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2 / 2)

影子银行 袁亚鸣著 1683 字 2021-05-06

毛大的老婆后来坚持要小八路到她家吃午饭。吃了饭,彩云接到赵部长通知,要去商量双奎的事。她就让小八路在毛大家玩,准备晚上再来接他。

受伤之后,毛大就弄了一部电动轮椅。小八路看见毛大坐在这种轮椅上,车子启动时毛大就像一只,点头哈腰的。小八路咧开了嘴,笑了起来。他在看残疾人打篮球时常常会想到那些电动玩具狗。小八路站在轮椅前,决心长大后要给成成买一辆同样的电动车。

小八路一直在吹箫。毛大后来回忆说,他的声音如此遥远,在午后懒散的静寂中移动,人也像成了一个透明的物件。

哪里有人在吹箫?毛大的老婆后来对质说。她当时在午睡。一吃过饭,她就要睡着了。午睡后她就完全记不起毛大的话了。毛大怎么会说出那样的话?打死她也不信。她没有注意到毛大在读一本诗集,那是一本叫做《海的印象》的诗集。他当时躺在床上,正在读里面的诗句。

你这种人是听不见箫声的。毛大说,他的声音变得透明,银铃般飘曳不止。

傍晚,天还没有全黑下来,已经是到处的火光。大家东一摊、西一摊的,开始给先人烧纸钱。天气就是在那个时候变坏的。有人放炮仗,可炮仗被西北风吹倒在地,最后都发出了像穿棉裤的人在裤裆里放闷屁般的声响。

西北风黄昏之后猛烈起来,鬼哭一样啸叫着把头上的云卷成一匹匹丧布,暴雨从天而降。混沌的天空在夜里也不见黑。这光景像是夜又不像是夜。雨后的夜幕上,角落里狰狞的弯月像一只狗的独眼,半开半闭着,冷漠地看着这世界,一眨也不眨。

毛大在床上长时间呆坐着,他老婆感到了不安。她说你坐了半天了。但毛大不理她。他在读诗集。在他老婆面前,他皱着眉头读,把声音都读在自己肚子里。他老婆就在这个时候想到了小八路。彩云下午开始把小八路放在了这里,到现在也没过来。可她已经有半天没有看见小八路了。

她先叫了声小八路,小八路没理她。她又叫一声,然后喊了。她已经喊得很响,来帮我端菜,她又喊,可小八路仍旧没理她。她有些紧张起来,忽然觉得小八路出事了。伴随着小八路出事的念头,小八路成了一只蚂蚁。小八路像一只蚂蚁一样被覆盖在外面的暗处了。她挨家挨户去寻,但寻找像天上不明不暗的颜色,夜不夜日不日的样子,凝固了她心中突如其来的疲惫和恐惧。

出事了。她说,她靠在门上对毛大说。她看见毛大在黑暗中一手拿一把凿子,一手拿一本书,一只秃毛的狗一样盘在轮椅上,气喘嘘嘘的样子。他对着他老婆说道,他就是这样拿着凿子写出来的诗。狗屁不如还《海的印象》。

被人绑架了。她突然说道,她对自己的说法惊异万分。她打了自己一个嘴巴,像拍一只蚊子一样清脆。这话一出口,她就看见彩云站在她眼前,眼里亮出两簇绿光,像坟丛里的磷火。

小八路不在你们家吗?彩云说,她的声音很轻,像怕吵醒了别人一样。她走进去,然后楼上楼下,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看了看。他明明在这里的。她的话声音依旧不大,但惊慌了。那样的惊慌很飘忽,一束干草一样在毛大心口一撩,毛大心口顿时一片荒凉,诗集掉落在地。

这时候,毛大的老婆在外面叫了起来。叫声掠过街道,很远都能听见。很多人跑过去,他们看见毛大的老婆站在垃圾箱顶上叫。她尖叫着,尖叫的啸声一阵阵传来,都要把毛大坐的轮椅掀翻了。彩云看见毛大老婆手上抱着一套衣服,她一眼看出,那是小八路最心爱的演出服。而在衣服边上,是一块陈旧的丝巾。

她愣在丝巾面前。她熟悉那块丝巾,太熟悉了。这是她的回忆,是她的青春。她把它带出了自己长大的乡村,来到城里,最后交给了可以托付的人,换来过一记清脆的响指。多少年过去了,响指声声犹在耳畔,却拖着喳啦喳啦的杂音。丝巾没有什么变化,除了陈旧了些,只是在它的一角,有了一个裂口。

那一刻,她甚至一下子忘记了小八路。她在想那个保管丝巾的人,对这块丝巾,保管得其实很尽心。

半夜的时候,派出所的警察和学校的老师来了。老师捧着演出服,眼泪都出来了。老师说其实,其实,要不然要不然,元旦他还要去美国演出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