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贺喜乔迁(1 / 2)

另抱琵琶 钟定元 4212 字 2021-05-14

三乔迁贺喜

正良家因为拆迁搬家,诸事初定,亲戚些要来朝贺,认门儿,正良父母订的就是今天请客。打早赶来帮做菜的是正良的哥观正善,嫂子曾嫣霞带着读中学的儿子晚一步到。靠近中午来客纷纷。分别是,大舅母黄莲及大儿小女,二儿子没来,大舅是前右派,刚摘帽就过世再也来不了;小舅何思人,小舅母甄慧烁及女儿;大姨何思爱,大姨爹王八旦及两个女儿;特别要说明一下,王八旦这个恶名只怪其父懒散,没脑子地将一串串儿女全按一旦,二旦,三旦排下去,一直到老八出世了都没想该改一改,刚好又姓王,不幸就“王八蛋”了,实非故意杜撰;小姨何思春,小姨爹乌龟及儿子。这又是个很不堪的名字,家传姓乌,但“龟”字搭配得太扯淡,据说其父还是专门去查了阴阳书才得来此字的,其父给其母说:“不要小看这个‘龟’字,书上讲是出尖冒头的意思,长运气,而且会长寿,好得很哦。”

正良其实不太想回家,他对小舅思人在他们小时候总是叱骂,甚至动手打的恶劣记忆影响了他的亲情感,又心烦大家会提起离婚的事,让心怀奇趣的人些大而不当地在那儿空议论。但来的都是关系最近的亲戚,朝贺父母,也含朝贺他的意思,因为他也是随父母搬迁得了套房子的,大家专意而来他却回避,等于看不起大家,很不该。

还在楼下就听到二楼“喳喳喳”地好不热闹。推门进去,大家“哄”一声齐扑扑招呼他:“你回来啦。”正良也赶紧招呼了。看屋里满满当当摆起两桌,客厅一桌,全是少男少女及母亲和大舅母黄莲等等;中国的男人总是要坐主席的,酒仙和侃仙些都坐在父亲屋里的大桌子旁,正良也到里边桌子旁坐下。桌面尚未狼藉,大约才刚开始,大嫂嫣霞去把烧菜汤菜重新舀来,正善把龙眼甜烧白翻出来,撒上白糖,桌面上顿时又油嗷嗷热滚滚很像新鲜齐整的一桌席,节奏继续。父亲对正良说:“等你好一阵,等不到,大家都饿了,这儿还头杯酒都还没有喝完。”转向大家倡言:“那我们来哇,将就杯中酒干一个,今天实在是要谢谢大家!”父亲举杯,都碰了,干了。正善拿起酒瓶斟酒,见八旦和乌龟没干,喊二位姨爹:“干了讪。”两个千说万说:“干了就要醉的,”只抿一下,表示已经勉为其难,接正善的斟酒又叠声说,“只给我倒点点,倒点点。”都晓得他两个喝酒从不爽快的,正善也只能将就斟一点,喊:“你们把手拿开嘛,挡到不好倒得。”勉强斟满。之后谈天说地,惜无甚热辣话题,所言无非东南西北,半懂不懂地瞎扯国际国内局势,正良离婚的事倒是只字没有人提。

这桌亲戚除正善,嫣霞,正良外,思人等都属于上一辈,但大家年龄又差不多的。像正善跟思春只相差一年,都四十多点;思爱比思春大一岁多;思人,八旦刚上五十;乌龟比思春大一岁,慧烁又是思春的同学。一直到正良的父母那儿,两老这才一下子跳到六十以上。所以,屋子里只有正良的父母应该才是真正的长者,余者都该是同辈人。同辈人就该没隔膜,神喝神侃无碍。但两杯一过,第三杯斟满大家都只摆个杯儿应景,懒洋洋不大喝,十分无态。正良年纪最小最不能乱言的,但他又最不习惯哑呿呿的场合,想的“今日是家中请客,咋个也该热闹一下,可热闹不起来咋办呢?”于是提议做个游戏,类似于行酒令,数七和七的倍数,错了就罚喝酒。思人,八旦,乌龟听此均说:

“不行了,喝不下去了。”

