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黄浦江畔(2 / 2)

盗墓机密 夏汉志 9695 字 2021-04-24

随着冷月娥的指点,谭在春站在冷云风的面前,很认真地答应说:“冷老爷,以后有关你的新闻我是不会再写了,但如果别人要写,请你不要记在我的头上。”

冷云风哈哈大笑:“不愧是文人,能屈能伸,痛快!”

冷月娥笑着凑趣说:“这叫识时务者为俊杰嘛。”

冷云风哈哈笑道:“我还以为你要说他没骨气呢。”

谭在春的脸一阵发烫,好像被谁猛地抽了一巴掌。

廖寒霜看出了谭在春的心事,她走过去拉在春坐下,转身冲冷云风厉声说:“从今天起,在春就是我们家最尊贵的客人,往后,凡是我们冷家的人,谁要是敢再欺负在春,我就剜了他一双眼,剁了他两只脚!听到了没有,云风!”

冷云风吓了一跳,急忙毕恭毕敬地答道:“是,姨娘。”

看着大哥在母亲面前的狼狈样,冷月娥得意地冲冷云风一笑:“哼!不怕没人收拾你。”

冷云风吱溜溜玩着铁球,看着冷月娥像喝了蜜。

就在这时,从前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跟着,打手朝三暮四跑进后堂禀报说:“老爷,江南督办袁镇辉,前来拜见。”

这个袁镇辉,年龄三十有余,四十不足,是个阴险狡猾之人。自他把持沪宁,已有许多有财有势的人物,被他打入麾下。由于他脖子粗,暗地里,人们都叫他“袁粗脖”。

冷云风自然知道袁粗脖的厉害,今天这家伙突然登门,肯定是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但既来之,则迎之。他一拍桌子:“哈哈,我老冷什么时候也不会走麦城,快、快去给我迎接,我随后就到。”

朝三暮四各自答应一声,快步跑出去迎接袁粗脖。

望着朝三暮四快步跑出后宅的背影,冷云风不无得意地对廖寒霜说:“看到了吧?袁督办大驾光临,中午正好一块品尝人乳宴。”

回首,冷云风看向谭在春:“谭记者,既然小妹留你了,你也给我个脸,中午咱一块品尝人乳宴。”

冷月娥接过话:“那是当然,这么好的人乳宴,不能都便宜了那个袁粗脖。”

冷云风微露怒色:“你这丫头,待会儿在桌面上可不许这么没礼貌。”

冷月娥笑道:“我知道了大哥,我怎么会当着袁粗脖的面称呼他袁粗脖呢,我当然称呼他是万民景仰的大督办了。”她看向谭在春,“你说是吧?在春。”谭在春笑笑,没敢说什么。

冷云风说了声“那就好”,快步来到大门口,亲自迎接袁镇辉。一番客套和寒暄,袁镇辉在几名贴身护卫的陪同下进入冷宅前厅,其他的则留守在院中戒备。

落座后,冷云风命丫环泡上他最为珍爱的“千山一丝绿”。

据说,这种茶采自黄山,每年仅能采摘20斤。此茶泡在水中,连饮三天其色清黄,爽香不绝,可谓世间极品,茶中极品。

茶端上来,冷云风请袁镇辉品尝,袁镇辉饮了几口,连声说好,并夸赞冷云风对他袁镇辉真是情意如浓茶。

冷云风受宠若惊,一个劲起身点头哈腰,恳请督办不吝指教,说督办今天能光临寒舍,实在是他冷云风的万生之幸,并表态说,以后督办如有筹款、暗杀,尽可吩咐,他冷云风若是皱一下眉头,就不是上海蛇帮的第一把交椅。

袁镇辉哈哈大笑,夸奖冷云风为人爽快,乃乱世豪雄也!

突然,他话锋一转,开门见山地对冷云风说:“既然冷兄如此慷慨,那镇辉今天确有一事相求。”

冷云风果然大方:“只要督办开了口,我冷云风就是上刀山下火海,倾家荡产,也在所不辞,在所不惜!”

