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衫从屋内跑到院里用了十多息的时间,等她出来,看到王赫正蹲在封三宝旁边,伸着手指似乎想戳一下少女的痛处。
少爷!红衫下意识扑过去,将王赫的手一把抓住,随即反应过来自己逾矩了,慌忙松开,下意识就要跪下。
跪什么?封三宝瞪眼,曲肘将她顶住,他不是说你不用当丫鬟了吗!
我红衫想说自己已经习惯了,来回看着两人,面色惶惶。
王赫见她这样觉得很没意思,摆了摆手:对啊,都说了放你自由了,我向来说话算数。
可红衫还想说什么,被封三宝打断了,你们能不能先把我抬到藤架下面坐好,然后再叙旧?
我也要动手?王赫皱眉。
本来没打算劳您大驾。封三宝慢慢将自己挪正了,抬眼看他可谁让你上赶着来找活干呢?
王赫现在对上封三宝黑溜溜的眼睛就心虚,他撇开头:让红衫扶你吧,我我回书房待会。
封三宝有点想骂人:我费半天劲翻出来,是想找你问点事,你跑了我再翻回去?
王赫刚站起来,整个人都僵住了,慢慢转过来:你找我干嘛?
封三宝没好气:先把我运过去。
王赫伸出手想去抓封三宝的脚踝。
停停停!封三宝大惊,膝盖窝!你抓膝盖窝!不知道我小腿断了的吗?
少年清俊的颊边绷起青筋:我只知道男女授受不亲。
可拉倒吧,你屁股都被我揍肿了,还跟我讲授受不亲?
王赫白皙而俊美的脸颊上浮现愤怒的红潮:我搬行了吧?闭嘴吧你!
红衫在一旁已经听呆了她当然知道王赫被封三宝揍过,但听说的绝对不会有当事人说出来的惊悚。
此刻见王赫已经弯腰去搬封三宝的腿了,方如梦初醒,双手伸到少女腋下,两人同时用力,将人抬了起来。
我说真的这条毯子是什么料子的?怎么跟你一样重!王赫几乎没做过体力劳动,卧房窗下到藤架不过二十来步的距离,他走到一半已经双臂发抖,脸涨得通红。
封三宝低头看了一眼:羊毛的吧,看不太出来,得烧一下。
是毛毯我找神医借毯子,他给了我这个。红衫虽然是女性,但毕竟干活干惯了,此时还有余力。平心而论,封三宝真的太轻了,感觉还没有一袋面沉。
红衫低头看了一眼封三宝尖成锥子的下颚,暗自打定主意还得再给她揣点食物下去。
三人磨磨蹭蹭挪到藤架下,王赫与红衫将封三宝放到铺了软垫的石凳上,王赫坐到她对面,红衫很自觉地在一旁侍立了。
封三宝看了她两眼,见她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也就罢了。
你要找我问什么?王赫双手撑在膝盖上,视线落到二人之间的石质圆桌上,觉得这灰白色石桌质量实在是好,风吹日晒的,居然没什么痕迹留在上面。
封三宝用手肘磕磕桌面:你怎么突然怕我了?
王赫瞥她一眼,没吭声。
封三宝难得耐下性子,也实在是现在没什么动手的本钱,只好动脑回想他到底是什么时候不对劲的,片刻后恍然:是因为两日前那晚,我说要杀你娘?她从小只会读书习武,生长到六岁又因重伤被关进地窖与世隔绝,平时看不出什么,共情方面就完全情商欠奉,我又没说要杀你,你怕什么?
王赫双手猛地一握膝盖骨,脸色是血色大量流失后的惨白,他抬起头:那是我娘!
她跟你不也有仇吗?封三宝蹙眉,难道你是觉得如果那日我不去,你能平安回来?
