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译已经过世很长一段时间了，你哭也哭了，闹也闹了，是想自己爬出来，还是待在谷底继续躺尸，随便你，心理医生会很欢迎你，不过你应该不太喜欢把自己当成病人。”陆远修这样说道。

事到如今，安慰怜悯都是没有必要的，让她认清现实才是帮她唯一的方法。

毛灵潇冲他露出个意义不明的笑容，说道：“陆警官，我不小了，会照顾自己。”

陆远修笑了，在她心里，从来没把自己摆在弱势位置上，有仇就报，不计后果，虽然年纪小，但她的脾气性格和处事方式早已将她划归成熟的成年人行列之中，这样的人如果不好好教，随着年纪的增长容易产生反社会心理，还好，这些年欧译教得很好，让她没有走入歧途，从此一去不返。

毛灵潇自然知道这是警队给她的特殊待遇，一抿嘴，发出邀请，“陆警官，既然来了，就上楼坐坐吧。”

陆远修的年纪都可以做毛灵潇的父亲了，做长辈的跟晚辈说说话，聊聊天是很正常的事情，很干脆地回答道：“好啊。”就这样跟着毛灵潇上了楼。

“不用换鞋，随便坐，”毛灵潇去到厨房倒水，“陆警官，你喝茶还是咖啡？不过咖啡只有速溶的。”

陆远修在沙发上落座，环顾四周，说道：“纯净水就可以。”

一进门他就看到了欧译生前穿的拖鞋整整齐齐地放在门口，衣架上还有洗干净没来得及穿的制服，桌上的两只杯子还在冒着热气，好像刚刚有客人一般。

毛灵潇给陆远修的水中放了几块冰块，端来给他。

“你有客人？”陆远修随口一问。

很明显的一句废话，毛灵潇这些年压根没什么朋友，一来她这个人独来独往习惯了，不喜结交朋友，二来由于杀人前科在身，也基本没人敢跟她待一块，长此以往，毛灵潇这个人只是在法律意义上存在，现实意义，生与死已经不重要了。

“没有，”毛灵潇不动声色地垂下眼，顿了顿解释说：“今天译哥生日，想跟他说说话。”

陆远修“哦”了一声，没有安慰她，反而说道：“我可以替他跟你说。”

其实陆远修跟毛灵潇见面次数不多，还比不上本来就没怎么见过面的楚云深多，基本上没说过话，但关于小毛的事情他是有所耳闻的，虽然她做了一些同龄人不会做的事情，但陆远修一直把她当成普通小女孩来对待，在他看来，这句话完全没问题，就是长辈跟晚辈之间正常的唠嗑。

“好啊。”毛灵潇浅浅一笑，回答道。

陆远修瞥了眼桌上的电脑，问道：“你在做什么？”笔记本屏幕上乱七八糟的，像是中了病毒一般。

毛灵潇老老实实地回答：“编程，网络安全专业的课程作业。”

编程，网络安全，陆远修再喝了口冰水，冰块化得差不多了，咽下去有几分寒意，缓了缓口气，“你是真的喜欢计算机么？”

毛灵潇歪歪小脑袋看向他，眼神清澈见底。

陆远修继续说：“不可否认，你很聪明，以专业第一的身份考进圣港计算机系，但你有没有想过，日后天天编程的日子，你是否受得住，你有多少耐心多少毅力供它来消耗。我并不是否定你的能力，也不是否定你学计算机是为了分担欧译的压力，我只是想告诉你，你做任何决定的理由，首先是为了自己，其次才是别人。”

当年，十七八岁的年纪，感情的悸动，毛灵潇会对欧译产生莫名的情愫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陆远修怕这个小女生会因为这份悸动而误了自己。

毛灵潇摸了摸鼻尖，抬抬硕大的黑框眼镜，不答反问：“那陆警官考公安大学的原因是为了什么？”

陆远修一怔，倒没有隐瞒，“机缘巧合吧。”

毛灵潇笑一笑，没有对这个回答发表意见，说道：“陆警官，学自己喜欢的专业，说起来容易，可现实是，这根本就是一句无稽之谈，如果不是对某个专业有特别的信仰，在本质上是一样的，选择，无非就是为了让自己接下来有书可读而已。寒窗十余年，如果说真心喜欢什么，像我这种随随便便的人还真没有，所谓大学生活，无非是弥补高考牺牲的青春年华，交交朋友见见世面而已，这么一看，似乎学什么都不重要，所以是否喜欢又怎么可能会成为理由呢，我学计算机这几年，通宵熬夜已经习惯了。”

没等陆远修开口，毛灵潇继续说：“我们妄图完全掌控某些外在的，并且不在我们掌控范围内的东西，同时却又没有承担起管理自己内心信念的责任，这两件事让我们饱受其苦。这样我们便会把自己内心的不周全归罪于外界，似乎自己才是真正的蒙受了不白之冤的受害者。事实上，不管什么样的选择，我们都在带着疑问，等待答案，陆警官是在等机缘巧合的答案，我选择计算机也是同样啊。”

陆远修摸着杯子清晰的纹路，静默片刻，莞尔一笑，说道：“那让我们为同一件事而共同努力吧。”他用的是“我们”，这一刻，他正式将她置于与他对等的位置，认同她为同一世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