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间是保姆房,请的人要住。”
“哦”正良只好带诗诗去看另外一间卧房,说道,“总之有一间是你的。”
“回去了,不看了。”姬燕看正良父女俩的亲热劲儿有股莫名的妒意,心烦,说走就走脚已掐出门,样子独来独往旁若无人。
梁家巷家中姬燕母亲近期一直在为孕妇女儿打理营养食品,炖,炒,之外每天还有道特供的黄蒸蒸香浓浓的煎鲫鱼汤。此汤为正良提议,说是孕妇常吃容易生神童,当年诗诗的妈就吃了好多。姬燕母亲是个有心人,特别又熬了鸡汤或骨头汤来煎制,加少许藕片或菠菜去油腻,叶青汤白,见了开胃口。因为天天做,怕吃腻每次都做不多,鲫鱼大的一条小的两条,今天就一条。诗诗到底人小嘴馋,想吃没敢动,说:
“爸爸,我要吃鱼。”筷子悬在汤盆边。
“哦,哦,吃嘛,吃嘛”正良看哩,只有一条。想孩子久不久回来一次怎能对她说“这个是专门为孕妇做的你不能吃。”那不刺激孩子吗?又怕姬燕不高兴,说道,“只有一条。你吃一半给杜阿姨留一半哈。其实汤比肉好,营养都在汤里面。”这后一句主要是讲给姬燕听的。姬燕天天吃鱼早已腻了,没感觉了,但听诗诗说了她想吃鱼人一下子就愣住,再听正良帮腔,两眼睛就将鱼汤恨住,意思“看谁敢动?”诗诗飚眼杜阿姨的虎样子果然颞颥没敢去挟鱼,气氛一时有点紧张。正良想“天天都在吃,一顿不吃或少吃何伤大雅?”此话不好说,怕姬燕误解为轻视她。该咋说哩?”还是姬燕母亲见机:“哦,吃嘛吃嘛,都可以吃的,早晓得该多做点儿就好了,鱼是有的。来,我来帮你分。”便用汤勺将鱼分开,舀一半给诗诗。正良无意中觑见姬燕母亲用脚将姬燕的脚轻轻踩两踩,暗喻“没关系的,忍到点儿,不要摆脸色。”困局解了,姬燕是没发火,但黑脸的样子实际比发火好不到哪去。
诗诗当晚还要去上绘画课。吃完饭正良喊诗诗:
“搞快点儿,把东西带齐了我们去打的。碗捡到厨房头等我回来洗。”
“吃完饭就跑,不晓得你心头还有哪个?”姬燕撇嘴说风凉话。
正良也管不到那么多了,跟诗诗快闪出了门儿。回来时已晚上九点过。姬燕一个人在打小人儿毛衣看电视,看厨房里碗也洗了,是姬燕的母亲把一切都做完了才离开的。正良找茶盅泡茶,诗诗也找茶盅要喝水,两人各端一杯陈茶往厕所里倒,诗诗不熟练倒得茶叶四处散落,正良见了也没在意,因想马上就要冲澡的,边泡茶边问姬燕:
“明天五一节去哪儿耍一下哇?”
“我不去。我要去医院复查。”与姬燕说话已经很难一致。说完姬燕起身去上厕所,开门却见马桶上的茶叶,终于触动一下午的晦气,所谓怒从心头起,大叫一声:“茶叶不准那样子倒!”
