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汝斌神情亲切,仿佛见了老朋友,邀请黄琮坐下:“黄指挥使,我听司马兄说登州水军中,有数千军户衣食没有着落。不知是否确有其事?”
黄琮闻言,诧异地看了看王汝斌,又看了看司马延,不知道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黄指挥使莫要紧张,某正好有一事想烦扰指挥使。”见黄琮一脸戒备,王汝斌笑道:“某东家在南方有万亩良田,可是却招不到佃户耕种,我想托黄指挥使帮我问问,水军的军户中可有人愿意去某东家南方田地务农?”
黄琮瞪着眼睛看着王汝斌,有种突然听到无厘头笑话一般的茫然无措。
想让军户去南方?这是鼓动自己投敌吗?
凉风吹来,将又黏又烫的暑气驱散,黄琮脑子清醒了一些,心里忽然有一股子憋闷。司马延接近自己,果然是带着目的的,而且这个目的又是如此危险。
看出黄琮目中渐渐凝聚起来的冷意,王汝斌态度依旧温和。
“我在大都见过两次平章尚书省事阿合马大人,在你这里说的话,在他那里我也能说,所以,不要担心我是在信口雌黄,或者蛊惑人心。”
黄琮闻言,神色动容。
只要是在蒙古人体制内当差,就不会不知道阿合马是谁。那是忽必烈的身边红人,红的发紫的那种,连真金太子都经常被他怼的无话可说的权臣。
王汝斌的话绵里藏针,表明了自己的后台,但是黄琮心头微惊之后,不禁怀疑对方话语的真实性。
拉虎皮扯大旗的事情多了去了。眼前之人只是一个钱铺的掌柜,怎么会见到阿合马,而且听其口气,似乎在阿合马那里能说上话。这是何等可笑。别说自己的上司阿拉格巴日,即便是山东行省的平章想在阿合马面前说话,都是千难万难。
见对方依旧盯着自己不说话,如同老练的衙役冷静看着一个蹩脚的江湖骗子的表演,王汝斌没有生气。他继续笑着说道。
“你在水军,应该知道我们荣昌钱铺进出港是不需要关防文书的。这其中说明了什么,你应该比我清楚。”
这句话,比之前任何描述都管用。黄琮果然放弃了对对方身份的质疑。
敢让登州水军对一家商户免除关防勘合,这不是阿拉格巴日敢干的,甚至行省的大佬们也未必敢给予一家商户这样的豁免权。
“其实,我和你说这么多,并不是要你做什么。过几天,你的顶头上司会告诉你关于这方面的事情。你只需要你去问问登州的那些水师军户,尤其是问失踪水军的那些军户家人,我们东家以四六分招揽佃农,而且除了拾摄农田,还没有徭役税赋负担,如果有意向的,这几日,可以准备一下,免得到了离开的时候,猝不及防。”
“离开?猝不及防?”黄琮警惕道:“你莫非是想偷渡那些军户?”
“非也非也。”王汝斌挥着折扇,大笑着,却不再说话。
见对方这般神情,再想想那些军户衣食难续,都快到了卖儿卖女的地步,黄琮沉默了。若是真能脱离苦海,去南方求活,未必不是一粧幸事。
四六分,对于佃农来说,实在是个好买卖。
佃户租种东家的土地,通常是三七分,佃农拿三成,东家拿七成。
可是,蒙古人来了之后,视佃户为奴隶,将佃户家庭也视为自己的私产,只给佃户一家活命的口粮,平日里的徭役、兵役,甚至家中的用工,都压在佃户身上。
那种自己种地能留下三成的收成,早已成为了传说。
王汝斌的东家给出四六分,在南方却还招不到佃户,莫非南人都富裕且懒惰成那般样子了吗?如此一来,倒是让那些走投无路的军户寻得了活路。
黄琮转头看了看司马延,见其神色坦然,沉吟半晌后才迟疑地说道:“可是即便他们愿意去南方做佃农,又如何离开,他们是军户,而且还欠了阿拉格巴日的高利贷……他不会放他们走的。”
“只要你和那些军户通通气,掌握一下愿意离开此地的户数人口。其余一切,我来安排。”王汝斌摇着手中折扇,神色轻松。
昨天,他和方金鹤再次讨论过此事,武装偷运的念头不是没有,但是立刻就被他否决。
他们不想打草惊蛇,扰乱了此行的目的。
既然阿拉格巴日喜欢银子,就给他银子。拿银子买人。
看到黄琮眼中终于露出欢喜的表情,王汝斌心生感慨,若是对方见到九州、金州以及高丽的班田制,这个青年的水军指挥使不知道又会是怎么样的神情。
三日后,黄琮带来了消息,非但那失踪水兵的家人愿意去南方种田,甚至一些还在军营里当差的军户,也想跟着去南方。军户人数共有两千余户。
听着这么大的户数,司马延有些惊愕。王汝斌却轻轻一笑,并不惊奇。
次日,他对司马延面授机宜,让对方去登州水军府衙,拜见阿拉格巴日。
一见到司马延,阿拉格巴日就急不可待地询问借款一事。
司马延故作为难状,尔后在对方的百般催促下,才遗憾地告诉对方。
“东家说铺里的确有银子,但那些都是阿合马大人之前定好的,若是擅自挪用,恐怕谁都吃罪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