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从旅店回去,宁曼君整整等了三天,都没有等来安润琦的消息。宁曼君不敢出门怕错过了电话,也不敢去安公馆打听消息。想着润琦上次走的匆忙,给老爷子买的礼物还原封不动的在自己跟前,又实在放心不下润琦和安家大哥。正好天又晴了,便换下了自己常穿的旗袍,穿上件老式的深色棉褂,打算去下安公馆。
去安公馆的路上,宁曼君买了份日报,却是看见了安景瑞在报纸上发布的讣告。
宁曼君惊得浑身都冷了。
曼君外祖父是满人,原本是朝里面做官的,前朝时候也算显赫。与安家的大儿子从小是指了婚的。安仕琦比曼君整整大八岁,两人也不算多熟识。曼君虽是旧式家庭出来的,但是打小上的都是北平的教会学校,受了新式的教育,加上当时安仕琦也有了心仪的对象,两人便讲好和平解除婚约。
年轻人想得不错,但是事情到了曼君父辈那里便是不简单了。自打宁曼君记事时候,家里日子便已经一天不如一天了,外祖父死后,家里没了朝廷俸禄养着,可是父亲还留着满人贵族那些个玩鸟斗蛐看戏的奢侈习惯。安家财大势大,父亲想着攀附的,自然不会允曼君放弃这门亲事。
没有办法,曼君只好独自去了上海避风头。上海的往事曼君不愿意去提。后来,安仕琦与心爱的女人结婚之后,知道了曼君的消息,便托付自己的三弟接曼君回北平。曼君便是这时候认识润琦的。
安仕琦是个忠厚的人。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铺路无尸骸,现下这混乱世道,不公便显得更般。
曼君还是让人力车夫将自己带到了安公馆门口。安公馆门外并没有布置那些丧葬的东西,宁曼君怕进去遇上安家众人会尴尬,便喊了安府的小厮出来,将东西给了小厮。
“三少爷,外面有个小姐让我把这东西给您。”
润琦低头一看,曼君已经在包在礼盒外的花纸给去了,只留了装西装的褐色硬纸盒子。
“爹现在在哪?”
“老爷今天就没出过房门。”
自韩万生他们用土方子把安老爷子的魂唤回来之后,家里的大小事情便都是二哥安亚琦在打理。安景瑞做人稳当顺遂了大半辈子,到了六十岁,三个儿子也都省心,自己也不愁钱花,再过几年便是子孙绕膝,可以好好颐养天年,可是哪想到,如今却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我上去看看爹,你把这盒子先放回我屋里去。”
安润琦觉得现在不是送礼的时候,便想着把西装先放着,空着手去找了安老爷子。
虽只有几天时间,安景瑞是眼见着苍老了不少。安景瑞头发生的茂密,白发又不甚多,本是年轻样子,可是竟似乎一夜之间半白了头。
“姐夫喝点参汤,你这不吃不喝又不睡的,身子骨哪里熬得住……”
安夫人娘家姓申,这个申玉琴是安夫人的胞妹,便是那个让安润琦及其忌惮的小姨了。
“姐夫,仕琦都没了,你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怎么和姐姐交代呢!”申玉琴两句话没说又哭了起来,眼睛肿的厉害。
安景瑞难过伤心,她这个小姨也不好受,姐姐过世的早,留下两个都未成年的儿子。申玉琴是看着仕琦亚琦长大的,也几乎是半个娘了。仕琦才三十五,只有一个四岁半岁的女儿,这么一走,留下孤儿寡母,又让安景瑞在自己生日这天身锥丧子之痛。
“这参是我前几年得的,姐夫你不吃不喝,也好歹喝点参汤补补,我没有加乌鸡,加了点黄芪,是安神的,你好歹喝一点啊!”
“我哪里还喝得下去这东西,你没看到仕琦的样子……”安老爷子在玉琴跟前比在儿子跟前显得更加的脆弱,“要不是那些当兵的把仕琦带回来,他人在荒郊野岭放着,我这辈子还能安心吗?我真悔啊!我要是不那么火急火燎的催仕琦回来,或许就不会有那些个事儿……”
“姐夫,这怎么能怪你呢!”
“玉琴啊!真的怪我啊!我都这个岁数了,也活够了,仕琦正当壮年,大把的好日子再等着他,珠珠又那么小,小小年纪就没了爹,我……我实在是心痛啊!”
“姐夫!”
申玉琴认识安景瑞三十多年,第一次见安景瑞这般模样,什么规劝的话也说不出来了,只好仍由安景瑞哭诉,自己也是偷偷的不停抹眼泪。
这一幕全被门外的安润琦听见了。润琦虽是忌惮小姨,但是也能分得清事情轻重,他转身悄悄的下了楼。自己毕竟是小辈,父亲这般伤心难过,儿子们开口总是差着点儿的,小姨是父亲同龄人,两人相互安慰,反而更有效些。
“润琦!”
“二哥。”
润琦下楼时候遇见了正巧上楼的二哥。
“爹呢?”
“在房里呢!”
“爹怎么搞得,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儿,自己躲在屋里不见人,害得我这几天忙里忙外,那些个亲戚个个都追着我问东问西,我解释的真的是头疼,话说的嗓子也疼了。”二哥忙的领带都歪了,头发散了两绺搭在额角。
“二哥辛苦啦。”
“我辛苦些也是应该的嘛!毕竟是长子了,”亚琦本意上楼,与润琦这么站着就必须得仰着头同润琦说话。安润琦本就是个有些傲慢的长相。二哥觉得甚是不快,说完还故意拽着润琦衣袖,让他下了几阶,站在了自己的下面,低着头看他,继续开口道,“爹这么躲着我忙些也就算了,小姨是不是也在爹屋子里?”
“对啊!”润琦知道他一系列动作里面的小九九,也不逆,顺着他意思来。
“这么大年纪了,也不知道个避嫌。”
“爹心情不好,小姨安慰安慰他,也没什么嘛!”
“什么没什么!你没看见叔伯问我时候的表情,小姨对咱爸什么意思,我们还不知道?传出去像什么样子,咱们安家的面子往哪里搁?都六十岁的人了,怎么?难不成还把小姨子娶进门了?”
“什么娶不娶进门的?不过说几句话罢了。”润琦觉得二哥没啥觉悟,都民国二十多年了,思想还是儒家的老一套,觉得实在都不屑与他讲话。
“哼!你呀!最好和你二哥我站一边,大哥没了,二哥在家说话还是有点份量的,要是咱们安家真要出那般的笑话,你二哥我第一个不允许。”
“好!二哥说的,我向来最听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