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第051章(2 / 2)

他不爱享乐,也不贪恋酒色,多年来身边只有她一个女人。

并非他专情,而是他将心思都放在了家国大事上。

女人对他而言,顺眼就行。若能得他心意,他也愿意温柔小意的哄着。若不得他心意,便如今夜这般,她头也不回的走了之后,裴云瑾一眼都不看她,转头就去跟那个沉月公主有说有笑。

林萱知道,从今夜开始,她将失宠,日后再也不得他的眷顾怜惜。

林萱垂眸,拭掉眼角的泪,将披风解开,丢到地上,继续走向热闹的玉坤宫。

她要记住今夜的断肠之痛,从今以后,再也不爱他。

她要将一生所有的感情,都埋葬在这一夜。

天公不作美,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林萱站在玉坤宫外的小道上,站了好久,她身上沾了雨水,凉意从骨头缝里钻出来。

一双玉足早已麻木,小腿不停哆嗦,身子摇摇欲坠。

跟在她身后的小太监瞧得心疼,上前劝道:“贵妃娘娘,咱们回去吧。”

林萱摇摇头,抬眼看向前方玉坤宫里郁巍巍画梁雕栋的碧瓦朱甍,倔强的等待自己心死如灰。

过了没多久,红豆打着伞来接她,劝道:“陛下今夜留宿在玉坤宫,多半要明早才出来,娘娘非要站在这里等到天亮吗?您身子本就弱,身上又淋了雨,先跟奴婢回去泡个热水澡。陛下心里是有娘娘的,哪怕立了皇后,也不会忘记娘娘。您站在这里又是何苦?”

林萱伤心的道:“红豆,你回去吧,不用理我。我就在这里等一夜,等到明天,等我亲眼看着他从里面走出来,我就不爱他了。不爱他,我才能自由。”

那一夜真的好漫长,她拖着病重的身体,淋了一夜雨。从前吹个冷风就能咳嗽半个月,她自己没料到,今夜竟能这般能吃苦,竟生生熬到了天亮。

林萱心里也在骂自己,这么折磨自己,究竟想等个什么结果?难道还想等他从里面出来,然后再原谅他,继续跟他和和美美的过日子吗?他要立皇后,她身份卑微,不能当他的皇后。他要生个孩子继承皇位,她身子骨弱,不能为他绵延子嗣。

已经足够了,得了他十多年的专宠,留下了许多美好的回忆。天亮后,她便还了他的救命之恩,偿了这份深情,她要离开这座寂寞的牢笼,飞到宫外去。

她就是死也要死到外面!

身上开始发烧,头疼欲裂,昏昏欲睡,林萱想活动活动自己的脚,却发现压根迈不开步子。

摇摇晃晃,眼看着她就要倒在地上,最终却落到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裴云瑾问:“为什么在这里等一夜?”

“没有陛下陪着臣妾,臣妾睡不着,只好来这里等。”

“胡闹……!”

裴云瑾听她哑着嗓子说话,不由变了脸色,漆眸燃起熊熊怒焰,几乎要将林萱烧成灰烬。

裴云瑾额角青筋毕现,顿了顿,才压住不断往外涌的怒火,重重地呼出一口气,道:“罢了,我们回去吧。”

“……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林萱,朕是皇帝,你是朕的妃子。你可知违抗君令、深夜在宫中游荡是何等罪过?按照宫规,你须受廷杖之责。念在你伺候朕多年的份上,朕不与你计较。可今夜伺候你的人,朕却不能饶他!”

林萱脸上烧得通红,嘴唇颤抖:“你不如杀了我,不如让我去死!”

“朕辛辛苦苦把你从阎王爷那里抢回来,不是为了让你这样糟蹋自己!”

裴云瑾瘦如竹骨的手如铁铸一般,紧紧扣住她纤细皓腕,攥得她钻心刺骨的疼,他低声劝道:“萱儿,你到底哪里不满意?朕迎娶沉月郡主是为国事,你能不能懂事一点,别再跟朕闹。沉月郡主乃西境皇室嫡女,身份尊贵,可她日后见了你,也要叫你一声姐姐。朕也向你保证,日后不会亏待你,除去初一、十五,朕会夜夜留宿在青玉宫陪你——”

“求陛下开恩,放我出宫吧。我心胸狭窄,善妒擅嫉,眼里容不得沙子。”她的一颗心,已经在漫漫长夜里冰冷,眼底的情谊也渐渐沉入冰凉的水底,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从他怀抱里挣脱出来,跪在地上磕头:“请您让我出宫吧!”