不会。王赫知道,就算没有封三宝,和那首词,自己也会在唱完讨赏的时候,让皇后注意到自己的身份。
他还是太痴心妄想了。
手指慢慢松开,不再虐待自己的身体,王赫慢慢抬起头,他散开的黑发如流泉般在衣襟上纠缠,俊秀的眉眼总会在初见之时让人恍惚,棕茶色的瞳孔,鲜润的嘴唇,白皙的脸庞在阳光的渗入下仿佛透明的蝉翼,连一丝血管都微不可见。不过几天,他的脸型就消瘦下来,唇瓣薄而精致,体态的骨感也逐渐凸现,风采翩翩的俊秀并未减弱,甚至多了种我见犹怜的纤弱,有点难以想象初见他时那人憎鬼厌的嚣张模样。
我是她的儿子,你不会想杀了我吗?这是他内心最深的恐惧。辗转反侧,夜不能寐。自从前天被封三宝散开的杀气震慑,他的恐惧就如鲠在喉,无法消失。
封三宝愣住:为什么要杀你?她随即明白了王赫的逻辑,你以为我行事与皇家一样,要株连九族吗?少女居然还笑得出来,不可能的,我能活到手刃首恶就不错了如果要株连,当年听令动手的人那么多,我怎么可能杀得过来?说着她顿了顿,更何况封族有训。少女看向王赫的眼神非常坚定,而且肃穆。封族之人,非罪不杀。
封族?王赫不明白,他盯着封三宝,少女看着他的表情并无憎恨,无惊无乍的宁静神色。盯了一会后的王赫如梦方醒,他慌忙避开视线的样子莫名其妙地心虚,什么封族?
封三宝沉默很久,犹豫着是否要告诉他封族的事情,皇后的事情,和她自己的故事但王赫这两日接收到的信息量已经太多,她怕说了会让王赫直接崩掉。
嘴唇动了动,封三宝正要说话,话到嘴边忽然变成了疑问的神色,不过刹那,她的表情忽然变了:嘘ashash!
突如其来的变故。
封三宝猛地从石凳上弹了起来,幅度之大超乎王赫与红衫的想象,他们甚至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在双腿皆断的情况下,居然一个前滚就翻过桌子,整个人团成球状撞入王赫怀里,随即腰腹用力,将王赫狠狠撞得仰摔到地上,封三宝在他胸口又是一弹,于空中转了一圈,裹在腰间的羊毛毯子张开,随着少女坐回王赫胸口,厚重的羊毛毯子逶迤落地。
卧槽!王赫的闷哼被盖在毯子之下,他觉得自己肋骨遭到重击,怕是要断了,正要破口大骂封三宝口是心非,少女严厉的呵斥传来:噤声!
王赫也不是几天前混不吝的大少爷了,他能感觉到封三宝不是开玩笑,顿时屏住呼吸,一句话也不说了。
红衫在一旁仓皇看去,只见封三宝坐在王赫身上,一张毯子自腰间散开,将人捂得严严实实,正要问怎么回事,封三宝双眼盯着院门:张柱石见过你?
红衫一愣:是、是啊。
封三宝急促道:走!
怎么红衫正要说话,院门忽然被擂响了,随着响声,本就没栓死的院门应声而开。
门口站着个高大健硕的壮汉,钢刷一般的胡须,乱糟糟的头发,正尴尬地举着铁钵大小的拳头,打算再擂一下。
是信武将军张柱石。
他站在院门边,讪讪收回手,视线往院中一扫,看到封三宝奇怪的坐姿,不由乐了:小丫头又出什么幺蛾子呢?怎么坐地上了?
封三宝下意识地用手压了压羊毛毯子,翻着死鱼眼看他:主子雇了人将我挪到院中坐着透会气,我还没坐稳,你突然敲门吓了我一跳,摔了。说完拼着手疼,狠狠搡了站在一旁的红衫一把,手指无力,虚划过她的衣裙,但总算将她推得一偏,避开了张柱石的视线。
张柱石被逗乐了,一边狂笑一边走进院子,随手将院门在身后关上了。他粗犷的笑声吓得红衫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封三宝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觉得这种笑法闻人如果还听不到,那就是聋子了。
还好闻人珏不聋。
张将军这是来赔罪?闻人走出房门,一眼就看明白封三宝屁股底下有什么玄机,将视线收回,他言笑晏晏口角含春,只是说出来的话就不怎么好听了,您这空着手不等主人相迎就闯进来也就算了,怎么又把我家三宝给吓摔了我好容易接起来的手脚,再摔错位了您赔?
