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范军又来了,他不再晃小金球了,他带来了一双翠绿的鞋子。这双鞋子是照着红云脚上的样子买的。范军观察过,红云的鞋子其实和彩云上班时穿的一模一样。范军说你应该穿原来当会计时穿的鞋子。他看着彩云,彩云却无法看他,脸上慢慢湮上一层粉色。范军从彩云的欢叫里听到了土地荒芜久远后干渴的叹息。彩云的欢叫还是悲凉的,甚至让人发毛。彩云并不开心,她背对范军,木然地整理衣衫,她说你今后不要再来了。范军点点头,他把一叠红云的照片放在鱼缸上,然后说道,你才是双奎的鞭子。彩云神色大变,一把把那些照片从鱼缸上扫落下来。清澈的鱼缸里,她看见鱼的眼睛正注视着她,静静地,还带着微笑。
……
彩云看着墙上的鞭子。要不是双奎略显得意的提醒,她几乎已经忘记了鞭子这件事。鞭子一度让双奎获得成功,但成了彩云心里的阴影。鞭子是用来驱赶牲口的,现在她弄懂了范军的意思。要她男人是牲口,那她是什么呢?她难过,她不情愿她的男人只是个被驱使的奴才。
双奎被成功驱动着,但忽然失去了彩云的配合。彩云不配合,他又一事无成了。终于有一天,他们爆发了结婚以来的首次争吵。他们大吵一架,彩云随手撒出了红云那些照片,以及一双翠绿的鞋子。还有鞭子,难道你眼里只有鞭子吗?彩云说着,一把从墙上摘下了鞭子。鞭子在手,她才惊奇不已。所谓鞭子,竟然只是个纸模型。彩云愣在那里,她听见双奎说道,你要是真在乎,那我明天就辞退红云。于是彩云喊了一句什么,她记得自己是喊了句什么的。绝对喊了。但究竟喊了什么?彩云记不得了。因为她随后就摔倒在地,被送进了医院。在医院里,她只记得双奎吵架时对她说,这种事情,总有一天会以暴力解决的。她只记住了这句话。之后她把这句话藏在了什么地方,只要一不顺心,就会拿出来大声重复。暴力解决,她喊。她喊的时候还皱眉头。双奎上班后,她每天都会在车库后面做些无聊的诸如剪纸之类的事。她无法一个人呆在屋里,房间里全是那些会对她微笑的鱼。一到下午四点,她的头就准时疼起来。她捧着额头,疼得昏头涨脑。她去看医生。她很久没看医生了。医生没给她配药,而是推荐了一个地方对她说,这种情况下,你还是去那里休息一下好。
彩云本来要出去一段时间,她还把母亲接来,以便照顾雪莲。但没过几天,她回来了。她担心双奎和雪莲,担心他们无法单独相处。但事实看来不是这样。雪莲画了很多画,她把最满意的送给了双奎。双奎高兴地在画上签下了他的名字。晚饭后,雪莲还和双奎一起喂鱼,这个习惯后来就一直保留了下来。彩云惊叹不已。一切都是天意。有天夜里,双奎都快睡着了,彩云对他说,她在门诊部偷听过心理医生和女病人谈论的事。她就说一句,然后停在那里,仿佛在等双奎的反应。黑暗里静场了半天,她又说下去了。她没有对双奎说这是心理医生告诉她的一个药方,她的描述很逼真,完全骗过了双奎。双奎还是有了点反应的,但随后就放弃了。他摩挲着彩云的臂膀,安慰她说,会好起来的。
也许就是从那天开始,一切对他们来说就大不相同了。一切变得美好起来。赵部长再次给双奎提薪,双奎给彩云买了辆车,是那种最时尚的旅行轿车。彩云坐上驾驶座的时候,双奎拿出了红云的辞职信说,红云自己开公司去了。此时此地,他们终于可以好好享受一下了。双奎说多年来,他还是第一次觉得可以放松一下了。彩云穿起翠绿的鞋子,悄悄在床头重新挂起了纸糊的鞭子。但这一切落在双奎身上,效果已经不明显了。双奎说,现在不是过去了,还是让我们去旅行吧。于是他们开着新买的车去旅行了。他们带上了雪莲和她的小鱼缸。他们来到西太湖边上,在他钓鱼的时候,雪莲就坐在他身旁,着迷地看着水面,不一会儿就睡着了。在旅行的帐篷里,彩云讲起了雪莲悲惨的童年故事。雪莲的爸爸酒醉后,忘记掐灭的香烟引起大火,烧残了雪莲的双肢。雪莲手术的时候,她远在新疆出差。就在讲故事的那个晚上,彩云再次发出了欢叫。但是她的叫声没能延续下去,一切都淹没在了黑暗无尽的深处。短暂的欢颜在两个人心里荡漾出绵远和廓大无比的深渊。黑暗里,双奎继续摩挲着她的手臂,安慰她说,都会好的。他的脑海里,浮现的是黑暗里的第三双眼睛。那双眼睛,和鱼缸里的金鱼一样明亮。好像,还会微笑。
旅行没有治好彩云的头痛病。他们离成功还很远,成功的可能性依然渺茫。(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