裴云瑾眼眶通红,不知是痛,还是悔。

“萱儿,别胡闹了!”他将她扶起来,搂在怀中,轻声道:“没有我抱着你,你夜里噩梦连连,无法安睡,你离开我之后又能去哪里?”

林萱身体不停地哆嗦,她淡淡道:“我可以选择去死,我早就是将死之人,是陛下强行将我留在人间。如今您已有新欢,我应当离去了。”

裴云瑾满面惊恐,吻她朱色褪去的唇,只吻到一片冰冷,她在他怀里,渐渐阖上眼睛。

梦里飘着白雾,将所有景物掩盖,一眨眼,白雾淡去,眼前又是另一个画面。

林萱终于病好,披着厚厚的裘装,坐在园子里的软辇上,看那夜赔着他淋雨的小太监行二十廷杖。

裴云瑾一定要她亲眼看着那小太监被打得满地鲜血,五脏破裂,吐血而亡。

后来,林萱吓得浑身发抖,眼泪一直不停的流。

裴云瑾知她心善,只有这样的法子,才能让她变得乖巧,以后不敢再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

从那以后,她的确不敢再胡闹,却更加怕他。

每当裴云瑾碰到她的手,她就能想起那满地的鲜血。

他握住林萱不住颤抖的手,道:“萱儿,全天下所有的人都可以怕我,只有你不能怕我!”

林萱说的话却牛头不对马嘴。

她仰着巴掌大的小脸,乖巧柔顺的说:“陛下,萱儿怕疼,您刺萱儿一杯毒酒吧。要不然,让萱儿从湖里跳下去也行。我宁肯被淹死也不要被打死,太可怕了,我骨头都要被他们被拍碎,我好疼啊!陛下,板子落在身上真的太疼了,我好害怕。”

林萱蹲在地上,抱着头,一直喊疼,一直说害怕。

窗外的一声鸟鸣,将林萱从沉沉的梦里唤醒。

寝殿里的烛火已经熄灭,拔步床内的夜明珠泛着幽幽的橙光,林萱感觉到背后贴着个熟悉的身体。梦里的情形在脑海里清晰回放,吓得她猛一颤,瞬间清醒过来。

她终于想起了昨夜发生的事,以及梦里那种肝肠寸断的绝望。

观看廷杖刑罚时那个小太监被打得吐血的画面在脑海里栩栩如生,当时她疼得骨头都要裂开了,林萱哪怕已经醒来,还记得这种痛!

梦里的林萱柔软乖巧,现实中的她可没那么好的脾气。

哪怕只是个梦!

既然梦里的裴云瑾让她不高兴了,她就要他也不好过。

林萱练过拳脚功夫,她捏紧了拳,骤然发力,结结实实朝身侧的男人甩了一巴掌。

疼痛感骤然扑面而来,裴云瑾还睁开眼睛,已杀意骤起。

他是经年厮杀于前线的军人,哪怕打仗五天五夜,抱着弓-□□矢躲在城墙后小憩,只要有危险靠近,他就能从梦中瞬间惊醒,将攻击他的敌人杀死。

林萱这一巴掌,激起了裴云瑾沉睡的杀意,杀意反扑,他以手为刀,朝对方脖颈砍过去。

终于清醒过来,他眼睁睁看着林萱面如白纸,血从嘴角流出来,闷哼一声,昏倒在了床上。

裴云瑾大惊。

“萱儿。”他去探她颈侧脉搏,掐她人中。

林萱方才悠悠转醒,眼中慢慢聚集着愠怒:“裴云瑾,我恨死你了!”

“萱儿,是我不好!”他松了口气,将她饱到腿上,擦掉她嘴角的血,给她按摩受伤的脖颈。好在这辈子的林萱是练过拳脚功夫的,她虽挨了一掌,好歹也能扛过去。

此刻,她鬓丝凌乱,衣裳披散,洁白如脂肌肤上隐约可以看见指痕和轻微咬痕,她皮肤太嫩太薄,轻易就能留下痕迹。

林萱又掐又咬又捶他,絮絮叨叨的讲着梦里发生的事,明知梦里的人不是他,心里仍然恨他恨得要死。

“我在外面等了一个晚上,你却在里面搂着别的女人睡觉。”林萱气得发抖,指着他的鼻子骂道:“这一定是老天爷在向我示警,告诉我你这个人靠不住。”

