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闭嘴少说两句吧,省得回头肚子疼。大冷的天,山区寒风凛冽,真难得闻人珏这么好兴致。秦飞没好气,自己主子老喜欢做这种蹦跶着撩拨人的事,非要把个简单模式的攻略搞成困难模式,让他怀疑您的身份有什么好处?颐国太子对决夔国皇子,说出去很好听吗?
闻人珏闷笑:阿飞你这人真是扫兴,这么悲观做什么。你看看,他是太子,我是皇子,你将这件事说成夔国皇子助力颐国太子登基ashash听起来是不是好多了?
您还知道自己不是太子,天天操太子的心。秦飞有时候真觉得自己俸禄拿少了,天天加班就算了,还摊上这么一个主子,成天提心吊胆唯恐他哪天把自己玩死了。
闻人珏不以为意:大哥都不嫌我手伸得长,偏你老敲打我。
秦飞默默地翻了个白眼ashash您大哥那是不在意吗?他那是拿您没辙!
闻人珏的大哥是夔皇长子,为人极其稳重板正,与闻人珏相比让人平白生出许多感慨。夔国山多地少,土地贫瘠,物产远不及颐国富饶。皇室至今还是兄终弟及的继承制度,皇家对继承人的教育基本就是放养,该学的都教,能学会多少纯看个人造化。闻人珏的父皇自登基后最大的目标就是搜刮民间钱财用来修建宫殿和陵寝。
闻人珏在很小的时候曾不顾劝阻偷溜出宫,过早地见到了温室之外的世间百态ashash他遇到了不由分说糊他一脸鼻涕抢他玉佩的幼儿。也看到了为夔皇修建陵寝的苦役,那些苦役有着晒成酱色的皮肤,满脸的皱纹如沟壑一般深刻,的身体精瘦干枯,弯折的脊背如一张紧绷的弓,仿佛随时都会崩断,他们看向他的视线浑浊而麻木,让人后背发冷。
年幼的闻人珏头一次感受到了来自现实社会的深深恶意,觉得宫外世界光怪陆离不可理喻,吓得大哭着回宫。夔皇却并不安慰他,反将负责守护他的秦飞罚去水牢关了月余。至于罚他私自出宫的板子,则被大哥闻人璆替了下来。
直到那时闻人珏才真正意识到管事太监所说的殿下的一举一动均牵动您身边人的身家性命这句话是真的。
从那以后,闻人珏变得格外乖巧懂事,在太傅教学时常常思索为什么百姓会过得那样穷苦,并在终于学富五车熟读诗书、认真查阅了各地报来的历年收成后,得出一个简单粗暴的结论:相比起邻国,夔国实在是太穷了!
他与闻人璆都通过不同的理解得出这个结论,但两人各自想出的办法是不一样的,大哥闻人璆样貌端庄敦厚,外表看起来完全是个老好人的样子,但实际内心是非常激进的,他认为既然夔国地理环境如此,山地产粮再怎么努力也无法与平原相提并论,百姓吃喝无法保证,如何有心思去发展其他,不如直接攻破颐国边境,重新分割国境,将颐国那肥沃而平坦的土地据为己有。
闻人珏之前也是这么想的,这个想法贯穿他人生近十年,直到七年前他听说了封族惨案,偷偷越过国境亲赴现场看到了地狱。
那仿佛是由人类的血肉泼就而成的天地。
战争是要死人的,那是他第一次如此鲜明地意识到这一点。大哥闻人璆对这个事实却早已认清,闻人珏因封族惨剧而心神巨震,前去找大哥商讨是否真的要攻打颐国时,闻人璆对他说:别蠢得同情即将被宰割的对象,你以为我们打仗是为了胜利吗?不,我们是为了生存,为国捐躯并不会换来胜利,想要打赢,只有让你的敌人为他们的国家去死。战争,只是杀人而已。
闻人珏仿佛被当头棒喝,如一盆冷水在寒冬腊月浇下,他的眼前交错而过各种各样的脸,有小时偷偷出宫看到的苦役那对苦难已经麻木的脸,有宫里侍女太监小心翼翼暗含讨好的脸,有隐刃谷外将死之人悲呛哀嚎的脸,也有因杀狂了性情而蒙了心智的扭曲的脸ashash血洗隐刃谷那晚还是个百夫长的张柱石
他不想再见到那些代表着各种负面情绪的神情,他是真的希望率土普天无不乐,河清海晏穷寥廓。
闻人珏的思维方式自此不再局限于掠夺和侵占,他开始积极奔走,推进两国边境互贸,广泛结交两国望族雅士,希望能找出一条不用流血牺牲的道路。
他的这个想法在夔国是个异类,与大多数人都不相同,不同于教导他的太傅,不同于父皇,也不同于他的大哥。
他成了夔国皇宫里长歪的名贵树木,却已长得根深叶茂,因交游广泛在民间有着不弱的名望,无人能修剪他向阳而生的枝杈。因为接触了政事,了解了实务,他开始对金钱格外斤斤计较,有富商将不义之财送至眼前希望能卖官鬻爵,他也收了,再转递给闻人璆ashash能不能给官他不管,钱先进了国库才是正道ashash还得让大哥帮忙盯着别再被父皇糟蹋了。
所有人都对他的想法嗤之以鼻,认为天真又异想天开,夔皇骂他不争气,母后愁他将来的出路,众多亲族都觉得夔国的二皇子怕是废了。只有闻人璆对他说:你尽管去试,试到我顶不住外界的压力了,就换我的方法来做。
闻人珏知道大哥能为自己争取到的时间不多,他趁着闻人璆大婚生子吸引了国人目光的机会,跑遍夔国的边边角角,甚至越过国境到颐国境内几进几出,还深入了颐国京城去看去听,了解自己想知道的一切,他在游历中认识了许多人,其中不乏文人雅士、名门望族。见的越多,闻人珏越觉得靠掠夺得来的财富与生活,是不牢靠的。
我知道您想做什么,虽然我觉得您做这些事是徒劳的。秦飞平稳的话语传进闻人珏耳朵,打断了他的思绪。他笑了笑,低头躲过迎面刮来的冷风:总要先做了才知道管不管用。不做的话,想要的肯定不会有。
秦飞努了努嘴:那封三宝呢?
