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借势进城(2 / 2)

诛碧 伊陌 4109 字 2021-06-19

封三宝不死心地抬头:那一睹天颜

你做梦呢吧?王赫一脚踏到桥上,懒洋洋地回头挑眉,你以为春风得意楼是什么了不起的地方,值得皇家下榻?ashash城主府可都腾空了伺候着呢。

封三宝抿唇,亦步亦趋地跟着王赫向楼里走去。

穿过湖,春风得意楼的大堂前站着位妇人,绫罗锦衣,金玉头饰,见到王赫归来急急地迎上来:我的少爷,你怎么回来了。我听人说你在城外与叶公子发生了冲突,正想派人去劝你。

王赫不耐地打落她伸来的手:劝什么?他们要去送死,你事先能不知道?也不提醒我一声。

妇人脸色一白:可不许胡说,叶公子那是立功去了对了你怎么没跟着?

那是立功吗?王赫面色愈加不耐,就带十几个侍卫,塘子山多少山贼,他知道吗?直不楞登的就去。他那是给皇帝哄了,拿尸体去填路呢!

少爷哎!妇人吓得要给他跪下了,手里拎着帕子一个劲儿地去捂他的嘴,被王赫一掌拍开,伸着手指就戳到妇人眼前。

冯玉,我告诉你,别以为我喊你一声娘,你就能摆布我。你那点心思我清楚着呢,别在小爷背后作妖!

封三宝刚下桥,就看到这么出大戏,不由看住了。

春风得意楼的老板娘冯玉冯夫人,坊间赫赫有名的茶娘子,在王赫还年幼的时候孤身一人带着他来右玉城落脚,千辛万苦地将人拉扯大,却换来王赫连名带姓地呵斥。此刻她被王赫说得嘴唇都抖了,然而还没等她说什么,王赫又扔下一句:你是不是跟叶长友说了什么?要不他怎么什么事都非要扒着我一起做?他见冯玉拼命摇头,冷笑一声,就算没说,估计也透过影儿。

少爷哎!冯玉简直声泪俱下,我可真是一句都没说过,我什么人你不知道吗?我辛辛苦苦战战兢兢将你带大

行了行了,烦死了!王赫粗暴地打断她,折腾一早上我累了,要去睡会儿对了。他这才想起一直站在后面悄无声息的封三宝,我在城外捡了个人回来,你给收拾收拾,让她去柴房砍柴就行。

冯玉视线转过去,这才看到封三宝稳稳地站在那,身子笔挺地如一杆翠竹,目光平静地望着她,微一蹲身:劳驾。

那通身淡定的气派裹在破衣服里,违和得让冯玉直皱眉:你这是从哪儿带回来的,看着可不像普通人叫什么?

叫王赫这才想起还没问过她名字,转头,哎,你叫什么?

三宝。

三宝?冯玉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不由反问了一句。

封三宝的视线在冯玉周身绕了一圈,重点在左耳,右手腕和腰身上停留了下,垂下眼,家里起的名儿,图个吉利,让您见笑了。

冯玉还是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但王赫还在一旁等着,仓促间点了头,用帕子擦了擦眼角:既然是少爷找回来的,那就别去柴房了,回头收拾利索了,去少爷房里做个丫鬟吧。

王赫不置可否,哼笑了下往后院去了。

封三宝实在太脏,被通体洗涮干净已经半下午,天色渐暗,月上中天。

春风得意楼千座客席几乎坐满,说书的夜场已经开起,悠扬的胡琴声从前楼传来,封三宝在后院将最后一件衣服套到身上,走到门口看了看院门处守着的两名侍女。

冯玉不知道打的什么算盘,封三宝抬起手,指尖撩到的衣袖雪纺绢网,丝缎阿缟。绝不是普通下人能穿的衣服。再结合院门处侍女适才送衣服来的眼神封三宝觉得冯玉可能又揣摩错了王赫的心思。

一个当娘的,这般掏空心思地讨好儿子封三宝短暂人生里碰到的两个母亲,都离谱得让她不能理解。

封三宝细白的手指在门框上慢慢摩挲,暗自琢磨着接下来是直捣黄龙还是迂回曲折,思索间站的时间有些长,院门口的侍女们忍不住频频望来。封三宝索性不再想,招招手让她们过来:冯夫人的院子在哪边?说着羞涩一笑,蒙夫人看中,赏赐了这么贵重的衣服,我得去谢谢她。

春风得意楼占地极广,前楼后院。庭院深深,连进数重。过道廊下的灯笼已经点亮,远远望去,春风得意楼前的九曲桥和环楼的亭廊华灯映水,灯火阑珊。

封三宝顺着侍女指的路穿花拂柳,来到正院,避开丫鬟仆人,趴到碧纱窗上,隔着窗棂望进去,正巧望见冯玉在换衣服准备去楼里招待客人。

封三宝静静地等她将罩裙系好、胭脂涂匀、弯眉描黛后,猛地一推窗户,翻进内室。

谁?冯玉听得声音回头,封三宝已近到身前,几乎是脸贴着脸,封三宝冰凉的鼻尖抵着她,轻声道:你喊一声,这正院里的人都给你陪葬。

冯玉哆嗦了下,迅速冷静下来:我不喊。你你退后些。

封三宝也不怕她突然发难,向后撤了两步。

你是今天上午的

上午当着外人,不好自我介绍。封三宝打断她,将系在脖子上的轻纱解开,露出白皙的颈项。

少女肌肤洁白得仿佛上好的釉面,隐约能看到几根细幼的青色血管。随着她悠长的呼吸,白瓷般的肌肤在冯玉惊恐的注视下,渐渐透出妖异的红,那红色似血,仿佛有位隐形的丹青妙笔,正手执画笔,一笔一笔在少女纤细的颈项上勾勒出一柄横在颈间的长刀。刀的样式与陌刀相似,刀身绕颈,如断头纹。