她这一夜睡得不踏实,梦里又是那样的憋屈,说着说着就哭了,哭着哭着也累了,打了个哈欠后,懒懒靠在他怀里,闭上眼睛。

又是做梦,梦里白茫茫的一片,举目四望,天地间除了她以外,在无别的人和景。

这样的梦不可留恋,她再度从梦中惊醒,抬头看他近在咫尺的侧脸,脸上还有清晰的五指印和三道指甲划伤的血痕。

他正闭目养神,巍峨的鼻梁骨,俊秀的远山眉,凤眼细长,眼尾微微往上挑起,乌睫长长地卷起来,实在太讨厌!

林萱想起那个梦,又恨得厉害,捧着他的脸,在他下巴上咬了一口。

这回裴云瑾没再还手,他虽闭目,却未沉睡,脑子里也在想林萱做梦的事。

他拧着眉,睁开眼睛,瞧了眼怀里又凶又胆小的姑娘,也不管她是不是在发抖。抬手拖住她的臀,将身体调转个方向,直将抱在腿上,搂在怀里。

他一手勾着她的下巴,迫使林萱与自己对视。

林萱看着他下巴上深深的牙印,惊慌失措:“我咬了你,你要咬回来吗……”

裴云瑾摇摇头,安抚的亲了亲她的眼睛,“我从前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他不知该如何解释,因为他也不确定林萱想起多少往事,重生之说毕竟太荒谬。

她不知道,那些梦里的事,都是她从前经历过的痛,他心里涌起疼痛,表情不禁严肃起来,说话声音也冷冷的。

见林萱身子又哆嗦,眼睛也红了,他才发现自己的失态,顿了顿,干燥的嘴唇一点一点吻去她眼角湿漉漉的泪,换了个温和的语气,继续说:“萱儿,别哭了,你要相信,你梦见的都不是真的。我从未做过对不起你的事,从前没有,今后也不会。”

林萱还在为梦里的事委屈,全身紧绷,偶尔一抽一抽的,鼻子哭得不通气,鼻尖泛红,狠狠将眼泪鼻涕都擦在他衣袖上。

裴云瑾重生之后,对比两世的林萱,才终于明白她的委屈。

前世他对她虽好,可她却始终没有安全感。因为她身子骨弱,既不能过度承欢,安安生生做个祸国妖姬;也不能给他生个孩子,依傍着子嗣大大方方在他身边占有一席之地。除了他的宠爱,她无依无靠,深感前途渺茫,每日都活得战战兢兢。

裴云瑾只庆幸今生的林萱不是这样的,她的身体没有遭受丹药的迫害,活蹦乱跳。生气时能打人,要讨好他时也能拉下脸面撒娇耍痴。

既娇纵,又泼辣,还很讨人喜欢。

那时候他不懂她的伤心,反倒责怪她贪心不足,责怪她擅长用虐待自己的方法来威胁他。

裴云瑾看着怀里的小姑娘,漆眸雾霭沉沉,盛满林萱看不懂的苦涩。

他叹了一口气,将她放在床上,打帘起身。

林萱见状,连忙扯开被子,将自己裹得紧紧的,仿佛这样,裴云瑾就没有办法伤害她。

裴云瑾斟了杯冷茶走回来,一手将她扶起,一手端茶喂到她嘴边,轻声说:“你昨夜没睡好,今日又起的早,在歇会儿吧,我让红豆不要扰你歇息。”

林萱看见他手腕上的咬痕,不禁又想起昨夜的情形,耳边仿佛还能听见他不停吞咽的声音,她抬眼看着他多情的桃花唇瓣,他刚喝完杯中剩余的茶,嘴角湿漉漉的。

林萱又羞又恼,侧过身用后脑勺对着他:“我暂时不想看见你,拜托你最近不要出现在我眼前。”

裴云瑾淡淡道:“好,若非你主动来找我,我不会再来打扰!”

说完,他就走了!

他走以后,林萱望着帐帘,久久没能睡着。

窗外蛙声阵阵,鸟鸣不歇。

没多久,天光大亮,阳光穿过重重帐帘渗透进来,照在林萱越发娇艳的脸上。她的眼底迷上一片水雾。

昨夜她的身体如同脱缰的野马,失控般驰骋在山野树林,裴云瑾就是那个握紧缰绳的人。

她翻了个身继续睡,帐子里都是甜腻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