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安润琦从医院里出来,又开始下起雪来。
安润琦还冷的很,也没有什么好去处,本来打算喊辆人力车回六国饭店吃顿午饭再说。可是杵在街边等了好一会儿,雪把肩头帽顶都盖了个遍,也没有等来一辆人力车。
——“怕是年关了,出来做事的人都少了。”安润琦本来就穿的少,扛不住冻。便赶紧找了家离医院不远的馆子。
这馆子不算高档,是个白俄饭店,店里人倒不少,黄白各色,掺杂着有些上头的洋人体味与浓郁的咖啡香。
烘热的环境下,身上积雪融化,将安润琦仔仔细细背好的发丝打乱,几绺儿有些傻气的垂在了额前。黑发白额,两相都衬的更加的明显了。
安润琦没有找到空着的卡座,在柜台边的高脚椅子上坐定,脱下大衣往椅背上一搭,要了一杯咖啡又点了一些菜单上的吃食,权当做午饭。
人多餐点也上的慢,安润琦看着茶色的有些磨损的桌面,回忆着往事,嗤笑着自己——想着自己也已是二十四五的人,说不上还会怕这个小姨,但是却总是心中有疙瘩似得,难以开解。
很多孩子是记不清很小时候的事情的。不知怎的,安润琦倒是记得清楚明白。自己打小就没有娘,爹也是自己四岁进了安家才见到的。那时候安景瑞就已经买下了颐和路的安公馆。安润琦自小就喜欢华丽漂亮的东西,觉得安府里面的样样事物都有趣新奇,和自己头先住的四合院太不一样了。
安景瑞很喜欢润琦,自己的两个儿子都已经长大,没有了那份肉嘟嘟奶】香香的可人怜爱了,又喜欢他的漂亮矜持。别人觉得他好看可爱,给他什么好吃好玩的东西,润琦也不是一股脑的都收下,挑挑选选只要自己最喜欢的,受过来之后也还很有礼。安景瑞觉得自己老来得子本就是福运,这儿子又漂亮得体还有点英伦绅士的做派,所以更加的宠爱。
安景瑞喜欢归喜欢,可是毕竟常年在外工作并不着家。那时候的安家上下便都是老陆和小姨两人打理的。
安景瑞的亲家也是京城中的显贵。安夫人早逝,小姨有心抚育两个外甥,便常常到姐夫家里来,次次见着从天而降的润琦都没有好脸色,不是冷言冷语,就是有意刁难。家里从上到下除了大哥帮衬着自己说话,润琦倒没有感受到谁的关爱。
这边咖啡与餐点齐备。吃食的味道并不好,安润琦后悔这么急急忙忙的赶来,又有点惦念起曼君,便借着咖啡馆里的电话给宁曼君的屋里去了电话。电话久久没有人接,润琦念着应该是人还没有回去,埋头吃了几口午饭后又惦念着六国饭店菜点的味道来,正是吃的甚不合心意,却突然扭头看见个花脸庞站在自己身边。
“少爷,赏口东西吃吧!”小花脸趁着人多混进馆子里,比柜台矮出一截,正巧是老板看不见的地方,“少爷,您行行好吧!我都已经好几天没吃饭了。”
世道不好,街上有的是孩子流浪讨饭,混迹的时日多了,便也有些眼力见儿。小花脸见安润琦身上西装质地便能猜到这人是个富家公子,又见他面前东西还剩的多,便灵活的上前伸出了小手,作出苦兮兮的样子来。
安润琦侧脸对着,孩子眼里瞧着,只觉得他面目都不甚清晰,只有个嘴唇轮廓鲜明,弧度有些个不近人情。
本就是无处可去才会过来,店里闷热烘臭本就让安润琦不舒服,却又是来了个更加臭烘烘的乞讨孩子。安润琦眉间发皱,微微撇了嘴。
小孩子见润琦面色不好看,立马追加话语来,“少爷,您大富大贵,就行行好吧,赏两口饭吃吧!”
安润琦经不住孩子的纠缠,将面前的餐盘往桌沿靠了。
小花脸得了暗示,用早已经看不出颜色的袖子一扫,变戏法似得将盘子里的东西一扫而空,嘴里还念念有词,“少爷好人,少爷您受累了。”说完,就一溜烟儿似得不见了。
饭点一过,店里客人也渐渐少了下来,厅里燥热削减,润琦盯着墙上挂钟,想着时候还早,便拿起自己没喝完的大半杯咖啡,拿起大衣找了个空下来的小桌,这时却是听得有人在唤自己的名字。
润琦看着站在跟前的这人眼熟,名号却是悬在嘴边落不下来。
“诶啊!润琦,贵人多忘事啊!”来人眼镜上蒙着雾气,“我是梁子啊!”
“哦,”润琦恍然大悟,“是你啊!”
梁清倒是不拿自己当外人,还伴着自己带进来的一阵寒风,拍拍大衣上半化的雪花,直接在润琦对面坐了下来。
两人是旧时高中同窗,这几年也少有联系。润琦脸上有些不自在,只好佯装喝咖啡,蓄意遮挡脸色。
“这几年倒是鲜少在北平遇着你?怎么?三少爷在哪发财呢?”
“这世道哪里还有财可发,只不过混着不饿死算了。”安润琦话里清冷,微微抬眼,见梁清倒是有几分疲倦狼狈的样子,本不想多问,却想着消磨些时间,便开口道,“你这是怎么了?弄得和逃荒似得。”
“三少爷别提咯!”梁清叹了一口大气,馆子里暖气烘着,摘下眼镜,从口袋里拿出块手帕仔仔细细的擦拭着镜片,“可不就是逃荒嘛!”
“哦?怎么回事儿。”安润琦露出好奇神色。
梁清便说起自己的报社被查封了的事,“……这都快年关了,二十几个人全都给赶了出来,老板又不敢露面,听说是跑到天津去了。我之前一直在报社里住呢,现在连报社也让人给封了,连个去的地方都没有了。”
“你怎么不回家?”安润琦是知根知底的人,知道梁清家里也是富裕,又是家中独子,高中毕业之后,梁清被家里人送到了日】本求学,不知道这几年怎么回来在报社做事了,“你父亲现在怎么样了?”
“别提了,我已经几年没有和家里面联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