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1 / 2)

影子银行 袁亚鸣著 2302 字 2021-05-06

其实在夏天的时候,彩云就开始配合范军的操作了。他们开始大幅盈利的时候,双奎离开了辛店,开始为筹集交易所的资金奔忙。对应荣富的指望彻底破灭后,他又找到了亚东。但就在他开口的时候,他却没有说出筹建交易所的事。亚东那时候已经离开辛店。

在卢林申教授的引荐下,亚东认识了当地的政协秘书长俞申。但是按照亚东的想法,当地还没有办私人银行的条件。俞申说政策还在推进当中,所有的事情都若隐若现。他说得很婉转,他本来想坦率地告诉亚东,就是政策再开放,也不可能按照亚东的想法做银行。他觉得亚东太幼稚了。但是他不愿意打消这个年轻人的积极性。最后他建议亚东申办小额贷款担保公司。除了跳楼死去的李健,双奎成了亚东最要好的朋友。亚东说,我的担保公司虽然实力还不强,但是你开口,只要你开口。双奎说,我想办厂。双奎说的是办厂,而不是交易所。双奎一度没有弄清楚,为什么面对亚东的时候,自己会突然萌发了办厂的念头,这是一个重要的转折,仿佛应荣富一死,交易所也就死了。

我不想借你的钱,我就是银行里出来的,到了晚上想到利息觉都会不着。你来投资,我们一起在辛店办厂。在双奎说话过程中,亚东一直在微笑。他没有答应双奎,但是也没有回绝。第二天晚上,亚东搞了一个同学聚会,他还叫了范军。叫范军的时候他甚至想做一做范军和双奎和好的工作。但是范军说他要盯行情,不能来聚会。范军在拒绝和双奎见面。聚会结束后,亚东对双奎说,我对工厂没有兴趣。我不是辛店人,所以不想办厂。不能帮到你,对不起了。

双奎有些后悔自己没有直接对亚东说交易所的事。他想要说交易所的话弄不好亚东就答应了。亚东喜欢冒险,这和他一样。但他忘记了亚东是个被领养的孩子。在这个意义上,亚东不是辛店人,甚至没有籍贯。所以亚东对厂不会感兴趣。厂,只是辛店人的传统。

双奎从银行里出来,在期货上赚过很多钱。那时他有的是钱。那是他最好的年辰,做什么都来钱。但光是钱,无法为他在南大街赢得声誉。他一心想做交易所,但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钱并不多。他找赵部长,找应荣富,但没有人支持他。红云死了,他甚至成了嫌疑犯。钱并没有给他带来声誉,他的努力也一样,十几年,一夜之间就一钱不值了。而最后为他在南大街赢得声誉的,是他办的一个厂。

在江南的历史上,南大街的富裕是以工厂为代表的。在南大街的历史上,被看成有出息的人,都要在南大街有厂。这是传统。传统没有对错,有厂也不一定就代表有钱。但厂在南大街就那么重要,成了象征。在近百年的历史上,即便南大街工厂一度不在,凋零的工厂遗址依然是一种沉静的威仪。没有工厂的南大街在烟雨纷霁下遥远得很,水墨纷呈,经过了富庶的风雨后仍旧纸醉金迷,有声有色,在宁静的破落中,反而是一派从容大度的景致,现出大风大浪洗礼过的大世面来。这样的宁静在破败里庄肃得很,和顺里有了威仪,是南大街人心里的敬仰。

南大街就这么威仪地走着,来到十九世纪八十年代,南大街就不宁静了。实际上南大街是宁可宁静的。南大街宁静着,永远受人敬仰。但是南大街的周围不宁静了。乡镇企业炮声隆隆,群雄竞起。响动裂开了南大街的墙,南大街让人小看了。绝对的小看。南大街的宁静失去了威仪,不从容了。南大街人这才看清楚,几十年的宁静是一把刀,活生生地把他们的面子一刀一刀,割得褴褛凋零了。传说成了一只竹篮,水里捞出来,富庶早已从竹篮的洞洞眼里流得精光。看看嘴唇上的脂油,其实就是叫化子饿着肚子涂在上头装门面的。没有了押阵的底气,南大街慌了。

很多人说,南大街的工厂是突然觉醒过来的。哀兵必胜,南大街爆发了。一夜之间,南大街又布满工厂了。没有人怀疑南大街的这种实力。南大街的工厂是历史性的,有优秀的血统。当年出过岳定的绸厂,黄网林的米厂,还有薛瞎子的西门伞厂,特别是李振堂,1911年巴拿马博览会,拿过一尊40公分高的黄金绅士头像。而到了今天,南大街的企业家更加了得,连残疾人文希、赤脚医生金发也都成了很有成就的企业家。而双奎的厂,就更加令人注目了。

多少年过去后,人们对双奎当初的厂还记忆犹新。双奎有钱,他逢年过节就给人送油,挨家挨户送。办厂加送油,赢来了欢呼和称赞。但他不知道在南大街,甚至是辛店,今天可以赢得这种欢呼和称赞的其实只有赵部长一个人。欢呼和称赞让双奎浑身发涨,他忘记了赵部长这一点。这实在不应该。

他忘记了正是赵部长,在他迷茫的时候第一个提出让他办厂的建议。应荣富烧死后,双奎断了在家乡集资的念头。他在远走他乡的时候,赵部长没有给他钱,也没有阻止他,但赵部长提起了厂。正是赵部长对他提起了厂,让他想起往事,想起了临死前父亲的嘱托。而在这之前,他几乎已经忘记了厂。正是厂,给了他随后远走他乡的的底气。因而在亚东面前,他提到的不是交易所,而是厂。那时候他需要的,仿佛并不是钱,而是一种荣耀。在他内心深处,交易所并没有厂一般的荣耀。他转了一大圈,好像并不是为交易所找钱,反而要有一个借口,一个结结实实的借口:交易所办不成了。对交易所,他只需要一个安慰自己的理由。并不是他不想做交易所,而是交易所不让他办,于是他只剩下了办厂一条路。

但是办厂这样的荣誉毕竟不是能够轻易获得的。要是谁想办厂就轻易办了,那样的荣誉就一钱不值了。首先是土地,现在的辛店,寸土寸金,要拿到土地,那比上天还难。难的其实并不是土地,而是土地的天价。高速公路横贯而过,十年前十万块一亩的地,现在要六百万。赵部长十年前就拿了开发区300亩地。他说土地也是期货。他做了一笔这样的期货,抵御了所有商品期货带来的损失。这就是赵部长在这座城市之所以让人敬重,能够赢得交口称赞和欢呼的地方。双奎算了一下,要是买土地,自己就没有了办厂的钱,要保留办厂的钱,就必须得到两个亿买土地的钱。一切好像都在走程序,一切都像安排好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