冷云风手里的铁蛋玩得直响,他自言自语:“看来,袁粗脖又要让我给他筹钱了。”

此时,后宅里,冷月娥捅了一下谭在春:“走,我们也去前厅凑凑热闹。”说着,径直拉了谭在春来到前宅。一进来,谭在春就看到有很多的护卫兵分列两旁。他有些发憷,想往后退,可冷月娥一拧他,径直拉他走进客厅,并站到了袁镇辉的跟前。

八仙桌旁,冷云风的四大保镖分列两侧,随时听候差遣。

二十几名袁镇辉的随身护卫分列客厅两侧,一派威严,不可侵犯。

袁镇辉见谭在春走进客厅,就问冷云风:“这位是——?”

冷云风介绍说:“这位是小妹的同学,是来看小妹的。”

袁镇辉哦了声,打个手势,示意谭在春坐下。

袁镇辉切入正题:“冷兄,我这次专程过来,是想求你再帮我筹些军款,你也知道,北面尚有多股不匪不兵的部队还没收编。”

冷云风一拍胸脯:“这事,没问题,包在我身上!”冷云风一只脚踩着太师椅,一只脚伸出老远,豪言壮语:“督办,要多少,说个数。”

袁镇辉伸出三个手指:“三十万。”

冷云风再次一拍胸脯:“行,两天后办妥。”

闻听此言,袁镇辉露出了满意的笑容,看来他这次是未虚此行。

这边正说话之际,客厅中央,几个小丫环已把人乳宴备好。

冷云风邀袁镇辉入席,并向他简要介绍谭在春:“我小妹的这位同学就是上海滩赫赫有名的纺织大王谭伯年的公子谭在春。”

冷月娥在一旁进一步补充:“他在《申报》当记者,他写的文章很受民众喜欢,尤其是他写的有关女人的文章,更是让女孩子们深深向往,深深迷恋,他可比那些无病乱呻吟的女作家们要写得好。”

看得出,冷月娥很自豪谭在春的职业和文章。

袁镇辉眯了一下眼,很是洒脱,出口赞道:“记者好啊,仗义执言,人皆敬之。”

处在这种场面,谭在春确实有些胆怯,他做梦也没想到今天会在冷公馆遇上江南督办袁镇辉。他拘谨地一笑,欠起身,恭恭敬敬地对袁镇辉说:“可有时候我们做记者的,也不得不跟随政治去敷衍一些老百姓不愿意看到的东西。”

袁镇辉一摆手:“哎,文人辅政,这也很正常嘛。”

入席后,谭在春被冷云风安排坐在了袁镇辉的右侧。虽然他并不希望和这样一位手握军权、风云江南的人物靠得太近,但他深知,今天他是来求冷云风的,不管如何,他要给冷云风面子,要改变以往的风格,于是,他客随主便,任人摆布。

不过,他发现,冷月娥被安排坐在他的身边倒是很高兴。

所谓人乳宴,就是冷云风花钱买来的专业奶妈子。这些奶妈子大多都二十岁左右,个个漂亮绝顶,她们均刚刚生下小孩,奶水充足。平日里,这样的好奶水,除了宴席上用,冷云风还每天晚上都趁廖寒霜不注意的时候,钻到这些被他买来的专业奶妈房里,挨个吮吸一番,当然,也免不了要和她们其中几个玩一会儿猫捉老鼠的游戏。不过,每次他这只大猫都要把几只迷人的小老鼠折磨得死去活来。

酒席宴上,冷云风与袁镇辉推杯换盏,称兄道弟,甚是热情。

谭在春坐在袁镇辉左侧,把酒嘴边,只是沾沾唇,并没有饮。因为他很清楚,此刻,只要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引来更多的麻烦。冷月娥紧挨谭在春而坐,显得很是兴奋,仿佛这一刻她已期盼了好久,今日终于如愿以偿。不时地,她还主动给谭在春夹菜。在外人看来,两人就像是一对已热恋许久的情侣。

这一点,冷云风一边饮酒一边注意到了,但他在袁镇辉面前,没有表露什么,而是继续吹捧袁镇辉:“督办真是一代英豪,整个大江南北,未来有望全由您指点。”

袁镇辉一摆手:“冷兄此言说笑,眼下北面仍有多股匪派未能收编,实乃心头一患!”