她怎么了?
她身上有什么值得您这么在意的?大晚上非要跟出来?
封氏一族底蕴如此深厚,现在就她一人知道,我不跟紧了难道还指望王二尺那个傻子?
秦飞冷哼,压根不信:编,您接着编。但凡闻人珏想,从来都能把想要的全都得到。偏偏对封三宝极有耐心,有问必答,潜移默化地教她为人处事立身之本,说放长线钓大鱼都过了,根本就是肉包子打狗!
秦飞现在就怕封三宝是个白眼狼,真金白银好吃好喝地供出来,最后喂得管饱不管熟。
您真图封氏一族传得神乎其神的秘宝?秦飞想不通,脚下不停,您不至于这么缺钱吧?就算您爱财,也得取之有道才行。您现在干的这事,说难听了叫做觊觎人家遗产不对,是祖产!
怎么说话呢!闻人珏被迎面的冷风呛了满口,呸呸两声,谁觊觎了?我好奇不行啊?好好一小姑娘,大半夜孤身一人走山路,咱们不得呵护一下,防止她半路出什么事啊?我对她投入不少了吧,赔本买卖我不做的啊!
您想过吗?如果封三宝发现您对她好是为了图谋封氏一族的秘宝,她会有什么反应?秦飞相当不乐观,他觉得那丫头疯起来干得出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蠢事。
闻人珏仿佛被噎到了,他沉默片刻后苦笑:不知道揍烂我这张俊脸够不够她出气。自己对她好,到底是为了什么,闻人珏已经有点模糊了。最开始确实只是想顺手卖个人情ashash他卖的人情多了去了,毕竟谁也不知道哪片云彩会下雨,随手插的秧苗哪根能发芽。他只能广撒网,指望着哪天网住一条大鱼ashash可等他真的网到封三宝这尾大鱼后,他却有些不忍再对她做些什么了。
他曾与她闲聊,让她想一想报仇以后打算做什么。而小姑娘却一脸平静地反问他:你觉得报仇以后我还会活着吗?
封三宝的人生太短,只来得及设立一个目标,当这个目标达成后,她不觉得自己还能存在。
杀人者恒死,她比他更加深刻理解这句话的冰冷含义。
这个女孩见过的坏事太多,好事太少。她有时坚硬如顽石,谁也无法改变她的想法。有时却又如同没有经过雕琢的玉玑,方法对了,就可以随心所欲地改变她的性质。
我真的要图封氏一族的财产吗?其实不是的。闻人珏忽然开口,不知是说给秦飞听还是说给自己听,我每次看到她,就会想起以前与封族打交道时遇到的那些小孩子,尤其是其中一个,样貌才学都绝伦得让人惊艳估计现在也已经不在啦。闻人珏越说自己越难受,停了半晌,才又开口,也不知道封族是怎么养孩子的,总能养出这样正直固执的性子。可这么耿直的性子在这世上生存是很艰难的如果放任她自己闷头去横冲直撞,我总怕她还未盛放就会夭折。这样说着,闻人珏的心微微疼起来。
秦飞冷冷打断他的感慨,就事论事:即便如此,您也别忘了您肩负的使命和期待。太子殿下还在等您的消息,您在边境已经耽搁太长时间了。
我知道。
秦飞叹了口气,还想再说什么,忽然眼神一凛,带着闻人珏闪至一块山石后隐好身形,将还没搞清状况的闻人珏按在原地:别动,她停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