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云瑾突然看向安瑞,安瑞心领神会,提出要将巧儿和几个狗崽子带回晴云阁养。
说他不方便每日都守在青玉宫,可这几只狗崽子尚未脱离危险,必须由他时时看护。
林萱本来拒绝,却经不住安瑞再三保证,他一定会将这几只狗崽子救活。
思考再三后,林萱终于答应让安瑞把狗带走。
因为将来她必定会离开皇宫,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未来将会在哪里生活。路途遥远且迷茫,带着巧儿和它的孩子一起走,相当于给自己立了个靶子。
若是送到裴云瑾那里,巧儿和它的孩子也算有了个好去处。且巧儿生的孩子,也是雪狮子的,裴云瑾看在雪狮子的份上会善待它们。
眼看安瑞带着狗离开,裴云瑾却还稳稳坐在正殿不肯动,林萱小声嘟囔:“真是请神容易送神难。”
林萱怕他要找借口留下,机灵的找个借口,偷偷溜回寝殿,不肯再出去。她心想裴云瑾独自一人枯坐得无趣,定会离开。
寝殿里只有一本看过三遍的《雪岭奇遇记》,其中细则,林萱可以闭目背诵出来。
雪岭昼短夜长,夜里住在树屋,抬头可看见星云密布,间或有绿色极光出现。偶尔也会有熊瞎子和猛虎出没,写书人详细描写了他是如何躲过熊瞎子的追捕,又逃过猛虎的血腥爪牙,才平安归来,与家人团聚。
这本游记是林萱最爱的书,她匆匆翻阅一遍后,想起裴云瑾今日又给她带了新书过来,便坐不住了,她走回前厅大殿时,里面空荡荡,没有人影。
裴云瑾已经走了。
大殿的案几上,果真摆着他带来的几本新的游记。
林萱抱着书愣了片刻,才想起还没跟裴云瑾道谢。裴云瑾给她送零嘴和游记,又答应救巧儿,她防备着人家,连一个谢字都不说,记倒显得有些失礼。
他刚走没多久,应该还能追得上。
她才走出正殿大门,很快便看见裴云瑾站在墙角,与一个黑衣人说话。她悄悄走近,并非林萱想偷听,既然裴云瑾无所顾忌的在她的地盘说话,她为什么不能听一听?
隐约听见他在交代下属:“你要仔细去查——虽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仔细点——总能找到些许蛛丝马迹。”
裴云瑾似有所感,忽然顿住,即将转过身子来。
林萱连忙躲在柱子后面,摒息敛气,心跳漏了一拍,其实他没回头,只是想拍走飞到他袖子上的飞蛾。
林萱回到寝殿,打开窗户,此时暮色渐深,院子里已经亮起了灯,她手里抱着书,却在看灯,怔了许久。
直到有脚步声走近。
“你怎么——”林萱猛然回头,气得腮帮子鼓鼓的。
“贵主。”红豆脸色一红,结结巴巴地说:“裴、裴世子已经走了,他让我转告您,不用刻意躲着他,除非你求他,否则他不会再来打扰你。”
林萱扬高嗓音:“谁求他了!”