“我看到爸爸那样子倒我才那样子的。”诗诗红着脸分辩。分辩就是顶嘴,等于没把她放在眼里,姬燕气得一张脸涨红,厕所未上,转身出来怒声呵斥喝水的诗诗:
“诗诗,你平时受的啥教育,自己不打整不说,还把到处都搞得兮脏,晓不晓得珍惜下别人的劳动,你的脚喃,多走一步不行啊?”完全没点儿亲情的口气,嘶叫,发泄,像是豁出去了。不晓得姬燕在人伦上是怎样个衣不蔽体的样子,怎么会如此粗野地怒怼一个并无甚大错的小女孩?诗诗被吼慌了,头低下去不晓得该咋办。正良判断姬燕这是“必欲诛之而后快。”他也积蓄了不止一天两天的怒气,用话挡住姬燕:
“你那么凶干啥子,是我倒的,你不要说她。马上就要冲澡了有好大个关系?”正良顾惜姬燕是孕妇凡事只想将就,目前这个样子也没去重话,把住分寸的。姬燕近期一直在树立家中权威,早就被将就得没人敢冲撞,突被打脸,意识里“我是主妇”这把火熊熊燃烧,想“你正良必须俯首尊重,尊重得不足那我就要帮你提高认识。”诗诗更是被摆在了敌对的位子,不是融不融合的问题,而是该驱离,打落悬崖,“否则我说话谁听?孩子出生了往哪儿摆?”刚愎,年青貌美,从小在市场上养成的野性子,遇合适了就会没底线,姬燕非但没被正良的话压住,反而黑着脸怒吼:
“我今天就说了,她就是没教养。没有说对,不该说哇?你教育不来我帮你教育,这个家随便哪个都不准乱来,谁乱来就给我滚!”
“你放你妈的屁!终于说出来了。不想骂你,你偏要招事。你算个,你教育?你读过几本书?喊哪个滚?你不够资格!鬼死样子哦,不过想仗势欺人而已。”姬燕没搞懂,哪有横行天下处处皆通的道理,有些做人的底线那是不能去碰的。正良当过知青,又当过工厂装卸工,销售人员,吃过些苦,遇过些事,平时珍惜眼前人可以讲信修睦和风细雨,但遇到横峰挡道他也会拼死撞击,也很粗野的。现在他就不忍了,“伤害诗诗不能忍,何况她是存了心要伤害,像吐蛇信子的女人,想把诗诗赶起走!”他只觉得血在往脑顶冲。
“这个家里就是我说了算,我就要说,我说了。”
“我问你,你生了她还是养了她?你喊滚,房子是你买的啊?只要诗诗一回来你就想闹架,一个成年人欺负一个小女孩,根本不是茶叶的问题,是你一直在找机会撵她走!良心不要了,不要脸了。以前你是怎样承诺的,结了婚你就变,你想当女骗子啊?骂我两句可以,我认倒霉。但你不准骂诗诗,否则老子对你不客气!不要以为你把哪个吓得到。”正良也豁出去了。
两人第一次这样凶狠地撕破脸。
正良的气势,诘问,责难,让姬燕怔怔地没回过神来,原以为“我是主妇”这把怒火会烧得对手乖乖投降,没想到反遭到猛烈反击,一时羞辱气极无地自容,情势所逼,大叫一声:“我去死嘛,这个家不是我的,我是多余的!”疯狂蹿进厨房,真疯了样,扭开灶台两个煤气头,开到最大,并无火苗,只听煤气喷出“呜呜”啸声,姬燕将脸迎着难闻的煤气,要用煤气自杀,又上演老节目了。诗诗领教过姬燕自杀的阵势,见此更吓坏了,大喊着跑过去:“杜阿姨,杜阿姨!”使劲拉,“爸爸你快来嘛!”大哭起来。正良觉得甚么东西在胸腔里猛烈一抽,血瞬间被抽空,“青山变灰,绿水变黑,花变湮灭,希望的,两眼一直看着的,一直努着力的‘爱情’完蛋了!好不令人伤心啊。她是故意要找茬大闹特闹,只要诗诗在她就会大闹,甚么和蔼可亲慈悲为怀,后母都是狗屎!有本《世说新语》讲东晋一位后母竟在半夜拿刀去砍熟睡中的小孩,幸好孩子命大,此时恰好上厕所去了。姬燕当然还不至于要诗诗的命,她是要这家中的一切,唯独不要诗诗。会作假的女人,让一切都像缘木求鱼。”正良也进了厨房,立即关掉煤气总阀门,慢声正色道:“不要在那儿要死要活的,吓不到哪个。有啥子你就说,本人一切都能满足你。”这是暗指离婚,说完将姬燕连扶带拉搀到客厅。到了客厅姬燕并没有坐下,而是直接再往前去了厕所,出来后径自又去了卧室,好生奇怪,一句言语都没有,也没眼泪,睡了,表演结束了?