冷云风恭维不止:“督办才智过人,收编这些乌合之众,还不是迟早的事。”随即,他试试探探地问,“不知道督办打算对孙殿英这个大土匪怎么个收编法?”

袁镇辉一笑:“许一重任,还愁不成?”

冷云风一挑大拇指:“妙,督办真是妙计安天下,试问天下英豪,哪个能逃出这名利二字,就连当年的梁山好汉宋江,不也没能逃出被朝廷招安这条老路嘛。”

袁镇辉一阵狂笑,夸赞冷云风说得好,不过,他现在还没想好让谁去收编孙殿英更为合适。

冷云风笑着:“凭督办的智谋,一定能找出一个足以为督办担当大任的人。”

袁镇辉眉开颜笑,得意着冷云风的赞许。

就在这时,朝三急匆匆地走过来把嘴紧贴在冷云风的耳边,轻声说:“老爷,你让那个何仙姑给你配的‘灵丹妙药’,她派她的徒弟给送来了。”

冷云风放下手中的酒杯,两眼一眯,非常高兴:“哦?是吗?这娘们,还挺守时的。”他看着朝三,“那干吗还不赶快呈上,正好,督办也在这儿,我做个顺水人情,也送督办几粒。”冷云风想着那灵丹妙药,心里盛开了一朵鲜花。

朝三站在一边两腿直打颤:“回、回老爷,何仙姑的徒弟说,她要亲自呈送老爷。”

冷云风一怔,侧首问朝三:“好大的胆,是男还是女?”两个铁球在冷云风的手里吱溜溜乱转。

朝三吓了一哆嗦,赶忙回答:“是个女的,长得还挺秀气。”

冷云风咄了朝三一句:“你倒眼力劲不错!”随后吩咐,“那就破一回例,别检查了,让她亲自呈上。”

朝三答应一声,刚要转身出去,却被袁镇辉的随身副官马彪出言拦住:“慢,督办的安全第一,不能让外人随便进来。”接着,他在袁镇辉的耳边低语了几句。

袁镇辉抬头看了看冷云风,又瞅了瞅谭在春,好像在他看来,今天是在出席鸿门宴。

冷云风起身冲马副官笑道:“马副官,你忠于职守可敬可佩,但你忘了,我是上海滩的蛇帮老大,谁敢吃了熊心豹子胆,欺负到我冷云风的家里。”他依旧笑着,“马副官,你多虑了,我绝对能保证督办的安全。你放心,我知道这其中利害,袁督办身系江南的命运与前途,我岂敢马虎大意。”

马彪看了一眼站在厅外的那个小道姑,仍不放心:“你能知道她是什么人吗?”

冷云风的脸立刻有些变化。看得出,他对马副官的草木皆兵有些不悦,这也太小看他冷云风的“威名”了。他闪动着一双奸猾狡诈的眼,不屑地说:“有什么值得你马副官大惊小怪的,不就是一个跟随师傅学徒炼丹的嘛。”最后,他又婉转地补充,“没事的,我的马副官,你就别多疑多虑了,放一百二十颗心在肚里吧。”

马彪有些气恼,认为冷云风是在拿督办的安全开国际玩笑,他按了一下腰间的佩枪,赌气地说:“冷老板,我可实话告诉你,别看我们督办今天是来求你筹军款的,可督办要是在你的府上遭遇什么不测,我可不会放过你!你别忘了,督办现在可是担负着江南大任。”

冷云风点头哈腰:“这个我当然知道,你就放宽心吧,不就是一个跟她师傅学徒炼丹的小道姑嘛。”

正座上,袁镇辉闪了几下稀疏的眉毛,抬头看向厅外,他注意到,眼前这个小道姑模样清秀,一脸善容,不像藏有什么歹意。隐约间,他感觉自己好像在哪儿见过这个小道姑。但一时又记不起来了。

胆小非英雄,既然是个美人主动送上门来,那就先饱饱眼福再说。袁镇辉心花怒放,一招手,示意马彪不要阻拦让她进来。

马彪遵命行事,立刻和朝三一前一后走出客厅,去传那个送药的小道姑。马彪站在小道姑的跟前,上上下下审视了她一会儿,严肃地警告说:“送药的,我可提醒你,今天袁督办在这里做客,进去后你要小心说话,不要四处乱走乱看。听到没有?”

