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1 / 2)

影子银行 袁亚鸣著 2473 字 2021-05-06

最后交割日,那是市场大限。空头要先把自己的仓单交出去,由交易所分配好接手的下家,然后多头就要真金白银,把钱交出来。平时呼风唤雨,每天动不动就是上百亿交易,其实也就是5%的保证金。听上去好听,四两拨千斤,其实就只有四两,没有再多的钱。只有交割要动真资格,只有四两的早已提前收场,割肉也好赚钱也好,是不会轧进最后交割日来淌浑水的。能来交割的,都是头上有角,身上长刺的脚色。赌局里,赌到了最后看底牌的程度,就算你有货我有钱,我有货你有钱,也至多是个平手。防的就是没有钱没有货的,临门一脚还在唱空城计。要的就是这一刻。底牌还扣着,却已经惊慌失措,先失去了赌桌上滴水不漏的从容,或眉眼或手指间的一丝颤抖,露了破绽,招来全盘皆输。赌就一定要赌到底,不见底牌不认输。一路上的恩恩怨怨,挖空心思,最后在这一简单的时刻,屏住呼吸,要看的不是底牌,而是对方最初的慌张。这样的慌张最过瘾。这才是赌局,赌局的全部,才是赌局之道。

双奎等了范军整整一天。他以为范军为了钱最后还要找毛大。找不到毛大,范军会来找一松。他告诉一松,如果范军来,就把他带过来。双奎现在不用再隐蔽自己身份了,相反,现在该让范军知道他是谁,为什么是这样的下场。是时候了。他甚至让忠齐安排毛大回家,以便范军去找毛大的时候,毛大好把范军带到他这里来。他马上就要得到范军的全部了。他觉得应该好好享受一下这样的时刻,为了这一刻,他甚至精心对接过了见面时的场景。看着范军在他面前惊奇和无奈,他要亮出一条鞭子,狠狠地甩一个响,把这些年来,从小到大被范军用鞭子甩在身上的惊恐、屈辱、积怨、夺妻之恨全部一甩而出。身上这个包袱,他背得太久了,心里的那口恶气已经从胸中化出,化成一道白气,喷在范军身上,让范军顿时烟消云散。

可范军并没有来。一松看得出这让双奎很有些意外。双奎点香烟的时候,他看见双奎用打火机点着了海绵屁股。范军没有来对双奎是一个打击。双奎想的是范军该来求他,至少会来找他借钱,求情,表达后悔之意。可是没有。一松想,双奎的如意算盘落空了。

第二天是交钱的日子,是交易所每个月的大日子。双奎客户的资金要进出,他自己在交易所的资金要进出,都不是随随便便的事。这样的日子里,要没有他亲自调度,有致搭配,那他所有的盘子会乱掉。所以这样的日子他不会再去理会范军,他要的是他的全局。范军不是全局,但这一次,范军影响了他的全局。就在他没想到范军的时候,范军出现了。

范军西装革履,在交易所里忙碌着。忙就忙了,还兴高采烈。范军戴的是蝶式领结,比起双奎瘦小干瘪的身体来,范军才更有大老板的气派。他走过去,他盯着范军看,他让眼睛往外喷沙子,喷范军的领带,把范军的领结弄得倾斜过来。最后他干脆咳嗽,还朝范军晃手。但范军不理他。范军并不回避他,在面前走来走去,忙他的事。范军不看他,就象他是阳光下的鬼魅,是一个影子。他有些好笑,他想范军肯定认出了他,范军是故意这样的。范军故意这样,他想那是因为范军还不知道他的命根子拽在谁手上,不知道拿的钱是谁的。从小在街头群殴时的鞭挞,已经离双奎很远很远,但鞭子的痛感时隐时现,范军当年勾引彩云那段时间里的丑态,还有在赵部长面前,范军对他的恶意诽谤……现在范军还在显摆他有钱交割的风光,也许他真不知道破产在即,死到临头,真是太可悲了。