“也可以不喝。”正良说,“不喝的就讲个笑话,或者唱两句都算事。有趣得很,试一下嘛,不然面前的酒咋喝得完呢?”正良这一说大家又来了兴致,想反正是杯中酒,试试何妨?正良问:“规则都晓得嘛?”都说晓得。正良又重复一下,“就是七和七的倍数千万不能说出来,只能用筷子敲下碗就算过,下面的接着数八九十,错了就罚酒。”正良腾一个杯子出来,把面前酒倒小半杯放一边,说:“输家就喝这小半杯哈,直到桌子上的酒喝完为止。”正良父亲年岁大不参与,思爱,慧烁,思春,嫣霞没喝酒不参与。参与的是思人,八旦,乌龟,正善,正良五人。思人为长,就从思人开始。客厅里的黄莲和正良母亲怕是闲得没话说,此时也进来看热闹。

思人八旦乌龟不善此道老是输,酒就在他们三人中间转,引得阵阵哄笑。八旦:“哦哟哟,又输了,尽是我们输,一会儿就要抽醉的。”乌龟弹八旦一腿:“你不得再输了,那门聪明的。先喝哦,不喝就唱歌。”八旦觉得唱歌可笑,抢白说:“我还要唱戏咧,唱歌。”说完,喝了。思爱在一旁发杂音:“你只有输的,喝一次醉一次,醉死算了。”八旦听了很不爽,说酒话:“死了对你有啥子好,是不是要我成全你,再给你机会去找一个?”八旦这人经常说话都带火药味儿,不分场合。思爱怒道:“我还要找八个。”还想继续说,思春从旁噱道:“说些啥子哦?”喊思爱大女儿,“快把你们妈请出去。”懂事的女儿即将思爱挽入客厅。又往下,正善错了,讲笑话:“老师给学生布致课间作业,用‘陆陆续续’造句。一个学生很快交了,老师看本子上写的,‘从周一到周五,每天下午五点过一下班,我爸爸就陆陆续续地回家来了。’老师吞口水,问他,‘你有几个爸爸哦,还排起队地回来?’”大家齐笑。八旦已有醉意没笑。

当时情况,黄莲一人拖三个娃,大儿学徒工,二儿子劳教,小女儿耍起没上学,日子艰难;思人下岗,慧烁在一家女用卫生巾的生产组上班,计件收入;八旦下岗,思爱工伤提前退休,幸好大女儿已经工作,小女儿在读;乌龟在家大企业上班,三天两头说不景气没奖金,思春下岗,但她占了两间单位的门面房开起个文具店,旁边是四川大学,生意过得去,两口儿相对算是过得的。多数都过得不好,正良怕大家借酒浇愁醉得快,几遍下来便不再行令,伸手把桌面上的酒翻着两杯,端杯给正善,自己端一杯,还剩点,又翻着两下,端给思人和乌龟,笑说:“随意哈。”思春见状起身进厨房去换碗汤来,直接一个不锈钢盆盆儿,加的豌豆尖,葱花,滴两点醋,给大家醒酒,很舒服。嫣霞给思人,八旦,乌龟一人打小碗饭。正善正良又倒酒喝了片时,中午席罢。

挪后八旦,乌龟不胜酒力睡去。这群人里表现欲最强的是思人。下岗潮来袭各人都在想办法,找出路,思人找的条神仙道,见人多就兴致高,拿杆笔,铺开几张废纸,装模作样在客厅里给思爱的大女儿王姿算命,显才情。正良父母,黄莲,思爱坐旁边傻看,慧烁又笑又不笑地晃脑袋。思人个子不高但生得匀称,面似书生,因酒通红,搭眼只有四十多点,资格的老帅哥。醉醺醺开始提劲了:

“我在外面给人家算都是要收钱的,一般五到五十元不等,特例的也收上百,要看富裕程度,看命好命贱,看心情。这些话平常都是不能向外人道的,今天酒后我就给你们吐真言,也看我露一把。”王姿两手交膝,倾身子楞眼儿地见识。思人说:“我的推算法不是啥子八字五行,周公解梦,十二生肖,那些俗了。我用的是青城山张天师得道高徒鬼谷子的阴阳经,你只消报个时辰就能看过去知未来,一生吉凶,爱情得失,兼附禳灾,绝对助人前程,保寿延福。”正良在扫地,听了吃惊,“思人啥时候入了巫蛊之途,嘴巴油了?不过鬼谷子是春秋时人,张天师是东汉的道道儿,这个弄颠倒了。”正善被吸引,站一边聚精会神地看。思人喊王姿:

