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爸要喝酒嘛?”
“每天都要喝。”
“喝酒的人一般都搞得来两个下酒菜的哦?”
“我们爸哪搞得来啥子下酒菜哦,除了晓得放盐其它啥都不晓得放,样样都给你弄成,笨得有盐有味的。”姬燕自觉好笑,抬手摒住嘴笑。“你一说他还不安逸得很。前两年动不动就喜欢打人,发脾气,经常给我妈两个闹,我妈就是给他气病的。我也挨过他好多打。好烦啊,我简直不想在我们屋头住”扯一边去了。正良听来不是味儿哩,眉头皱起。
没有饭厅,餐桌也无,菜弄好就在茶几上吃。姬燕坐正对电视机的三人沙发上,正良挂斜坐进出厨房方便的单人沙发。杯碗筷一铺开,菜一摆,还是站了大半个茶几。往天未喝完的红酒还有大半瓶给姬燕倒半杯,正良自己喝白酒。电视机声音拧小,正良说:
“饭还在电饭锅里煮起在,先吃点儿菜,抿两口酒嘛。”
“好。你做的菜看到舒服。”
“庆祝你今天第一次来我家。”正良忍不住兴奋,将姬燕的酒杯一碰,喝一口,卖弄地念短诗,“画楼音信断,芳草江南岸。鸾镜与花枝,此情谁得知。”
“我听不懂。”姬燕只笑,也喝了口。
殷情备至,正良喊姬燕吃这吃那,不断给夹菜,舀汤,凉拌青笋条有股花椒香葱香当真好吃,销得最快,其乐融融有家庭过日子的味道。昨天耳鬓厮磨,刚才两获感动,现在气氛正好,正良没顾虑地,吃着吃着又把关于父亲的话题捡起来说,只是绕了一大圈像摆迷阵似的:
“人都是不经老的,我们再过几十年也不知会是啥样子,还会不会做菜都难说,今天有口福那就要尽量地享用啊。我记得我们爸就是在你们爸现在这个年龄开始不大行的。那有一年他到我下乡的山沟里来慰问知青,过那个吊桥,你猜他们咋过的?当时看到他还算行,过吊桥却是爬起过去的,把当地农民笑惨了。”姬燕也笑。正良继续说,“挨边七十的人老得就更明显。搞菜,我们小时候他经常翻新花样,现在做不出新菜不说,就连老菜的范围也在越缩越小,基本上就集中在几个他还记得的菜品上。就这样子每次请客他还要提前几天就准备,到上菜那天更归一不到,只见他在厨房里东一下西一下,焦虑不安,一头汗水,最后拿出来的菜还是不一定好吃。他自己浑然不觉,喘气吃不上几口。今后都不敢要他做菜了。一个人的衰老和心情经常是反的,心情上总觉得能行,但衰老总是给出不行的答案,面对日益不堪的自己,人不免就有脾气。”
姬燕吃着听着,感觉话题是在靠近自己,神情不仅也专注起来。
“现代文学家朱自清写有篇散文《背影》,你肯定读过。”姬燕点头。正良说,“是很唯美的一篇文章,专讲父亲。写他爸万事爱操心,但身子骨和脑筋总不大灵活有点儿笨,让人感觉总会添乱不胜麻烦。他去南京就学,他爸去火车站送他,一路上买票,占位子,收拾行李,他爸事事亲为,一遍一遍地嘱咐他出门哪些哪些得当心。临别的时候怕他路上口渴,执意要去给买几个橘子。那个动作非常经典了,买东西在车站栅栏外,要穿过铁道和月台,他爸肥胖年迈,穿过铁道后翻月台,两脚使劲往上收缩,身子倾斜很费劲。回来又下月台,橘子先散在地上,人梭下去再将橘子兜起,汗涔涔跑拢来没一点怨言,反而满脸轻松相。作者赞叹父子情,他家的境况那时日益不好,他爸日益难过,脾气经常暴躁,但面对爱子他的操守又不一样,令他每一念到他爸忧患的晚景忍不住就要流泪,怪自己聪明过头了”正良只顾乘兴娓娓地讲,以为很抒情,忘了现在正吃饭不宜讲得太过摧人心肝,还想着该怎样深发,旁边的姬燕已经在默默地流泪,牵成线线地淌,凄声道:
“你不要再讲了嘛。”头委屈地低着,脸花花表情痛苦,两肩微动。正良调头见了慌了手脚,连说:
“哎呀,你哭呐?对不起,对不起!”不自觉就移过去拍姬燕肩头,不住地安慰。不起作用,姬燕还是伤心。扯纸递姬燕手上,又去打温水揪湿毛巾过来,“来来来揩下脸,别哭了,都怪我吃饭的时候讲这些不该讲的故事。我打我自己,打我自己。”当然并未打,只顾疼爱。姬燕接过毛巾揩眼泪,也没抬头,顺着手势就倾身子靠上正良肩头舒缓情绪,如此显然不能松手。也不知正良咋想,揽着,拍着,两眼紧看姬燕泪花花娇美的脸庞,以一个抱在怀里的动作将姬燕吻了,感觉实在是个灵气的美女子。这一吻他是用情的,姬燕一点没躲闪。以姬燕的美色吸引个把男子太容易了,何况用了心要破正良的“金身”。情感的波澜此时发生突变,一下子进入种谁也舍不得谁,癫连忘己而欲心大起的境界。正良的手完全由着性子乱摸起来,姬燕只把他箍得紧紧的,已经给出种种暗示。亢奋,亢奋中的人都是单纯的。
美色是娇躯的胭脂,锦上添花更是力量,有足够实力足够本事的人方有资格攫用。比如观世音如来佛,本事比孙悟空大便能将之镇住,驱使其陪唐僧西天取经。反之太上老君玉皇大帝本事差点儿就只配吃大圣的金箍棒。谁见过穷人家有老夫少妻来,少妻又是大美女?偷吃圣果无异于逆流而动;当然美人姬燕如果美错了地方那也是逆天的,会伤人也伤己,这是把双刃剑。美并非时时都聪明,有时候也糊涂。正良事先有很多两面之想,但冲动时意志往往薄弱,他甚至遭急地想,“真的能够拥有她,占有她?她不会反悔吗?”怯生生地试探,此时他已将姬燕抱上大床,姬燕的内裤也被脱至膝盖,忍忍还是问姬燕:
“要还是不要哩?”
“我要!”
“野径云俱黑,江船火独明。”
春天的山新丽像含笑,夏天的山青翠似欲滴,一抹云霞飘来,深浅各色,心灵和两眼一定会争相欣赏。水流花开,情心似火,寂静无人,再来一曲冷峭的琴音,这样的好风景就是正良此时的心境,但对应的风景往往会不太一致。天黑尽时下起雨来,而且一缠一缠似有倾盆之势,阳台的遮雨棚被打得“哔哔啵啵”地爆响。“就这样把姬燕睡了?”正良又被感动得不得了,满足但很不安,大概念:“今后可得负起责任来啦,芙蓉的小妹妹,蜂蜜一样的女子将成自己的老婆喽”本想在床上再盘桓一会儿,可雨势催人不安。九点过点儿,姬燕起床来整理好衣着,想着得走了,推窗一望,郊外一遍黑越越的雨幕,若非远处有灯光就该伸手不见五指。正良望望窗外恐怖的雨夜说道:
“这么大的雨可不可以不走呢,饭也还没吃完?”
“我吃好了的。”姬燕说,似乎一切都属正常。“十点钟之前我要回去。以前我爸规定的九点,现在说的可以十点。不回去他们要担心。”又是一个朱一群。
自行车只好改天来骑,好在明后天是休息。二人出来撑起雨伞在路边叫了出租车往姬燕家方向驶去。回程时正良心里踏实了,可无比失落的感觉始终没消散,“刚才是不是得意得过头了?和姬燕这样的女子相好原本是根本就没有敢有的念头啊!甚么东西最不该失去而已经失去了?”
之后再未听姬燕说过“我爸糟糕”这类的天语,倒像是少了一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