下午,一松推开了双奎办公室的门。他告诉双奎,范军没有违约。范军拿出了钱,完成了交割。让一松惊异的是,双奎并没有大吃一惊。一松说,这次交割,要的可不是一点半点资金。这么多钱,他哪来的?双奎本来在写什么东西,这时候抬起头来,说,不是我们给他的吗?一松噎了一下,他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能说出来。味道不对,是哪里出了问题吗?一松这样问自己。

双奎郁闷了一夜。第二天,浙江人和东北人找他来了。浙江人瘦,东北人高大。他们围坐在双奎身边,忠齐就成了他边上虚设的摆件,和一张椅子或者一只杯子没什么区别,连他身上的热量也消失了。忠齐就摆在那儿,一动也不动,离他很远很远。他忽然之间就有了一种压力。他们不开口说话,浙江人后面一只手撑在椅背上,前面的手搁在椅子上,背驼在那里;东北人扎了马步,挺身坐着目不转睛。

这一次浙江人和东北人亏吃大了。他们听了双奎的话,把范军当成了一条死蛇打。他们双向开仓,多头尾随着范军随机应变;空头意味深长,既针对范军这样的多头,到了交割时没有资金,违约斩仓获取暴利,又对多头是一种对冲。三个月前南美地震造成的减产,加上战争的波动因素,使得国际上主要交易所库存减少,短期国内的进口量仍将受到影响。所以在交易中确保期货和现货的仓位平衡,最大限度获取差价是他们制定的短期有效盈利模式。为此他们必须在操作上小心谨慎,盯住范军。为了确保胜利,不刺激范军获利平仓,他们控制着价格,直到最后交割日前夕才大幅拉高,逼空市场。但是就是这样,价格仍然被抬到了高位。如果这个时候范军平仓,他们是有心理准备的,他们也不会为此责怪双奎。因为逼仓足以让他们二头获利丰厚。但范军没有平仓。因为范军不断获得毛大和一松的承诺,而且最后时刻得到了一笔资金。这出乎浙江人和东北人的预料,因为在这种情况下,平仓似乎是更稳妥,最安全的办法。如果把多头仓位平掉,他们可以完全不受巨额交割资金牵制而轻松获利。而空头方面,可以净收违约方资金不够带来的赔偿收益,或许需要交出少量仓单补足空头交割的缺额,但那已是九牛一毛。这将是一种轻松的胜利,辉煌的胜利。

可是到了最后时刻,范军没有平仓,死老鼠复活了。一切就都不一样了。他们一直有压力,但双奎有承诺。双奎的承诺斩钉截铁,所以他们可以勉强接受范军的事实。他们不会和双奎摊牌,因为象双奎一样,他们二头开仓的事实,也为双奎所不知。而这样的做法,事实上也给市场带来了不小的压力。期货市场之所以是市场,是由各种力量胶着着随机形成的。任何变量的生成,都会构架出完全出人意料的结果。万一双奎也掌握他们的交易情况,反而会责怪他们破坏了原定计划,才招来如此被动局面。于是他们选择了隐忍。他们把范军逼上高山,把自己也逼上高山。最后他们寄希望于高山,他们希望在高山上最后解决范军。只要范军没有资金交割,那么空头上可以收一个大红包。

可事实再次事与愿违,范军交割成功了。让他们惊异的不是范军有钱,而是范军交割时有钱的那种气势。他们觉得即使再多几倍数量交割,范军也能拿出钱来。可双奎盘过了范军的所有家产,斩钉截铁地说过范军没钱了。现在他们不得不多垫出一大块资金来应付交割。他们有仓单,但多头交割和空头仓单是无法抵付的,为此他们不得不四处寻找高利贷,在多头付款和空头收款的时间差里,用高息借款充当“过桥”资金,确保交割不违约。而在空头方面,他们损失将一大批现货。但面对这样的失败,现在即使找到双奎,有些话,实在无法开口。双奎失策,他们也有过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