小道姑点了点头,很胆怯地说了声“是”,跟着朝三往里走。身后,马副官把手伸进腰间,准备随时拔枪应对突发事件。

小道姑随朝三一走进客厅,先是用眼角轻轻扫视了一下左右,然后才手捧着那个檀木小匣径直走到冷云风的一侧。她娥眉轻垂,毕恭毕敬:“冷老爷,您要的灵丹妙药,我师傅差我给您送来了。”小道姑略微抬了一下眉梢,把一束目光悄悄投向袁镇辉和紧挨袁镇辉的谭在春。“冷老爷,我师傅说了,她这次配制的新灵丹妙药,保你服用后,春宵不老,夜夜新婚。”说话间,小道姑的脸庞上露出几许淡淡的羞红,让人看了,顿生几分怜爱,仿佛这红尘上的合欢之事不该有她这出家之人说出口。

冷云风欣喜不已,一连说了几个好,伸手就要去接那个檀木小匣,不想,却被小道姑出言拦住:“冷老爷,按照我们的道规,理应由我为您老人家亲自打开。”

冷云风大笑:“还有这道道,真他妈有味。”回头,他对袁镇辉说,“督办,不瞒您说,何仙姑这丹药很真灵,上次我用了,居然八天没能下床。这次我借花献佛,也送您几粒,回去您和夫人好好乐乐。”

冷云风和袁镇辉称兄道弟,丝毫未因袁镇辉独霸江南,而过分拘谨。

相比之下,谭在春就感觉有些不自然。

袁镇辉轻轻一摇首,故意一本正经:“冷兄,我哪能用这个呀,要是被梦莲知道,是会骂我的。”转首,他又看向副官马彪,用一副征询的口气,“啊,哈哈哈……”副官马彪知道这笑中意味,打着笑脸:“冷老板,我们督办乃堂堂的正人君子,怎么能用这种下三烂的东西!”

冷云风没觉得没趣,自己打圆场说:“既然督办保重龙体要紧,不肯笑纳,那我只好自己受用了,哈哈哈……”

客厅里,一派“春意浓”。

望着冷云风的恶心样,谭在春想吐。

冷云风为袁镇辉倒了一杯来自袁镇辉家乡的“草台春”,继续说:“其实,这么好的药,不让夫人知道就行了。您是没试过,服了这药,那夜夜销魂的滋味真是妙,简直是妙极了,就是秦始皇也没用过这么好的灵丹妙药。”冷云风摇头摆尾,似是在有意夸大功效,引袁镇辉接受。

袁镇辉笑笑,指着冷云风的鼻子:“你呀,鬼点子可真多,怪不得整个上海滩叫你镇得服服贴贴。”

冷云风笑着,恭恭敬敬:“这还不都是得益于督办的教诲和威名嘛,就凭我一个地痞混子,哪能有这个本事呀。”

坐在谭在春身边的冷月娥听着大哥的一句句“春言”和讨好,一脸烦意,一脸恨意。显然,她和她大哥不是一条道上的人。她红颜含羞,低下头去,偷偷注视着英俊的谭在春。看在春正派而座,与她大哥截然两重天,她暗庆自己和母亲的眼光没有错。只是,中间还隔了个林玉凤,这可怎么办?与林玉凤争,凭她哥这“地位”,她自然处在劣势。可是,若不争,看谭在春和林玉凤相亲相爱甜甜蜜蜜的样子,她就是等到石头开了花,只怕在春也不会纳她为妾。况且,她并不想做妾,她要做正式的谭夫人,她要做谭家的正宗少奶奶。