上午没说清楚。封三宝静静地看着抖成筛糠的冯玉,我姓封,名三宝。取天地人各有三宝之意。

说着她向前迈了一步,将冯玉右手执起:左耳骨穿梅花洞,右腕骨断后接好留痕,是封族将女性族人外送时打下印记的方式。族中训练多以左手为重,因为世间右撇子居多,为出其不备,日久会导致腰肢左倾。

她摇摇头不让冯玉说话:你不姓冯,姓封,对吧?处刑长刀下,你可紧闭唇舌,却不可妄传谬误。否则,后果你懂。

冯玉觉得少女轻轻握住自己右腕的手指冰寒透骨,冻得她全身发冷。然而她知道族中规矩,用尽力气点了点头。

封三宝看着封玉,她的内心远不如外表平静,她花费了很大力气才控制住自己没有将手指攥紧。她看着眼前这个受到惊吓的族人,想说的太多,一时之间反而不知从何问起。

她没想到只是城外的一次临时起意,却有了意外之喜。

封三宝张了几次嘴,眼前却总晃过封族惨遭灭门那一晚的景象,红色的火焰和天空,震耳欲聋的哭叫和爆炸,溅到脸上的漫天碎肉和最后将她托出陷阱的一双坚实大手。

等她爬出陷阱想将里面的人拽出时,只拽出了一双伤痕累累的手。

七年前,封族全族被灭,你知道吧?封三宝干涩的嗓音透着铁锈的味道,仿若泣血,一字一句,红着眼睛问眼前的妇人,灭族前夕,长老们已有所察觉,急招族人回援,你为什么没有回去?

封玉没有说话,她觉得封三宝真正想问的是ashash你为什么没死?

这其实也是封玉想问封三宝的,按照她得来的消息,当年属于封族的土地已经被颐国皇帝元庆帝指挥铁骑一寸寸仔细犁过,千里焦土,不见一个活人,黑红的土地浸透了封族人的血和肉。千座白骨塔,绵延数百里,让人望之生畏。

元庆帝用他残酷的铁血手段,向世人宣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这件事震惊朝野,封族是颐国的望族,繁衍绵延数百年,族中能人辈出,淡泊名利,被世人盛赞颇具魏晋风骨至今无人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能够让元庆帝下如此杀手。

因外出而活下来的封族人,纷纷隐姓埋名,匿于坊间。

封三宝颈上横纹愈加鲜红,仿佛要沁出血来。

她等了片刻,又问:你当初已经随族人嫁到右玉城?

封玉轻摇下头。

你有任务外派?

是封玉的声音细得几不可闻,她似乎有些茫然,但还是下意识地答了,我在灭族之前就被派出了。接到召回消息时,已经来不及了之后我就带着赫儿躲到右玉城,隐名埋姓建了这座春风得意楼。

封三宝没有问她钱从哪来,在她记忆里,封族人从来没有缺过钱财。

王赫是外姓人。封三宝说这话的语气是陈述的,却让封玉微微发抖。

封族为保血脉纯粹,最大限度保证魂里带刀异能的传承,是不允许族中女子与外姓结合的。

不过,封族已经没了,有些规矩也不必死守着。封三宝见封玉说不出话,平静地替她解了围,她冷静到近乎冷漠的口吻,与她颈间仿佛滴血的刀纹毫不相符,至少他还有一半封族血脉,对吗?

还有其他人活着吗?问这句话的时候,封三宝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态ashash希望听到好的消息,又怕得到答案。

封玉抖了下:不知道我没看到过。

封三宝静静看了她片刻,放开她的手。

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什么?

皇帝他,现在在右玉城吧?封三宝眼中绽出凌锐的精芒,仿佛有无数焦羽覆盖,黑色、平静、秘密地蛰伏着,是在城主府吗?

是封玉看向比自己还矮半头的少女,有些担心,是在城主府。你想做什么?

封三宝看着眼前的妇人,眉眼透着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腥风血雨她笑了笑,苍白的唇透着杀意,表情是被磨砺后的坚韧,带着封玉想探询却无法捕捉的意念。

奇怪最近,怎么老有人问我想要做什么?

露水微晞,夜雾渐重。

封玉长时间不点灯的正房引起了仆从的注意,开始有侍女在门外轻声催促:夫人,该去楼里了。

封玉张了张嘴似乎想回应些什么,可面前人的身上缓缓泄出的一丝丝锋锐入骨的冷意,如墙角绵延不绝钻进来的风,一丝一分都清凛入骨,半开的窗棂在这仿若亘古的平静中不安地微微颤动着。

屋内的光线浮浮荡荡的,整个屋子的颜色也昏昏沉沉。胭脂的香气,与眼前人的杀意让曾经历过大风浪的封玉微微发起抖来,是害怕还是别的东西,她自己也说不清。

少女细瘦的手腕和她那与年龄不符的冷静言行在她眼前交错,在此刻无限冰冷,将生死映照。

封三宝收回手,把她往门口一推:你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封玉浑浑噩噩地走到门口,手指搭上门板才反应过来封三宝在说什么,她猛地回头,看到封三宝站在窗边的暗影里,没关好的窗扇被晚风吹开了一条缝,封三宝苍白的脸就在窗扇那样的开合里忽明忽暗,精致却冰冷。

你封玉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怕什么。封三宝漆黑的眉眼隐匿在额发之下,声音有一种凄厉的寒冷,放心吧,封族之人,非罪不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