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只好拼了，另辟曲径，晓得正良学习不错，又好为人师，下课骑自行车回家觑见无人便趁机与正良走到一路，边走边聊论文到底该怎样写。听正良说他已经完成了，只等下周面试过关。“那还聊啥呢？”芙蓉心头沉重，一难过，眼泪一茬一茬顺着粉脸直往下滴落，好惹人爱怜。正良明白芙蓉的困境，二话没说，当天就陪着到锦江边去讨论写毕业论文，第二天开始又接连去图书馆，拟题目，查资料，第四天芙蓉一头扎到正良家里，撒娇发痴，要正良陪她把毕业论文完成了。正良伸手骚骚后脑勺，感觉像正中下怀哩？那时正良二十五六岁，青春之火正旺，跟父母一起尚住在北门大桥边西珠市街常年漏雨的瓦片房里。芙蓉可人儿，正良来劲儿了，说道：

“五千字并不多，你只要集中讨论一两个问题，把观点摆出来，充分展示论据，讲清楚，论文就成了，角度比较新当然更好。你现在定这个题目《浅谈新月派诗人徐志摩诗歌的穷途未路》，着力点就努力阐明他空洞颓废的诗情无法捧起水中之月，最后只能是浪竭声歇，昙花一现。批判的角度有悖于当前普遍叫好的声音，这样观点也占了新，文章一出我想应该是美极了。”

“是哈，都晓得的，像《再别康桥》好有名哦，你咋会想起去批判呢？”

“这就能让考官看出你的思考，难能可贵就在这儿。《再别康桥》确实有音乐美，形象美，但你看他的形象基本都是浮光掠影的，形象背后看不到作者思想的力度，徒有虚浮的感情，根本因为作者思想空泛，飘在空中必然跌落。之后他就再也没能写出过第二首有影响的作品，这就是最好的说明。这样写穷途末路是不是一探就明呢？”正良声音怪诞，有调谑的成分。

“你这一讲我好明白哦，这样子写出来肯定能行。”芙蓉佩服之极。又遭急地问，“那怎样才能看得出作者有思想呢，必须要连续写出好作品来啊？”

“举个例，给你看一首我写的。”正良从书堆里拿过稿本来翻到一首诗：《花》

一片落英，便带去心里春色，胭脂红，形消影灭，如此短暂如此温热。

花盛似海，转眼花尽更愁绝，花瓣雨，莫怪饮酒多，醉了红日醉明月。

“有味道，感觉有点儿悲，意思好像还没说完，后面还有更好的哇？”芙蓉问。正良说：“这是讲爱花追花到心境愁绝的地步，后面当然还有，你再翻一页看，《破晓》的意思就进了一步，不然你不会服气。正良的动作口气很是卖弄：

山顶渐渐发白，紫色的烟霞细微地横在那里，星语疏疏地洒，很近又像是远远的。

流水声声见形，二月花开峰峦翠叶仍然稀少，青雁忽然飞来，野地还积有残雪。

“我不全懂哈，只觉得读起来舒服，描写细腻，山中色彩奇幻，特别是‘青雁’两个字，是不是传递喜讯的意思？‘青鸟殷勤为探看’嘛；‘残雪’又说明路途恶劣，是不是这样子的？”芙蓉笑脸灿烂，对正良只是仰视。正良说：

“你说的还只是感官细节。要深入到思想方面看，两首的意思相连，应该有惜花，爱花，追花，花又很难追之意。花是象征，伟大诗人屈原常以‘香草，美人’比喻自己的理想，美政，那不是轻易就能得到的，这就是思想寓于形象的文学表现。有了思想，感情才不飘，诗才立得住，味道才深厚，徐志摩就缺这些。我的诗中花和幻想，你看与屈原比有没有异曲同工之妙？”

“呵呵呵，”芙蓉掩嘴洒笑，眼睛望着窗外浮想。正良自感卖弄成功，面对娇容心下狂意飘飘，觊觎已久之事不想再忍再放过，屁股一翘，躬腰伸嘴，一手抱肩一手袭胸，一点不绅士，将坐在椅子上的芙蓉“啵”吻个正着。芙蓉受惊怔忪，“呀”张口有话说不出，以一贯安静的作风接受了正良的吻。受到鼓励，正良的手碰开芙蓉的衣扣伸进内衣里去。“嗳呀！太过分了，拿出来，快拿出来。”芙蓉去扯正良的手，说：“屈原对他的学生婵娟从来不做这种事的，拿出来嘛。”正良当然比不了屈原了，没拿出来。

