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国从医这么多年,什么不配合的病人她都搞得条顺码正的,偏偏栽在了个外表看似天然绿色无公害小丫头的手上,是她学艺不精还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她的数百年风骚还没开始就被别人给领了,真是……好窝火。
想是这么想,但窝火的张医生仍旧是救死扶伤的好医生。
“先让病人休息会儿再问话,问话的时候还请注意情绪,监护人就留在现场吧,有事找我就行,我一直都在办公室。”张医生说道。
韩冰微微欠身,“谢谢您张医生。”
“应该的。”张医生客套了一句,离开了病房。
乔灵水汪汪的眼睛眨动下,看了眼冷冰冰的韩冰,莫名感到一阵压迫感,跟她家楚队身上的压迫感大同小异,都是不好惹的气场。
韩冰显然没打算跟乔灵客套,也就没拿正眼瞧她,“怡然,还有哪里不舒服么?跟妈妈讲,不要自己来扛着,妈妈在这里陪你。”语气官方正式得让小乔不由得往蛇蝎继母与受气灰姑娘的俗套剧情靠拢。
王怡然摇摇头,一言不发地团了团身子往被子里缩了缩。
乔灵再怎么铁石心肠,也没在这个时候开始警方的问讯,从床头的桌上,她发现了毛灵潇所说的“认罪书”,便戴上一次性手套打开这封信——
尊敬的警察先生:
很抱歉一而再,再而三地浪费国家优质公共资源,请允许我在这里以这种方式对你们说句对不起。罗珊是我杀的,周老师手里的剧本是我自作主张送过去的,毛灵潇的嫌疑人角色也是我极力促成的,甚至四处散布毛灵潇的过往也是我做的,我只是单纯地讨厌毛灵潇那副不可一世的模样,以及憎恨罗珊而已。其实我与罗珊并无太大矛盾,我杀她的动机便是她动了妈妈留给我的唯一遗物——红豆手链,每晚睡觉时,我都能听到红豆一粒粒落在地上的声音,就像妈妈一滴滴的泪水滴落,手链恢复不到最初样子,我对妈妈最后的念想也就这样消失不见了,我甚至跟她说句对不起的机会都没有了。
是罗珊毁了我的一切,我不可能原谅她,无法原谅。
小时候,妈妈每次发病的时候我都很害怕,父亲常年不在家,即便在家也只有嫌弃与谩骂,他担心妈妈会伤害我,就把我寄托在阿姨家,我能见妈妈的机会屈指可数,后来妈妈把红豆手链套在我的手上,那是我有记忆以来她为数不多清醒的时候,她说,想她了就看看这串手链,每一颗都是她对我的想念,那一天也是我最后一次见她,再次见到,只有她一具冷冰冰的尸体,不知死掉多久的尸体。
她的葬礼上我没有哭,父亲说未曾感受生命厚重的人不值得怜惜,父亲不知道,妈妈死多么热爱生命,多么想活着,她想跟我在一起快乐地活着,妈妈说,她很羡慕能一夜安眠的人,她已经太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她太累了。时隔太多年,我终于明白妈妈这番话是什么意思,我也好想睡一个安稳觉,我觉得我是病了。
如果有机会,请帮我告诉父亲,妈妈不是未曾感受生命的厚重,她只是被生命的重量压得透不过气来,在一个平和得像往常一样的清晨把自己留在了昨日。
现在,我也累了,我想去陪妈妈,红豆手链没有了,我只能到她面前亲口对她讲——妈妈,我想你了,我好想你。如果你感觉生活是苦的,请一定要告诉我,我给你买甜甜的烤红薯,还有阿克苏冰糖心的苹果,新疆的超甜哈密瓜,你喜欢的拿破仑,我喜欢的布朗尼,煮一壶英国红茶,在阳光下说说悄悄话,妈妈,我不仅是你挡寒的小棉袄,还是解苦的水果糖,糖分百分百,下一世,请不要丢下我,我真的好孤单,没妈的孩子连草都不如,浮萍飘零。妈妈,再等等我,我很快就会与你见面了。
乔灵鼻子一酸,差点就落了泪,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共情能力,怜惜地看了眼病床蜷缩成一团的王怡然,再看了眼一本正经、腰杆笔直、一脸坦然坐在床边的韩冰,小乔心情复杂地戳在原地直挺挺地站着,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