说完后,又不禁低头,满心羞愧。
今日她慌不择路,想尽所有办法后,才派人去晴云阁找裴云瑾。当时太焦急,脑袋乱哄哄,只觉得像裴云瑾这样的人一定能帮她度过难关,才主动求到他那里。
后来事情解决,她终于平静下来,仔细回味,终于想起他这人绝不肯平白无故的帮自己。
不去想了,反正他已经主动离开。
林萱吩咐红豆备水,打仗似的匆匆洗浴。自从上回被吕守一吊着泡在湖里后,林萱已经没那么怕水,但她仍旧不喜欢有水淹没膝盖。
一个怕水的人,偏偏又很爱干净,每次洗浴,都像经历一场生死之战。
洗浴过后,裹上白色寝衣,系好腰带,一边拿过棉帕擦头发,一边往外走。
林萱绕过屏风,屏风后是挂着珠帘的小门,这些珠帘是上好的碧玉磨成了珠子,一颗颗串联在一起,制成了珠帘。
掀起珠帘,便是她的寝殿,寝殿里有张小屋子大的拔步床。
拔步床上点缀着数十颗夜明珠,熄了灯,也能散发出柔和的微光。拔步床有三层,第一层摆着梳妆台和案几,第二层为侍女陪-睡的脚踏,第三层才是卧榻。
此刻,裴云瑾正坐在卧榻上,抬眸看她。
裴云瑾生得眉目俊美,他刚从滇州来京城时,肌肤呈小麦色,在皇宫里住了几个月,脸上肌肤渐渐白皙,比从前更添了几分俊美。
他虽面庞俊美文秀,眼睛却无半点秀美之态,他一双眼睛漆黑深邃,哪怕散漫的眯着眼睛,也能从缝隙里透出来一丝锐利杀气。
但他跟林萱说话时,那些不慎流露的杀气立即分崩离析,只剩漫不经心的笑意。
林萱瞪他一眼,要撵他走,他却懒洋洋地躺在引枕上,扯松了衣襟,缓缓笑道:“忘了?你亲自喂我吃的药。你就是求我做些什么,我现在也是无能为力。萱儿,你在害怕什么?”
害怕什么!
她和裴云瑾在一起,哪次不是被他又亲又抱,她当然也有欢愉的时候,甚至害怕自己沉溺在这样的欢愉里,动摇了出宫远游的心思。
只是想起那个莫名其妙的梦,她心里就觉得憋屈。
林萱早就做好准备,这个人,定不肯轻易放过这样好拿捏她的机会。
知道他赶不走,说了两句,她也就不说了,却还是娇嗔骂了句:“无赖!”
径自走到梳妆台前,拿起白玉梳通发。
裴云瑾眯着眼睛懒洋洋看她,林萱背对着他站在梳妆台旁,弯腰附身整理梳妆盒。她以为那些药有几个月药效,却是太天真。裴云瑾就坐在那里看她,身段柔软如蒲柳,曲线玲珑,露出衣襟的脖颈柔软腻白。
闭上眼睛,想象着她白色寝衣下的拥雪成峰和纤细腰肢,那微薄的药效,自然消解。
裴云瑾坐起来,起身走到林萱身后,双手从后往前搂着她的盈盈细腰,掌心触觉柔软细腻。
林萱措手不及,本能的想要逃跑,却被他更加用力扣住,往怀里带。
温热有力的手臂,贴着她微微冰凉的纤薄背脊,试图给她一丝温暖。
“你在御花园的湖边等我?”细细密密的吻落在她的脸颊,“傻瓜,你可以直接来晴云阁找我。”
“我才没有等你。”
“好,你没有等我,是我一厢情愿,是我自作多情!”他知道林萱不再铁石心肠。她看似张牙舞爪,其实骨子里仍是个渴望得到宠爱的小姑娘。
“以后我出宫,会提前派人告诉你,不让你担心。”他察觉到怀里的人又要反抗,又笑着说:“我知道你不会担心,是我害怕你会担心。萱儿,你不必把我当成洪水猛兽,这几天你一直不理我,我心里也很难过。不要让我等太久,我耐心不好——”
裴云瑾发出一声喟叹,这世上,只有怀中人才能令他失控
远离她后,他是那个绝情冷漠的人,不染半分尘埃。任凭红颜艳骨近在咫尺,对他语笑嫣然,也休想掀起他心里的滔天巨浪。
他所有的欢喜悲伤,只留给了她。
林萱弯腰躬身,隔着衣服咬他手臂。
他这停下来,气喘吁吁的看她,嘴角含着慵懒笑意。
林萱慌乱不堪,她说话无与伦比,嗓音也半娇半怒:“你、你说过不再做我不愿意的事,又威胁我!”