过会儿诗诗去冲了澡,神情黯然,也去睡了。
惊魂一场,正良无心上床去睡,但去看了眼姬燕,又看眼诗诗,见两个都已入睡。找床被子回转身来,也冲个澡,完了沙发上一躺,感觉像是被谁痛打了一顿,心疲力竭,可怎么也睡不着,第一强烈感觉,“上当了,一个小女人,疯狂抖出了她伤天的本相,害理的利爪,利用妙龄和乔术把自己拖入一场本不该要的婚姻,过去一直惧怕的东西今天赤裸地兑现,老天啊!难道二婚的真爱,真的就只能在想象中才存在?姬燕,外表瑰丽本性却乏良善,强占一枝,不要再指望她开出绚丽的花来”想了半夜他给自己下结论,“只怪自己贪求肤脂婉娈,随世俗所好,因此遭遇谄媚奸诈,以后结局还难揣测。”一身冷汗。
“凭谁歌长恨,暗殿锁,秋灯夜雨。”
第二天五一节,诗诗早晨一醒,意识还在昨夜里滞游,神情不振,穿好衣服坐在床边上没下床来,揉揉眼睛,看着窗外,见正良进来怔怔说道:
“爸爸,我想我今天还是回去了算了?”没讲任何理由,孩子已经连续两三次主动说要回去。
“你昨天才来,今天就要走啊?”正良心里刀挖一样难受,可事端太多,留下来有哪一方会心情愉悦?没啥好说的,只能相避姬燕。“哎”叹气一声,“要得嘛,回去了好些。你把东西收拾好,我们到外面去吃饭。”
没心思做饭,漱洗收拾了正待出门,姬燕起来了,像是休息得不错,精神大好,也没冷着脸,看出诗诗要走立即显出惊讶的神情,很快又转为和美,嘴上忙忙,说这儿说那儿做起功课来:“饭都没吃就要走啊?一环路边上有家六和豆浆好,你们就去那儿吃嘛,那儿有蛋烘糕,春卷,牛奶,豆浆,担担面,东西干净,新鲜,吃起来舒服。你们骑自行车还是坐公交?早晨公交可能拥挤,不行就打的嘛。诗诗下次再来哈。”没一点脸红之态,再挥手笑笑:“再见了诗诗,让爸爸送你哈。”神情跟啥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再见,杜阿姨。”诗诗也道别。到底让姬燕给逼退了。
正良没骑自行车,跟诗诗出门儿,过一环路,就在姬燕说的那家挺阔气的六和豆浆快餐店吃早餐。都没啥言语,吃着喝着,正良努力想跟诗诗说说心里话,可心里乌云翻滚如同洪水,勉强说:“哎,诗诗,爸爸无能啊,好多事情没办好,努了力也办不好,你也跟到爸爸受气了。你想要台电脑的事我记到的,等我稍微腾出点手来马上就给你配一台。”说完又无语,浆糊样的东西把他脑子搅满,又空得找不到多的话。难知他对女儿歉疚的心理有多深,慌乱苦恼,沉甸甸有多难受。忽然地,只见他盯着面前的豆浆碗发神,两只眼睛涨涨的,红红的,流下泪来!何由说不出,是情感自然选择“哭”来表达眼前的一切。热辣辣的泪水一汪一汪,他把头低下去,实在忍不住,“呜”哭出声来,两肩抽动,是否想起“亲情撕裂,来来去去的虚情像一道道饮食他必须吃,东躲西让,像只老鼠,缧绁之身,没保护好诗诗,无从抓住的人生”自当知青步入社会以来他遭遇过多少艰难从没有这样哭过,哭得像个女人,像炸弹爆炸!哭好久收住泪,吃饱没吃饱不知道,出来打的送诗诗返家。之后正良再没有接过诗诗回来,都是他到学校或孩子的家门口去等着,见了面,找地方吃个饭,相聚片刻,该办的事办了,分手。他是把甚么尊贵的东西永远给埋葬了?
小生命诞生,健康的棕红色,还是个女儿,小名林子;年底,正良又携新家乔迁到三友路沙河庭园,新居瑞典风格装修,双喜临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