“两分钟，就两分钟哈。”

“一秒钟都不行。”

“不要那么狠心。”

“不是狠不狠心的问题啊。”

但结果，正良的探花手还是足足呆了有五分钟之久爱情的首秀才完。

以为顺风顺水，领取毕业证书的同时亦成就自己终生的美好姻缘，殊不知芙蓉的父母早已妥妥地给女儿备下了夫君，是她爸战友的儿子，西南政法学院毕业的赖月金。芙蓉向父母申明自己的爱情：

“我有男朋友，观正良，同班同学。”哪知开口即招来他爸的迎头痛击：

“天上的明月地下的碎石，展翅的雄鹰窜逃的老鼠，心灵的火炬，人品的垃圾，癞蛤蟆只配吃泥巴，凯子哪能上墙了？”她爸太气了，还连续搬出《儒林外史》胡屠夫臭骂向他借钱要去考举人的穷女媳范进的骂词：“不三不四的东西，也不把自己照照，还想吃天鹅的屁来？趁早死了这心。”再就是经典的鲁迅小说《阿q正传》之赵老爷追打阿q：“狗东西，你也配姓赵，你也敢姓赵，看我不打断你的狗腿。”他爸在部队上据说是文书，文学水平比芙蓉还高些，肝火又旺，搭口一长串比喻，骂得是酣畅淋漓入骨三分，骂得芙蓉灰头土脸，骂得正良体无完肤，甚么自由恋爱，幸福道路，一脚全给踢个十万八千里，棒打鸳鸯各一方。芙蓉遭泼妇似狗血喷头，没声张。

准男友赖月金也不赖，正待攫取美人，听说此事蹬起跟瘦脸很不搭配的一双咕嘟大牛眼睛，像个吊死鬼，两片黄紫的公鸡唇“哔哩哔哩”开说，一副要把死的说活，活的说死的样子，从太阳东升说到红日西沉，月亮下面又还连讲一两小时。南唐有个铁嘴儿叫冯延巳，史书上讲他的雄辩之才：“辩说纵横，如倾悬河暴雨，听之不觉膝席而屡前，使人忘寝与食。”月金的辩才如汤浇蚁穴，火燎蜂房，比之冯延巳当时半斤对八两，谁能招架？芙蓉丢盔卸甲，“膝席而屡前”，听神了，哪里还想反抗？更兼月金一家一手一脚，通过公务员招生管道将她从工厂弄进了法院，“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哭两声，最后只把自己洗得雪白好看，入洞房，悄然等月金来睡觉。芙蓉的爸如愿以偿，可惜命短，没两年看了眼孙子后便一命呜呼，至于后来月金在妖娆小媚儿身上大把烧钱他则无缘再见，否则又有一场酣畅之骂。

面对霸道和阴谋，也为了自己的公务员前途，芙蓉回头再劝正良：“想开些哈，天涯何处无芳草？”说时洒下一泓热泪，凄眼相向，“别难受，别灰心，再辛苦点儿，再过一次水草地，花花草草你可挑着采”正良得此结果，气得牛不是的马不是，只把知青时一首山里的古歌一遍又一遍，放开嗓门儿朝死里唱：

想你想成个泪眼人儿啊，天地亲亲相不了？种梨种出个白萝卜呀，挑个大的还空了心。

芙蓉昔日将天价之物“爱情”一脚踏地，贬个一钱不值，如今是否因过往之故心有亏欠，一再想做次月老撮合正良的姻缘哩？前此没介绍她妹姬燕而是一群，结果搞来两头落空，现而今姬燕也离过婚，正良又是经理了，感觉二人相配又来撮合，像雪中送炭，又如锦上添花，就不知芙蓉赠送的是一场爱情，一卷白纸，仰或其它？这些芙蓉和姬燕恐怕自己也没来得及搞清楚。正落魂与得意，面对娇花软玉，正良又能不能清醒思考，按捺住自己的猎艳心情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