有心事烦扰,冷月娥禁不住端起一小杯乳汁,搁到嘴边轻轻饮了一口。

这时,小道姑正在一点一点往上掀檀木盒盖……

看那意思,是想打开后,用手捧着它让冷云风亲自查看。

就要打开檀木匣时,小道姑却轻迈一步,与袁镇辉几乎是近在咫尺。这一细节,无人注意,无人多想,就连马彪也以为这是小道姑在让冷云风看得更清楚些。而袁镇辉为了近观美人,也是很高兴。他眯着眼,凝望着一脸秀色,“吃”得津津有味。

匣盖终于被渐渐打开,但就在打开的这最后一瞬,小道姑却突然从里面取出一支精巧的手枪,冲爱江山更爱美人的袁镇辉开枪射去——袁镇辉毫无防范,还沉浸在迷色中……

就在这千钧一发,坐在袁镇辉左侧的谭在春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顾不上多想,口里喊着:“督办,快闪开!”,伸出右臂遮挡飞来的子弹。叭一声,子弹射穿了他的右臂。袁镇辉大惊失色,瘫坐在地。立时,客厅里一片惊慌失措。客厅外的护卫听到枪响,立即纷纷喊着抓“刺客”,堵住客厅门口。

慌乱中,冷云风喊着朝三暮四,让他们一定要捉住刺客。

几拳过后,小道姑终因寡不敌众,被团团围在客厅中央不能脱身。

冷云风吓飞了的魂又飘了回来,他大喝一声:“给我拿下!”

小道姑被朝三暮四绑了起来。

马彪将袁镇辉搀扶起来,舌头尖打着颤:“督办,您、您没事吧?……”他检讨着,“都是属下失职,让督办受惊了。”

袁镇辉仍旧惊魂未定,他见抓住了刺客,迅速压着心头的惶恐,开始恢复他的督办尊严。他拖着长调骂道:“狗日的,这点波澜就想吓倒我袁某,真是螳臂挡车,不自量力!”

身后,冷月娥心想,还得意呢,若不是谭在春的“举手之功”,他怕是早就去和阎王爷称兄道弟喝“花”茶去了。

冷云风知道自己保卫不利,可能会遭受责怨,甚至会大祸临头,于是,他赶忙瑟瑟发抖着站到袁镇辉的面前,一连声地说:“督办,让您受惊了,让您受惊了,都是我大意,都是我大意,幸亏谭在春出手,幸亏谭在春出手。”

袁镇辉面沉如石,一派怒而不发的严肃,他戴上象征他军人的白手套,冲冷云风一摆手,“算了。”但下一步,谁也不敢揣测他会不会因此而整治冷云风。

谭在春的手臂在不停地往外流血,冷月娥心疼不已。她一把拉过在春,双眸里含着泪:“在春,你没事吧?走,到我房里去,我去请医生。”冷月娥刚要带谭在春去后院,副官马彪拦住说:“冷小姐,不用去别处包扎,我们督办有随身军医,让他处理一下就行了。”说着,马副官冲门外喊道:“王军医!”

门外立刻传来一声:“有!”

紧跟着,跑进来一个二十几岁的青年军医。

冲督办和马副官行过军礼后,王军医提着药箱来到谭在春近前,根据马副官的指引,迅速撩起谭在春的衣服,为谭在春处理弹伤。好在,子弹只是穿过肌肉而没有伤及骨头。王军医取出镊子夹了一团药用棉絮,沾上酒精,一遍遍,小心翼翼地清洗谭在春的弹伤。

清洗完后,用纱布包扎好,王军医速又向马副官复命:“报告马副官,病人已无任何危险,只需在家安养几天即可。”

马副官说了声:“好,你回去吧。”王军医行了个军礼退出客厅。

镇定下来后,袁镇辉非常感谢谭在春的出手相救,并许诺,日后谭在春若有什么难处尽管去找他,到时候,他袁镇辉若有半点犹豫,甘愿任谭在春大骂三天三夜。

谭在春倍感惶恐,急忙说不敢,督办言重了,督办乃沪宁父母,换了谁也会舍命相救。

袁镇辉哈哈大笑,非常高兴,赞赏谭在春有远见卓识,将来一定能做出经天纬地的大事。

谭在春小心谨慎,退后一步说:“督办过奖了,我不过是个普通的小记者,没什么才略,督办才是大智大勇,能做大事的人。”

袁镇辉捏着油光光的粗脖,哈哈大笑,称赞谭在春气宇不凡,必成大器,并问他愿不愿意辞去记者,暂时先做他的一名随身副官,等日后有机会,一定重用!

