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云决定去找双奎。
那几天,彩云的嗓子毛病又犯了。她请了假。她没想到范军会来看她。范军说,我找到了亚东,亚东同意出资和我办一个小贷公司,做借款和担保业务。范军撒了谎。那时候他靠了赵部长的一笔投资办了一个厂。厂做得不错,他对彩云又有了想法。对范军的突然出现,彩云一时没缓过神来。范军说,我知道你对我有意见。但是我不是双奎,我不躲。我没有他那样的能力,但是我能做多少就是多少。至少,我能天天让你看见。
你能天天陪我吗?彩云缓缓抬起脸来说道。范军看见她面对着他,眼睛根本没有看他。彩云拿出了范军送她的翠绿鞋子,神情聊赖地对范军说道,对不起,我老了。不等了。
八月下旬的一天下午,那是一年里最热的时候。彩云在午睡中醒来,收到了一张保险公司寄来的保函,受益人和投保人都是雪莲。一年一百万,连缴五年。到雪莲25岁领取时,每年可以拿到12万,一个月一万。彩云算了一下,雪莲25岁的时候,她已经53岁了。到那时候,她给得起残疾人雪莲每个月1万块钱的生活费吗?彩云问自己,答案吓了她一跳。那时候,恐怕她连自己也不能保证自己每个月有一万块钱生活费吧。
在随后的日子里,彩云不断地给双奎打电话,她不再上班,穿了新买的翠绿鞋子,满处找双奎。她先装成一个卖玉米的老太婆,站在公园门口,守株待兔守到第二天下午的时候,对过卖枣的大嫂过来说,你的玉米有味道了。她低头一看,玉米上竟已盯满蜜蜜一层蝇虫。她还叫了一辆有凉棚的三轮车,在机场出口的地方间疏无漏地扫视每一个来客。能想到的办法她都想了,想不到的她也想了之后,最后她找到了亚东。
你是一个传说,她对亚东说。当她第一次看见亚东的时候,亚东眉梢上清秀而灿烂的那朵花就吹开了了她的笑容。她只是想笑,而这样的笑容别人是看不见的。可你又是怎样的传说呢?彩云又说道。而她这些话也是别人无法听到的,她在说给自己听。双奎在叫你保密,我知道你在替双奎保密。双奎还告诉过你我们其实没有领结婚证的事实。但这都不要紧,要紧的是,我看见你,就知道了双奎的下落。
双奎叫你自己照顾好自己。亚东说道。
这话要他说吗?彩云笑着回答亚东。阳光下亚东却感到一阵阴冷密集来袭。他是谁?随便抛弃女人的男人也配说这话吗?彩云笑着走了。她是看着亚东,边退边边对亚东说这话的。这让亚东莫名地惊恐起来。他忽然发觉彩云其实很像小珠。有一霎那他觉得彩云就是小珠化了装来羞辱他的。女人都该死。彩云的身子在太阳下变得越来越小,最后很小很小,快看不见的时候,亚东这样说道。
亚东让彩云知道了双奎的下落,她心里凭空燃起一股怒火。这股怒火一点点让她心里变得踏实起来。双奎给她的答案,她已经很清楚了。
那几天,彩云的嗓子毛病又犯了。她请了假。去医院吊盐水。盐水吊到一半,赵部长来了。赵部长身后跟着乌云,乌云笑脸相迎,一点也不介意彩云的无动于衷。赵部长把车和司机留下来,关照乌云好好照顾彩云。乌云说你放心,我会照顾好少奶奶的。乌云说着,在彩云插着针头的手臂下垫了一个小抱枕。彩云闭着眼睛,心里暗暗惊奇:乌云这话听上去,竟然一点也不刺耳,非但没有反驳之意,反而有一种慰贴之感,就像手臂下垫的小抱枕。
从赵部长的车里下来,一进门看见范军脸色苍白地站在那里。不等彩云开口,范军说道,我来是为了把这个交给你。范军说着,递给了她一个丝巾包裹。彩云打开一看,是一把刮刀。范军说,你知道双奎年轻时的绰号吗?彩云摇摇头。扎卡,范军说着,像当年双奎那样,嘴里噗噗地模仿着三角刮刀刺中人体的声响。他还对着雪白的墙头仔细笑了笑,仿佛墙上有双奎的样子,他要照着做出双奎一模一样的笑容似的。彩云并没有听清范军的话,但随后她听见范军在边走边说道,老子也不怕你。你给老子寄刮刀,老子提着鞭子等你就是。
夜头,彩云在睡梦里被鞭子啪的一声脆响惊醒。她想起白天的经历,情知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了。睁开眼,她问自己,谁是鞭子?她首先想到赵部长。赵部长一定会以为他是鞭子,他以为自己最了解双奎,双奎做什么他都了如指掌。范军呢?他当然以为他是鞭子,双奎一辈子就是他驱使的苦力。其实呢,她想,她才是双奎的鞭子。看双奎结婚以来,不一直、一切都在为她忙碌吗?这样的想法,本来很安慰她,她想人生如此也算一种得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