“把你的时辰报一个来。”王姿报不出来,回头问她妈。思爱即言:

“就是‘九大’召开那年,六九年七月二十号,好像是下午三点过点儿。”

思人拿起笔在纸上勾勾画画,又伸出左手晃动五指掐算,口中念念有词:“己酉年,鸡在田,你为人善良,真诚,用情专一,爱情顺利,一生多福,财用有余,子女孝顺,四世同堂,诸事平安,无大灾。不利是难聚大财,精于小算盘,芝麻开花节节高。求财方是东方,东方也多碍,你要常去东向的寺庙烧香祈福。适合职业老师,会计,企管人员,一把手难当,有年八十六岁。”然后把写了命运的纸片交给王姿。王姿捧手上,一脸忏笑。

正善讨好似的说,“给我算算喃,五o年二月一号的,早晨五点钟。”思人喝口茶,抖擞精神,又写又画掐算起来,俨然朱元璋的军师刘伯温版样儿,言道:“辛卯年,岁末冬月的兔,岁寒草枯,青黄不接又逢清晨腹饿,不免荒凉觅食,喝稀咽糠,易遭人暗算。早年多灾多病,中年多磨多难,家中危机重生。须收敛,少躁动,方能度过劫数。北方是你的生门,出路在北方。晚景守清逸,父慈子孝,吃用不愁。中签偏下命相。适合职业,小商店老板。有年七十三。”递纸片给正善。正善讷讷地接过来,想是“真的嘛假的哦?没说财进哪一方哩,只说该往哪一方去逃生。龟儿的,我一生就那么霉啊?”心头由此揣上块石头,笑不出来。

出口无忌言,这一下算命的排上班了,嫣霞洗完碗出来,喊,“我要算一下。”后面是黄莲,要给牢里的老二算。乌龟被吵醒,要算算。八旦也起来了,看了嗤之以鼻:

“又在算命嗦,这些东西都是假的,骗人的。比如‘父在母先亡’,到底是父先亡还是母先亡哩?都说得通,豁钱的嘛。”但是八旦的话没人听,大家关注自己的命运心切,情愿免费被思人豁一下。正良母亲说:

“你给正良算一下喃,五七年闰月,中秋晚上六七点钟的。”正良担心说他离婚,又见思人说的不用五行生肖推算其实还是在用,根本就乱的,立即反弹道:“我不算哈。”思人默了阵,仍然简言道:“火命,逢闰多难,入笼之鸡,当兵的话应该在团长以上,命中多妻多子,财进东南,进出都快,贵在守成,中上签命相。”

客厅里卖上狗皮膏药,悠悠旋旋,喧闹不息到下午五点过六点,思人过大师瘾大展才艺,慧烁踮起脚尖尖口对准天花板连喊几声:“吃夜饭了”算命才罢。正良邀请大家去大门口吃小火锅。都说太花钱了,算了。正良说:“不贵,这一转都是小摊摊,贵的馆子还莫得。”这一说又都愿意了,是没有人想吃陈菜。整衣出门,提包,吃完好直接回家。正良父母未去,已经吃不惯麻辣油腻之物。

出大门,沿水沟边过桥,路边上这家小火锅小得像个地摊摊。只一间十多平米的小房子做厨房,清一色红扯扯的矮桌子矮板凳儿全部摆在露天坝炭灰儿地面上的,人一坐下去宛如坐在地上一般。并拢四张火锅桌,围成个大长方形坐定。每客十元,自助餐,水酒在外,确实也便宜。麻辣,本乃成都人口味,解酒解腻。菜来入锅,啤酒白酒倒起,饮料自便,全体一拥而上开吃,如蝗虫扫荡秋天之田野,呼儿嘿哟,炭灰儿地小火锅,意外地把大家都吃得脸儿笑烂。思人做了一下午何半仙此时仍有点儿飘飘然,正善又似乎有追随之意,老是捧他,思人骑驴读唱本儿顿时不知行止,边喝啤酒,边囫囵小火锅,边还在装神弄鬼,昂昂昂讲他的另一半发财经:

