聪明,转念之下已经明白封三宝不能出屋,她重新打起精神,姐姐,那我陪着你,让宫人多送点饭来,就说就说芙儿饿,要多吃些!
说罢她看着封三宝,得到她首肯后才跑出殿外,寻了个宫女吩咐下去。
封三宝半昏半醒间,不知道什么时候王芙又来到身侧,正轻轻摇着自己的胳膊。
姐姐,吃饭了。许是封三宝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趴在桌上的侧颜单薄如纸,那种气氛实在太过柔软,即使王芙这种对生死还懵懂的孩子,也不禁小心翼翼起来。
封三宝努力让自己清醒,她撑着头睁开眼,看向身旁正担忧望着自己的王芙,本只是随意扫上一眼,她却突然顿住了。
她看到,王芙露出衣服的颈项,那娇嫩白皙的皮肤上,隐隐映出一圈艳色,鲜红如血,纹络细密,仿佛是谁执着工笔在以朱砂细细描摹ashash横刀纹。
王赫与王佛青刚下朝就被迎面扑来的王芙堵了个正着,宫内的侍女太监和守卫都知道她是王佛青的女儿,又见王赫对她格外宽容,不由纷纷暗自揣摩,觉得许是新帝大婚也不远了真是想太多!
王赫若知道他们这般想法,估计又要暴跳如雷。
阿爹!你快来!王芙此刻惊得泪眼婆娑,一把扯住王佛青的衣袖,将他往后宫带去。
王佛青轻轻将手抽出,顺势把王芙抱了起来:芙儿,怎么了?慢慢说。
王赫本要摆驾回宫,此刻见王芙的神情有异,心里咯噔一声,将周围人都挥退了,催促王佛青跟他走:边走边说!
王佛青看了他一眼,王赫至今未与王佛青相认,两人对话就如一般君臣,但他们的关系毕竟是不一般的。这是事实,彼此心照不宣不提不想但也无法改变。
也因此,王赫对待王佛青的态度,总是比对待别人多出一分随意和信任。只是他自己没察觉罢了。
王佛青随着王赫一路避开宫人,来到幽静的后宫。到了封三宝居住的地方,王芙从王佛青怀里挣出,率先跑向宫殿。
几人推门而入,就看到封三宝安静地坐在厅中,与王芙离去时一般,并没有挪动位置,桌上摆着的早膳倒是被她好好吃完了。
少女的眉目间有些忧虑神色,听到动静,向他们看来。
怎么了?王赫冲进殿内,见封三宝好端端坐在那里,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憋着的一口气松了下来,才想起问到底怎么回事。
姐姐刚才吐血了!王芙急得跳脚,可地上封三宝呕出的血迹已经不见了,姐姐你是不是自己擦掉了!
我没事,王芙大惊小怪了。封三宝将沾了血迹的帕子塞到袖子里,望着三人笑了笑。
你吐血没有?王赫不依不饶。
封三宝深吸口气,平复胸腔中尚在翻滚的气血:吐了。
王赫不由担忧道:就你这身子骨,还跟王佛青说能马上启程南疆?要不你别走了,留下来我养你。你就住在后宫,谁也动不了你。
得了吧。封三宝毫不领情,这后宫里还住着封琪和其他元庆帝的妃子,几年后还要住你的妃嫔ashash等你再大点,大臣们就该张罗给你纳妃的事儿了。
你怎么也来说这个!王赫气得跳脚,封花今天在朝上就恶心我,我才多大,他就想着给我塞房里人,要我传宗接代了!
封三宝看了一眼立在一旁静默不语的王佛青,总觉得接下来的话不该她说,但见王将军八风不动,完全不打算插手王赫教育问题的样子,她还是没忍住多了两句嘴:那你怎么想的,打算纳妃吗?
王赫哽住,他明白封三宝话中的隐语ashash她是想问自己今后与叶长友之间的打算。他神情有些纠结:我还没想好。
封三宝并不追问,只点了点头:无论如何,都不要让人等太久了,时间会过得比你想象的要快我向你担保,无论男女,等太久都会伤心的。
知道了。王赫别扭地嘟囔,忽然觉得不对,我们不是在说你吐血的事吗?你又给我扯到别处去了!
我吐血没什么大碍,是受了惊。封三宝没给王赫问她为什么受惊的机会,将还在四处乱跑的王芙拘到身侧,另起了话头,我打算今日就随王将军启程去南疆,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没有?
王赫飞快地看了王佛青一眼,见他丝毫不为所动,不由赌气将头转回来,静了几息,才开口对封三宝道:如果我是说如果,你见到我娘,替我向她问声好,看看她长什么样子,写信给我说说,再让她有时间来京城玩。王赫喉咙有些发紧,他知道自己终其一生,只要还在这个位置上,就无法与封云霓相认了。
王佛青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下。
封三宝看了那个沉默的男人一眼,终于狠下心,将王芙拉出来站到众人面前,一边安抚地对孩子微笑,一边将她的衣领翻折下去,露出她颈上鲜红的纹路。
随后封三宝看向王赫惊讶的面孔,艰难开口:这是横刀纹封族处刑人的印记,我曾经也有。你应该听闻人璆说过,处刑人出生自带异相。处刑长刀自处刑人的魂魄中生成,刚出世的婴儿无法操控那股力量,力量外溢,伤及无辜,母体首当其冲封云霓,怕是早在王芙出生时就已经不在了ashash王将军,我说的可对?
王佛青静默地看向封三宝,他的手一刻也不曾松离地握着腰间长剑的剑柄,僵冷的黑眸中渐渐泛起哀色,眉峰微聚,轻轻点了下头。
王赫站在原地怔愣许久,美丽如勾玉的眼中才缓缓流下泪来,他低哑自嘲地笑了声:以前倒霉的时候,总想问老天爷为什么,现在只想问它:还有么?
气氛实在太过沉凝,王芙咬着手指不敢说话,懵懵懂懂地来回看着众人。
处刑人一代只有一个,王芙出生之时正值封族灭谷,我本应已死去,却因缘际会被毛依娘搭救而活了下来,所以她的横刀纹除了出生那时,便再没显露过。而如今我失去能力,她就觉醒了。封三宝面有忧色,安抚地拍了拍王芙的肩,我要随王将军去南疆,不止为了养伤,还要教会王芙如何运用自身能力,封族处刑人的血脉竟然还能延续,实在出乎我的意料。
她想将封氏一族的些许记忆传承下去,那是不消言语,以时间一点一滴镌刻在灵魂上,即使只是地上的投影,也能由之推测出光照方向的记忆。
记忆中有碧蓝的河流,水晶般透明的波浪上,次第盛开的花朵,记忆里的歌舞升平。是谁在河的彼岸微笑,冥冥中指引那孩童前来,交由少女教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