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下。王赫深吸口气,收回视线,凑到窗缝处往里看,书房的灯已经熄了,他不在这你带我去苍鹭院。
他也不一定在苍鹭院啊。秦飞悄声,从这到他院里,你知道有多少轮巡逻的府兵吗?
不知道。他总是要睡觉的吧。王赫嗓音暗哑,压低了只剩气音,颤悠悠的,却执着地拧成一线不肯消声,我就在他寝房等着,除非他不回屋。
他有房里人不?
什么人?王赫不解,回头望向秦飞,两人离得极近,呼吸交换,秦飞恍惚觉得嗅到一股不同寻常的芬芳ashash说吐气如兰也不为过。
房中人。
什么房中人?王赫皱眉,你说伺候的下人?那肯定有啊,这不是有你呢吗?你还避不开那些人?
秦飞有些抓狂:房中人!通房!你真不懂?通房在天气寒凉的时候是要提前给主家暖床的!
你说女人?王赫恍然,随即嘴角轻撇,他要是敢刚死了老子就跟女人睡,只怕不仅官位不保,连命都要丢了。
秦飞无语凝噎:是我想左了。说罢一手将人提了,直奔书房后面的小径而去。
一路上二人有惊无险,穿花拂柳地进了苍鹭院,秦飞带着王赫轻轻落在院中正房的屋顶上,只见屋脊四处挂着白幡,在夜风里扭动着轻飘,颇有些瘆人。
叶长友的正房与一般人的不同,也不知是不是城主府的规矩特殊,正房比别的房屋多起了半层,显得高出许多。秦飞趴在黑瓦上细细听了,确认只有数个仆从在四下走动,府兵们都在院外巡逻,并不进院,这才带着王赫趴在屋顶,轻轻翻开四块瓦片,先将王赫腰间用绳子绑了,小心垂放到屋梁上,随即自己跳下来,抬头将瓦片归位。
此时二人现在正房多出的那半层里,屋中并没有燃起烛火,显然人还没有回来。
待眼睛稍稍适应黑暗,他们才发现原来这半层就是叶长友的寝房,秦飞带着王赫落到地上:你自己在这等?
嗯。王赫顿了顿,你这就走了?
不走。秦飞有些郁闷,主子要我隐在暗处保证你性命无虞。
王赫微抿下唇,面色有些奇怪:那等下无论你看见什么,我不招呼,你都别出来。
为何?秦飞挑眉,他也算见过不少大风大浪,此时借着屋内的微光看清王赫脸上的不自在,不由有些诧异,你该不会是想色诱?
王赫抬起眼,秀丽的眉梢斜飞入鬓:色诱好用的话,也未尝不可啊?他的凤眼带着烈烈风情,眼尾处斜挑而上,稍稍一个眼风,就很容易勾得心志不坚之人心痒难耐,想入非非。而他眉间的艳色浑然天成,低言缓声之时,白皙的脸庞肤如明玉,吐气宛转,自然而然流露出一种暧昧暖意,惹得与之相对的人心绪微妙浮动。实在是个妖孽。
秦飞给噎得够呛,他是真觉得这小子可惜了那张脸,就不知道好好说话!他没好气地紧了下袖子:既如此,等你的好消息ashash主子雇了马车,带着其他人都在城主府后墙那等着,待你说服叶长友后,我就带你与他们汇合,趁夜就走。一点后路都没给他留。
王赫没什么所谓地点头,眼睁睁看着秦飞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他在原地立了片刻,四处看去。
叶长友的寝房布置得比他那个人要素净不少,许是因为在孝中,各种颜色鲜艳的摆件都撤下去了,博古架上空了不少。花瓶里没有花枝,墙上只悬了一柄宝剑,原来是挂着画或者苏绣的地方都露出墙面。床上的被面是豆青色,床帐是藏蓝色。床边的锦凳也改成了暗色绣面,黄花梨大理石的书桌临着窗,上好的端砚、徽墨摆在桌上,白玉笔架上插着大小七八枝毛笔,王赫走到桌前,笔洗里的水清澈见底,可知今日叶长友并没有在这里写过什么。
王赫在桌前转身,向紧闭的房门走去,他悄无声息地将房门拉开一道缝隙,看清屋外是一条走廊,有个嬷嬷自一层木梯走上来,轻声问守在走廊尽头的丫鬟:公子房里怎么还不点灯?你们这些小蹄子真是皮子痒了,公子突遭变故顾不上这些,你们怎么能趁机偷懒?