谭在春考虑到自己看不惯政界、军界的污秽、肮脏和勾心斗角,就婉言谢绝了袁镇辉的一番好意,但他仍留一活口和给袁镇辉以在众人面前一足够的面子。他说,将来他若做够了记者,一定会投到袁督办的身边,鞍前马后,任督办差遣。

袁镇辉对谭在春的答复很满意,他拍拍谭在春的左肩:“好,山不转水转,我期待着谭老弟的早日到来。”袁镇辉很会利用人和收买人,他居然在众人面前开始称谭在春为“老弟”。这让一贯受宠和长期欺负谭家的冷云风心生嫉妒和怯意。

谭在春笑面应付,感谢督办的厚爱。

冷云风瞅着面前这个小道姑刺客,开始审问:“好大的胆,你竟敢刺杀袁督办。说,是谁指使你这么做的?”

一记耳光下去,小道姑粉嫩的脸庞上印出了几道很深的血痕,嘴角上也渗出了血丝。

小道姑横眉冷目,咬牙切齿,她充满敌意地瞪视着袁镇辉和冷云风,一言不发。冷云风“啪”又给她来了一记耳光,厉声问:“说!是谁主使?说!谁是你的幕后老板?”

小道姑的青色道帽已被打翻在地。她乌发凌乱,绝不说出受命于谁。

“妈的,还挺倔,看来,不给你点厉害尝尝,你是不知道马王爷几只眼。”冷云风在袁镇辉面前显得很无能,他的怒火在腾腾直升,他挥动着手,招呼朝三暮四,“给我狠狠地打,用皮带抽,我就不信,一个弱不禁风的小道姑,还能顶得住皮肉之苦。”转身,他冲袁镇辉赔罪地笑着,“督办,你放心,我一定会审出她到底是受谁主使。”

袁镇辉绕过冷云风阻挡的视线,上下审视面前这个小道姑,越看,他越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这个女孩。他近前半步,再次仔细审视,并自言自语:“我怎么看她这么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回头,他问马彪,“你呢?”

马副官摇摇头,想不起来了。

冷云风怕落个嫌疑,吃不了兜着走,就急忙表白:“督办,我冷云风对天发誓,这个小道姑绝不是我们帮内的。”

袁镇辉笑了:“冷兄,你多虑了,我说眼熟,不代表就是说她是你们蛇帮的。”

冷云风一阵冷汗从头淋下,如释重负。

副官马彪靠近袁镇辉耳语:“要不要把她带回去让冯三刀审问,我看,这小道姑的背景不浅,很有可能是受哪派军阀的主使。”

袁镇辉闪着一双奸猾的眼神,看了看冷云风,又看了看小道姑,没有言语。

马副官心领神会,知道督办自有督办沉住气的理由,便退到一边,未敢再言。

冷云风似闻到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势,他心里暗叫:“完了!袁镇辉很可能要拿我开刀!”于是,他嘴上急忙喝令朝三暮四:“快!把这个臭道姑给我押入后院水牢,晚上我要亲自审问,我一定要把她审得口吐白沫,说出受谁主使!”回身,他又讨好地对督办说,“大人,您放心,我一定会给您出出这口气!”

一旁,谭在春看着小道姑一下下地挨着皮肉之苦,他心里很不好受。都是人生父母养,这简直是畜牲行为!若在那个腐朽的前清王朝,这样的恶行或有一语之解,但在全民都提倡追求人权、追求民主的今天,这也实在有损“民国”二字!这种无法无天的年代,不知还要持续到哪一天。但他也明白,自己也仅是上海滩的一个豪门公子,自己没有多少能力去阻止这些丧尽天良的毫无人性的恶行。他能做的,也只能在万般无奈中尽量去拯救,尽量去减少。人生一世不容易,做人不能太绝情!