那点微弱的痛意,简直是为他助兴,裴云瑾手未停,气息紊乱地道:“可你明知我对你心有不轨,却还愿意前来主动招惹。”
林萱垂眸,心虚。
是她主动上门求助的,那一刻,她只能想到裴云瑾。而他也果然不负所望,帮了她,她早知道招惹他是什么后果,还是去找了他。
他噬吮白嫩糯米糕般的耳垂,轻轻吞咽,然后才说:“萱儿,为什么不肯承认你也喜欢我,你在怕什么?”
他这句,简直将她的心事一槌定音。
若非有所期待,她何必在大热天里去御花园的湖边钓鱼?青玉宫里又不是没养鱼,在哪儿钓鱼不行,她非要大老远跑到御花园里去!
邧帝使人来劝她回去,她还生闷气,为什么生闷气,不正是因为心里的期待落空吗?
他俯下身躯,虔诚的吻。
林萱将手抵在他的肩膀上,象征性的抗拒了几下,再敌不过他的温柔细致,他做什么事情都很认真,温柔起来没人想要抵抗。
没多久,林萱便主动回应他的温柔,但她心里仍有最后一丝清明:“我不要给你生孩子。”
裴云瑾知她今日目睹巧儿下崽被惊到,拍拍她的后背,安抚她的不安。
“好……若你将来不想生孩子,我会去找潇湘娘子要些避子蛊来吃。”
瘦如骨节的双手,紧贴着她的背。
因为近在咫尺,他的瞳孔被无限放大,林萱清晰看到他眼中的自己,极尽妍丽,与镜子里的她不一样。她知道自己长什么模样,原来裴云瑾眼里的她与她自己在镜子里看到的不一样。
裴云瑾是喜欢她的吧,所以他眼里的她才会那么美。
她忽然调皮起来,捧着他的下巴问:“你觉得我好看吗?”
她笑起来的时候,眼底藏着勃勃生机。因为见过她枯萎凋零的模样,才更爱她此刻的张扬艳丽。她也知道自己长得好,才会有恃无恐。若她能永远如此刻这般美丽,让他做什么都愿意!
“好看,你是我见过的小姑娘里最好看的!”
“油嘴滑舌!”
林萱笑着看向头顶的绣帐,双蝶蹁跹于牡丹从中,眼尾上跳,绚丽夺目。
她双手抓着他的肩膀,开始秋后算账:“去年在凌霄殿第一次遇见,你就一直盯着我瞧,我巴追上去跟你道谢,你还觉得我很烦——”
“我没有觉得你烦,我是怕唐突了你。”裴云瑾看着她:“后来我没忍住,试图主动靠近你,你便一直躲我到现在。”
一轮圆月从树梢爬到屋顶,月色洒满大地,群星闪烁,赐人间净土无尽繁华。
林萱今日太累,说着话就睡着了,嘴角还带着甜甜的笑。
后来,她又做了那个梦——
梦里的夜晚是伤心的夜晚,月亮躲在了云层后面,星星也少得可怜,惨淡的灯光笼罩在这牢笼一般的皇宫。
林萱披着薄薄的斗篷,抱着暖手炉,一边望着玉坤宫,一边踏过花丛草径,朝宫外走去。
她说宴会上吃多了,有些积食,想自己走走,不许宫女跟着。
人人都知道林萱是皇帝的宠妃,且宫里处处都有巡逻的侍卫,青玉宫里的宫女也不担心她会遇到危险,只让一个小太监悄无声息在她身后,随时等待她召唤。
林萱想一个人走,但宫女也有宫女的指责,坚决不肯她一个人出去。
林萱犟不过,最后只能同意。
裴云瑾让人来通知她,今夜会在玉坤宫留宿,让她早些睡,不用等他。她偏偏睡不着,非要爬起来走走。更深露重,寒意伤身,她就是要冻得生病,病在床上三个月起不来都没关系。
她若是因此生病,裴云瑾会不会自责?会不会比她更难受?
裴云瑾救她,是因为她长得好,他贪恋她的好颜色。玉坤宫那位二八年华的少女,比她美貌更甚,那位身体康健,还能给裴云瑾生个孩子。
她在裴云瑾身边十几年,日日揣摩他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