嬷嬷误会了,公子他一炷香前从书房回来,直接往屋后的芙蓉林散心去了,不让我们跟,也不让我们提前进屋点灯布置说现在看到火光就心烦。
公子一个人去的?那嬷嬷急了,声音都提高一度,你们你们可真是!说着转身就要去找人,临走前将那俩丫鬟一个个指了,公子不让你们提前进屋就罢了,一个个把皮都绷紧了,等下公子回来,手脚麻利点,将公子伺候好了!
王赫将话听了个全,将门慢慢合上了ashash屋外往来的下人不少,正合他的心意。
重新走回桌边,他探身将窗户推开,踩着锦凳站到桌上,再从桌上走到窗台边坐下,他低头看了下离地的高度,整个身子斜嵌在窗框里,一条腿伸出窗外,在黑黢黢的夜色里晃荡。
叶长友的苍鹭院正房后没有后罩房,种了好大一片木芙蓉。此刻夜露深重,能看到芙蓉花开的正好,粉嫩可爱。
黑暗中传来沙沙声,好像是有人踩着草叶从林木深处走出来了。王赫抬眼望去,视线与拂开花枝走来的一人相遇,暗夜里那人一身披麻戴孝白得发光,平日里板正的面容如今有些颓气,隔着远也能看出他心事重重。只见那人慢步走出,是叶长友,他身边并无随从和府兵,不知是否因为心情烦闷,一人外出透气。
而在林子的另一边,亮起了一点火光,应该是刚才的嬷嬷带人找来了。
叶长友一抬头注意到自己寝房的窗户被推开了,他猛地眯眼,看到少年纤细而红艳的身影坐在那里,正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桌上的雕花玉戒尺,玉尺在他手掌里一下一下轻轻拍打,最后被握在手中,少年细致的指骨握着玉尺,合拢成一个沉默的姿态。
清晰而短促的呼吸声。
楼上与楼下的对视,一切归于寂静。
叶长友没费什么力气就认出了王赫的身形,他都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由自主地注意着对方的每一个微妙的细节,记住他的表情和身姿。有时候甚至懊恼自己的情不自禁ashash王赫这种人嫌狗憎的性子,自己到底在意他哪一点?如今又多了叶无尽的死横在二人之间,真是平添许多心堵!
院中晚秋盛放的芙蓉在夜风略带冷漠的爱抚下轻轻颤抖。暗香袭人,花影婆娑。
叶长友的瞳孔准确无比地对上了王赫的焦距。一个眼神简洁的交汇,叶长友有片刻不知该作何反应,而王赫却仿佛早有准备般,无声微笑,抬手对他摇了摇,转身从窗台跳下,矫捷的身影闪进屋内,窗户被咔哒一声,关死了。
来ashash叶长友下意识地想喊人,却又忽然顿住了。他知道如果将人叫来,王赫必将难逃生天,但自己要想单独留下他,也再无可能。
公子,您在那吗?林中小径不远处传来嬷嬷的声音,他定了定神,又抬头看了窗户一眼。
李妈,我在这里。
公子。李嬷嬷疾步走到叶长友身边,手里提着灯笼,身后还跟着两名府兵,公子,更深露重,您赶紧歇息吧。就算睡不着,也在床上躺躺,别熬坏了身子。
嗯。叶长友看着面前的嬷嬷,她是自己的奶嬷嬷,随着自己母亲嫁来叶家,母亲素日不管事的,只在自己院中吃斋念佛,与父亲感情淡漠,从小他的日常起居,全都是这位奶嬷嬷照料。此刻他见这位三十来岁的妇人站在夜色中,眼中是对他全心全意的爱护。整个叶府突遭大难,自己的母亲却并未从内院出来,称是打击过大,一病不起了,这前前后后,全是奶嬷嬷打理。
叶长友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却改成了:我知道了,李妈,我的屋里,没人进去吧?
没有呢。公子您亲口吩咐的,那些丫头哪个敢随意进出。
好您也快去休息吧。叶长友接过奶嬷嬷手中的提灯,示意府兵送她回去,您也别盯着了,我有事会吩咐他们的。
哎。李嬷嬷犹豫下,公子,老爷的事,一定会有结果的,您别一人扛着,我们都在呢。
我知道的。叶长友勉强笑笑,目送李嬷嬷随府兵离去。转头望向正房,夜色中正房在那里静静蛰伏着,看上去比白日阴森许多,仿佛花木中伺机而动的兽。
我只是想知道真相到底为何。
狠狠一攥拳,叶长友定定神,将喊人的打算掐灭,快步绕到正房门前,深吸口气,将门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