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荣富回来了。应荣富回来那一天,提出了去郊游。郊游是他们的老传统,但由于各忙各的,已经中断多时。那天隔夜,应荣富和双奎讨论到半夜。双奎和他讨论交易所的事,一边喝酒一边谈。双奎说做事情就要有个高起点。他说,定下的起点高,目标就实现了一半。他没想到应荣富会响应他这话。为此应荣富还举了个例子,他说我从银行里出来,想赚五万块钱,我一个月就赚到了。但如果我只想赚五百块,那一个月可能只能赚个四百三百的。我定了五万块,即使打点折,赚个三万两万肯定没问题。都要比五百块多。应荣富这话让双奎惊喜了,他不等应荣富说完,便迫不及待地问,这说明什么?可是应荣富摇了摇头。双奎说,样板戏《龙江颂》知道吧?江水英拉着大队长的手说过,不能让巴掌山挡住了去眼。我们做行情的人,就不能被行情迷住心窍。要走出行做行情,他看着应荣富说,要有个高标准,那就是办自己的交易所。应荣富笑笑,还摇了摇头。应荣富并不想办交易所,这一点很清楚,但双奎无法知道。应荣富说,你该去找找赵部长。应荣富这话暧昧了。这几乎让双奎认定,应荣富不是不想做交易所,而是在担心赵部长。或许应荣富想要他承诺,假如他说他离开赵部长,那应荣富就不会为难,就会一口答应了他。但双奎不能承诺。在这之前,他找过赵部长。赵部长说交易所不容易,没有人和政策办不成。这话就暴露了赵部长的迟钝。交易所就是个赌场,两边抽头,赵部长最适合。但双奎不愿说破。说破就没劲了,就像他在奉承赵部长一样。双奎离开赵部长时他对自己说,我又不讨饭吃。现在面对应荣富,他又对自己说了一遍这句话。
其实那时候,行情和人心都有了根本的变化。行情下跌开始了。这时候赵部长对行情似乎有点不耐烦了。范军已经直接对赵部长说了,他说双奎就是个死多头。行情上涨赚点钱,那是双奎的运气。现在下跌,双奎会带来巨亏。这些话让赵部长很不开心,赵部长也是死多头。赵部长心里不舒服,因为行情上涨的时候他没赚到钱。现在面对下跌,他不甘心。不甘心得很。但不甘心无法做输赢。这是个面子问题。他不认输,但他希望双奎认输,希望双奎从多头里撤出来。这次不赚就不赚,下次再说了。可希望仅仅是希望,希望是一种默契,而不能像范军那样说出来。说出来就什么也不是了。但在这一点上,双奎偏偏没有默契。双奎在行情里受尽煎熬,已经完全不想做下去了。
双奎不管行情了,他在想交易所。他梦见交易所变成一张赌台,他坐在太师椅上,翘着二郎腿,赌台上的人都向他缴台钱。他不要动脑筋,不管盈亏,谁都要向他交台钱。他从梦里醒来,但赌台没有醒。就这样赌台要他离开行情了。行情让他厌倦,行情在煎熬他。尤其在他需要做出与上涨和持仓想法相反的决定时,他觉得比死还要难过。赵部长的两个亿,等于接了个烫手山芋。大跌当前,他既要不亏钱,还要坚持做多。他想平仓,但必须顾虑赵部长。这完全就不是在做行情了。他苦,更苦的是这样的苦没有人好去说。只剩下了交易所,交易所面前,他才获有一丝轻松。可就是这样的轻松,最后害了他,也害了应荣富的性命。
双奎不想去郊游,但他在想应荣富的钱。
这次郊游一开始就不同寻常。应荣富邀请的三个老朋友当中,赵部长出差了。这样他们就缺了一个人。最后应荣富决定,让乌云代替赵部长,和他们三个一起去。
往年春秋的周末,他们四个人都会一块儿去西太湖钓鱼和打牌。这是他们的习惯。他们都是顾家的人,会定期把钱拿回家。但彩云觉得,光钱是不够的。尤其是乌云代替了赵部长。彩云说你别去了。双奎在整理渔具和帐篷,他说我也不想去。彩云还在双奎身后等着。双奎笑笑,双奎的笑是哑声的,他背对着彩云,于是彩云便看见笑的光芒在他身上羽毛一样四散开来。双奎说,但是钓鱼总比煎熬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