张柱石笑得直打嗝,连连摆手:闻人神医,你家侍女我可不敢赔,太凶了,一点亏都不肯吃的。
闻人的微笑一如既往的精确,却透着疏离:张将军,三宝哪里凶了?您这样说一个小姑娘,可是有点过分了。
抱歉抱歉。张柱石连连拱手,走到藤架下想将封三宝自地上提起来。
红衫以前是认得张柱石的,因此这男人一出现她就吓得手脚冰冷,此时终于机灵起来,低头含胸地从一旁插过来,蹲身假做要扶人的样子,捏着嗓子,说话的声音都是抖的:贵人莫伸手,我来吧,免得伤着刚接好的骨头。
张柱石顿了下,他在战场上练就极好的眼力,此刻只觉得背对着他的这女子背影眼熟,然而还不等他多想,一旁闻人已经掸袖迎客了:张将军,请吧。水已滚,茶已泡,就等您上座了。
张柱石回头,见闻人正伸着手恭候,便不好再去深究脑海中一闪而逝的灵光,转身朗笑道:如此就要叨扰神医了。说罢一马当先,往书房去了。闻人跟在他身后,视线像柔软的羽毛一样落到封三宝的肩头。
人才啊这等敏锐的五感和应变能力,闻人珏几乎起了爱才之心。
仅这淡淡的一眼,封三宝就仿佛能听到这男人的心声,当下毫不客气地对他翻了个白眼,用眼神示意他赶紧滚蛋ashash以为她坐得很舒服么?
刚才那几下剧烈运动疼的她整个后背都在冒冷汗,而她还得不动声色绷紧全身,将王赫呼吸的起伏压制着不露破绽。
闻人留下一个隐秘的窃笑,随着张柱石一起进了书房。
院中终于再无外人,红衫抖着手扶住封三宝的手肘,想将她托起来。然而封三宝刚才坐下的时候没有调整好坐姿,此刻腰腹怎么都用不上力,半天没能挣起来。
红衫与她试了几次,两人都折腾出一身汗,被她骑在身下的王赫终于忍无可忍地从毯子底下探出头来:你故意的吧?
封三宝低头看他一眼,没好气道:你以为我喜欢坐在你身上?说着将毯子一抛,把他又盖了起来,消停点,别闹的动静大了引得张柱石从书房窗户往外看,到时候谁也跑不了。
毯子底下的王赫俊脸气成猪肝色,双肘撑地想坐起来,封三宝因为人小身轻,顿时坐不稳,差点被掀翻在地。
一时间封三宝心里冒火,她深吸口气,将近乎枯竭的真气引至下盘,顿时沉得如石头一样,将王赫重新压得躺回地上,动弹不得。
王赫低声骂着,双手在地上拍来拍去。
红衫蹲在一旁束手束脚,不知道该怎么劝这两人冷静。她提着心,生怕被屋内的人听到什么动静,欲哭无泪,终于知道为什么封玉要骂这两人都是祸头子。
正犯愁,忽然一阵风过,地上卷起几片树叶,光影一闪,一个灰扑扑的身影已经立于藤架下。
屋内有人?
秦飞单手将封三宝提起来放到一旁的石凳上,视线望向书房。
王赫灰头土脸地站起来:张柱石来了。
秦飞也不废话,双手一伸,就要提着王赫跟红衫闪人。
红衫放下。封三宝在石凳上慢慢调整好坐姿,感觉伤口终于不那么疼了,轻声开口,张将军见过她了。我说是闻人请来照顾我的。
秦飞没有废话,将王赫一提,翻过院墙远遁而去。
封三宝叹口气,看着空了许多的院落,向红衫道:你能给我详细讲讲我跟王赫去城主府献唱到春风得意楼炸毁之间,冯夫人说过什么,又做了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