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在此之前,青水还对义父不是朱凌遇害一案的真凶抱有些许期待,而这些日子,见他每日愁眉不展、担忧紧张,如今又见他不惜声名扫地闭门拒战,他的心里越来越没底。
他几乎已经断定,朱凌的遇害惨死,就是义父下的手。
表面上看,霍羽笙的挑战书和阎木昔是不是凶手没什么关系,可即便这位霍家剑派的当家是位六阶高手,阎木昔也可在不展露武功的同时,勉力一战,即便输了也比这样直接认怂要好得多。
可是阎木昔却没有这么做!
他关上了阎府的大门,让青水看见了他的心虚,并相信了表哥羽刀告诉他的一个隐秘:案发当日,凶手被朱凌的青蘼剑所伤。
因为有伤口,才会害怕落败,而因为害怕落败,才越发叫青水认定,义父真的犯下了这起人神共愤的恶行。
一时间,青水不知道该以何种姿态去面对他,是将他当作杀人凶手来唾弃,还是一如既往地视作义父,报以十分的尊敬。他无法将这两种姿态割裂开来,于是毫无意外地陷入了情义两难之中,与阎木昔将自己关在房中是因为悔恨、自责和恐惧不同,青水一连两天没有出房门,则是因为无法面对。
不等他想明白,该以何种姿态面对义父,局面已经不受控制了。
按照江湖规矩,一方上门挑战,另一方若表示认输,需得撤掉门口灯笼,闭门三日以示拒战。如此之后,挑战者也不得再寻衅滋事,否则将不为江湖道义所容!
现下,霍羽笙的上门挑战之举,合乎江湖规矩,不会受到任何质疑和指摘。阎木昔的拒战虽然叫众人诧异和疑惑,却也没有任何问题,只要过了明日,二人的这次相逢和恩怨就要告一段落。
然而,意外发生了。
霍羽笙没有等到阎府第三日闭门,而是直接无视江湖规矩,在第二日的深夜突然行动,飞身落在了阎家的院子当中。
待府中下人发现有个剑客赫然站在院子里,顿时惊得吵嚷大作,不一会儿,他便被十几个抄着木棍的下人团团围住,厉声喝问来历。霍羽笙只是不答,两手交叠在胸前,闭着眼,正对着阎木昔的房间。
青水站在人群外,眼皮跳得厉害,直觉告诉他,今天将是决定义父生死存亡的关键一夜。
霍羽笙没有动作,却散发出一股极蛮横的威力,拿着武器的下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愣是谁也不敢上前。院子里方才还吵吵嚷嚷,不一会儿的工夫,就一点一点冷了下来,不多时又恢复到静谧无声。
许久,房门才“吱呀”一声打开,阎木昔一脸阴冷地出现在门口。
霍羽笙听见响动,这才缓缓睁开眼睛,冷笑着说了一句:“阎教头,别来无恙啊!”
阎木昔的神色更阴沉了几分,冷哼一声,道:“我与霍大侠素未谋面,哪来的别来无恙!”
霍羽笙笑道:“虽然素未谋面,却是渊源甚久,难道不是吗?”
听见这句话,阎木昔要怒未怒,要急不急,眼角却不可避免地闪过了一丝杀意。
“霍大侠深夜到访,有何目的!”
“阎教头心知肚明!”
“在下不明白。若为挑战,在下已经闭门拒战,甘愿认输,霍大侠穷追不舍只怕有违江湖道义!若为报仇,哼哼,阎某自认没有对不起霍家剑派的地方,霍大侠找错了人!”
听了这番话,霍羽笙只是冷笑了一声,不以为意道:“报仇谈不上,挑战也的确不应该。不瞒教头,在下深夜到访,乃是为了一桩和别人的交易!”
“交易?什么交易?和谁的交易?”
“这个……教头就管不着了!看招!”
话未说完,霍羽笙却突然一甩长袍,将腰间系着的长剑“刷”的一声抽出,整个人兔起鹘落,杀到了阎木昔的面前。
这一连串的动作都只发生在一瞬,院中众人还未看明白他何时动身,两人便已风风火火地过起招来。
阎木昔长刀在手,与霍羽笙的冷剑相接,发出此起彼伏的“铿锵”声,火星子在暗夜里十分醒目。两人动作太快,以至于根本看不清楚谁在出招谁在抵挡,只看见闪闪银光在眼前晃来晃去,不一会儿,便已将整个院子走了个遍。
莫说下人们看不明白,就连已经成为三阶武人的青水,也被这场势均力敌的交战惊得说不出话来。面对霍羽笙这种高手,阎木昔若再隐藏六阶实力,便只有任人宰割的份,所以由不得他的心意,二人已同时施展鸟渡术,将对战的阵地从地面延展至夜空中。
月初,黑夜里只有一丝弦月,虽在六月却仍叫人浑身阴寒。
正当所有人都震惊于一场绝世高手的对战时,青水的视线却落在地面,脑子飞快地旋转着。他看不出霍羽笙和义父的武功谁高谁低,却也知道,这位霍大侠深夜到访,又说与人有交易,那么所怀的目的就绝不只是打败义父那么简单。
那他想干什么呢?
不等青水想明白,管家刘进慌慌张张跑来,拉着他道:“少爷,不好了,门外来了好多官兵,不知道想干什么?”
“官兵?谁带队?”
“是府衙捕头,秦沐!”
“府衙?秦沐?”青水的神情愈发冷峻,忙问,“他们给的说辞是什么?”
“没有说辞,他们只是围在大门口,却没有叫门,也不知道要干什么!”
青水更是吃惊,一下子有些辨别不清眼前的局势,然而看了看打得如火如荼的霍、阎二人,再看看外面来势汹汹却隐而不发的官兵,便知今日这些场面都是有备而来。
他一时猜不透,霍羽笙何以落入了朱凝的阵营,但眼前明摆着的是,义父已经暴露了他六阶武者的身份,若是一会儿败在了霍羽笙的手下,被他揭露了肩膀上的剑伤,这便是谋杀朱凌的铁证。
紧接着,只怕秦沐就会带着官兵冲进来,以犯罪嫌疑人的身份将义父拿下,若他拒捕,便可证明他就是真凶,若他配合,他们便慢慢搜集更多的证据。至于如何搜集证据,就更加显而易见且呼之欲出了——若在阎府搜出青蘼剑,那不就是真正的铁证如山?
想到这里,青水顿时惊慌起来。
他虽知道,义父如此费尽心思杀人夺剑,必定是受人驱使,那么青蘼剑现下肯定不在阎府。可是他不确定,义父身上是否还留有别的证据。
想到此,他也顾不得眼前杀势滔天的对阵和门外虎视眈眈的官兵,悄无声息地,溜进了阎木昔的卧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