“有办法就不怕,下岗算啥子嘛难不倒哪个,不下岗我反而还莫得这些出人头地的机会。给你们讲,算命对我来说只是个小玩意儿,才上手的。我的看家本领是操练青城山武术,强身健体,防恶除霸。因为名气在外有好多人要跟到我学,我按他们的意思办起个武术班,收了十多个学生天天南拳北腿。我培养他们的目标是让他们短时间内都当上电影武术明星。最近已有两个被一个电视剧组的导演看上,其他的我审了下,都有机会走上这条路,但愿他们也能像李连杰一样有出息。对我来说下岗这些问题哪儿还成问题呢,迎刃而解,根本就不叫个问题了。”思人声音大,话匣子打开收不到,其他人想说闲言两句一时还难插入。

“你还精通武术啊?”正良又惊一跳,强行插话,“都可以当电影明星,那你那个班不是成了武术明星班了?”思人没答,楞双眼儿只顾说自己的:

“武术是我自小的爱好。我的拳路是青城底子,南北兼收,刀,剑,棍,枪,样样使得。练武练到我这个程度,五六个人近身不得,一二十个人不在话下,几米高的墙纵身而过,路遇啥子劫匪路霸,出手就喊他躺下。”说得激动,能见其太阳穴的血管跳。

“哦,哦,”正善等,还有旁桌的好几个人都听来直点头。

“但我从不主动出手伤人的,哪怕吃点小亏我也不出手,怕出人命。习武之人要遵守天条,习武德。最难得的,我在总结了各派各门的路数之后,自己编了一套教程,我给它取名叫《何门精武》,从神形两方面打开拳势新路,心起形就,心到形到,置对手于慢一步的地步,创出一个新学派。”

“二哥越来越神了。”乌龟谄笑。

“你觉得我在吹牛啊?”思人问乌龟。乌龟摇手。思人借机起身要表演一下,喊身旁的乌龟出手打他,“来嘛,你用坨子照到我打过来。”乌龟认为能人都是天上的星宿打不得的,举起拳头诧兮兮想放下,思人却闪电般劈头盖脸挥掌过去,很滑稽地把乌龟弄来两手撑住火锅桌“哦哟哟”叫唤,差点儿栽倒在炭灰儿地,满脸通红,像真挨了打一样。

“看到没有,先发制人。我这套教程就讲这些,有理论有实际,简捷实用。现在影响大了,每天早上我带起学员在双桥子坝子头练功,围好多人看啊。上个月东城区搞武术比赛举办方还不要我去参赛,说我一参赛胜负一边倒,比赛就没有看头了,只好算了。闭幕那天我应邀去了一趟,一走拢,全体‘何大师,何大师’的,都站起来了。”

“那你一个月收入可观哦?”正善最关心的是这类问题。

“还是可以,这一两年家里反正油盐柴米不愁,还结交了好多社会名流,海外也有崇拜者。这个你们小舅母最清楚。”

“我不晓得哈。”慧烁接思人递来的话把儿,本该举两个活生生的例子让大家羡煞,但酸不溜秋地说:“快点儿吃哦,不分个场合,吹起牛来就收不到口口。天黑得早,几下吃了好走。生活吗就这两个月才稍微见点儿好哈。”口气似乎“讲那么多‘天语’干啥?凡夫俗子哪个懂得起嘛?”

“嘿,我煮的脑花喃?”思人忽然惊叫,筷子在锅里头翻来转去地找,没有。

“你煮的嗦,我捞来吃了,莫得好多点儿,都生锅了。”坐在对坐的思爱释言道,颇觉不好意思,仰头吱吱吱笑。

“生你个饿痨鬼哦,生锅了,就晓得吃,我想等它煮老点儿,搞得个快。”思人翻起脸来是分分秒秒的事情,脸上一下子现出怒色,烦躁。

“哎呀,就是点儿脑花嘛,有啥子嘛?我看到半天莫得人吃,想到不要浪费了。”思爱被当众打脸下不来台,也呛声表达不满。思人气咻咻,想再来两句重话,却“哼哼”两声把气吞了。思爱自小是拿给思人打骂惯的,双方都养成套习惯性动作。八旦见思人在其乐融融的亲情场里竟如此不近人情,连自己都没有面子了,要酸一下思人,笑扯扯凉飕飕地说思爱:

“看你嘛,大师的东西你也敢动?”转头喊大女儿王姿,“去给你们小舅舅舀一大碗猪脑花过来,多吃猪脑花好,脑壳好用。”又问思人,“二哥,来一大碗够不够?”思人巴巴地辨出话锋不对,但惜无合适的话可以立即回击,一时叽叽歪歪语塞。还是老婆慧烁这个救火队员来解围,喊王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