客厅内,气氛有些紧张,空气里,有种食人恶魔的味道。

随即,小道姑要被押往后院。

谭在春的心再次被触动。

就在小道姑被押出客厅的最后一瞬,不知为什么,小道姑突然回首,冲谭在春神秘地一笑,笑意中,似包含着一种恐怖,一种暗示,一种恳求,一种憎恨……

谭在春毛骨悚然,胳膊上的枪伤在剧烈地疼痛,仿佛要瞬间吞噬他的生命。他对小道姑的这一神秘的笑,感觉不解,她在笑里究竟隐藏了什么呢?

好奇怪!这比密电码还难破译!真后悔自己没去国外学个间谍学。

形势危机。谭在春脑海里多少掀起几丝胡思乱想,不过,还在逻辑之内。

人世间,一切都是从未知到可知,假如预先知道了一切,那也就停止了探索。

谭在春决定,要解开这个“神秘的小道姑的笑”。

但是,就在刚才小道姑那蓦然转首冲谭在春一笑的时候,不远处,一双神秘的眼神,也注意到了这一切,并把这一切,深深地印在了脑海里。而这些,谭在春皆毫无察觉。

客厅里开始恢复正常,大家陆续又坐了下来。

袁镇辉重新坐定,沉了沉气,脸上挂着极大的不悦。显然,他对自己这次屈尊来冷府所遭遇的这个突如其来的“事故”,不是十分满意。再看桌子上,花了冷云风不少“心血”的人乳,谁还肯动,任由那腥气在空气里四处飘浮。

客厅里,陷入短暂的沉默。

为了化解这个危局,冷云风心怀忐忑,不时给谭在春使眼色,那意思,是恳求谭在春赶紧给他在督办面前说几句好话,别等着哪一时手握重兵的袁镇辉翻脸怪罪,他不好收场。

谭在春淡淡一笑,暗暗得意,心想:你冷云风也有害怕的时候呀,早知如此,你整别人的时候怎么不想想自己也有可能会遭报应。

但为了应付这场面,也为了自家的一切平安,他还是忍着心中的气,心中的谜,转身,冲袁镇辉礼貌地一笑,给冷云风求情:“督办,您大人有大量,江南英豪,非您莫属,这次意外,是您久经沙场的一个小插曲,您不会放在心上和冷老板过不去的,是吧?给小弟一个薄面,这件事就这样过去吧?”

袁镇辉多狡猾,看谭在春突然为冷云风求情,这是个很好的台阶,把事情弄僵了,对谁也没好处。对冷云风来说,倚着大树好乘凉,对自己来说,冷云风这条小河干了,自己这条大河也就枯了。于是,他效仿历史上的曹操,哈哈大笑:“谭老弟,冷兄,你们都多虑了,虽说是冷公馆防范不严,放进了刺客,可我的人也是酒囊饭袋,没有早些察觉,这事不能怪你们。”

谭在春在心里暗骂:袁镇辉真是个奸猾老将,他是在利用春风化雨安抚冷云风。不,与其说是安抚,还不如说是安稳。

危机化解。冷云风很感激谭在春。可是,袁镇辉的不风不火,绵里藏刀,更让他心生忧恐。这鬼世道,这龙蛇混杂的上海滩,脑袋虽然长在自己脖子上,可其实呢,根本就不是自己的。都说伴君如伴虎,今天,他算是遇上了,也彻底从灵魂内外领教了。在这黄浦江畔,只有真金白银的利益才是永远最第一位的,其它的,都不可靠!俗话说,无底洞越深,就意味着危险越高。为了将功补过,也为了让脑袋在脖子上多存在些时日,他一招手,命有财无财速速去捉拿何仙姑,他一定要撬开这师徒俩的嘴,问出个名堂,以表对督办的肝胆忠心!

两个打手,各答应一声,挎枪去了。身后,一桌子的丰盛的人乳宴,就这样不欢而散。

不多时,袁镇辉起身告辞,走出冷公馆,临上车前,他没再理冷云风。

冷云风缩着脖子,一副奴才相,一个劲儿说“督办走好,欢迎下次再来。”

街上行人稀少,袁镇辉的小车气势汹汹地扬尘而去。

目睹这一切,谭在春很觉好笑,这就是虎狼之交,有利则合,无利则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