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黄浦江畔(1 / 2)

盗墓机密 夏汉志 9695 字 2021-04-24

第一章

黄浦江畔

神秘的大盗总是善于伪装。

当黑暗来临,悲与喜,一切都是未知。

1901年3月24日,上海第一买办富商林贵贤的太太董小惠生下了她的第三个女儿,按姐妹排行,这个新出生的女孩顺理成章地成为林家三小姐,父亲给她取名——林玉凤,意味希望这个小女儿永远青春漂亮,纯真善良。

颇具巧合意味的是,也就在同年同月同日,住在林家对面的谭家则生下了一个男孩,父亲谭伯年来自山东潍县小城,也许是因为他从小就体会尽了太多的冬雪严寒,也许是因为此刻正值温暖宜人的春天,所以他给儿子取名——谭在春,意味希望儿子永远像春天那样,春光明媚,朝气蓬勃,一片美好。

由于谭林两家在生意上常有来往,所以在两个小孩还没有出生之前,他们就已经是好朋友,两家人除了每隔几天就到对方家中做客聚会,还经常一块到浙江那边游玩放松。

时光飞逝,两边的小孩渐渐长大,由于林玉凤和谭在春是同年同月同日生,所以两人自然是最好的小伙伴,每天,两人一起玩耍,一块和小猫咪捉迷藏。谭林两家的大人看到两个小孩玩得是那样天真活泼,都禁不住开玩笑地说:“他们两个可真是天生的一对。”两个小孩听了,都把一个小指头含在嘴里,抿着嘴笑,他们不知道大人们为何要这样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唱着纯真的童谣,两个小孩分别走进了各自的学校。林家姐妹皆就读于上海的中西女塾,这是外国教会在中国开办的第一所收费女子学校,中西女塾教学一律使用英语,甚至连中国历史地理课本也从美国运来。

尽管进了各自的学校,两个小孩见面的机会少了,但每天傍晚放学回家,不是在春去喊玉凤,就是玉凤去喊在春。两个小孩的友谊在这从小玩到大的过程中,日渐加深。

林玉凤的父亲林贵贤少年时就赴美打工,信仰上帝,熟读英文。回国后,他胸前日夜挂着十字架,代售英文《圣经》、宗教刊物、翻译中文《圣经》、承印宗教书籍,同时,还担任上海贵丰面粉厂经理。

也许真的是上帝保佑,也许真的是沾了上帝的光,回国没几年,他便一跃成为上海滩第一个代办洋人机器的商人,也是第一个拥有重型机器的中国企业家之一。每日里,他坐着洋车穿梭于上海街头,一手捧《圣经》,一手握钞票,一路春风得意。

相比林贵贤,对门的谭伯年则是上海滩数一数二的纺织大王,平时,他的谭氏企业除了以纺织为主和管理着一个码头,还兼营一些日用百货。

在培养子女方面,谭林二人可以说是一东一西,谭伯年喜欢中国的传统文化,所以他把儿子谭在春送进了上海滩的最好的私立国文学堂。林贵贤崇拜西洋的工业创造与文明,所以他先后把三个女儿都送去美国读书。这种让子女平等接受教育的良好观念,在当时,显得极为开明和先进,当然,这与他在美国那个天堂世界里耳濡目染多年不无关系。

1910年8月,林玉凤和姐姐林玉秋搭乘“深水号”轮船自上海出发,准备去美国留学。临行前,谭在春在父亲的陪同下来送林玉凤。

就要分别了,不能再像往常那样一起玩了,两个小伙伴含着泪互赠了礼物,林玉凤送给谭在春的是一支金笔,谭在春送给林玉凤的是一只可爱的玩具熊。

轮船的汽笛响了,两人依依不舍地挥手告别。

从此,两人书信不断。友谊和爱情的种子,就这样继续蓬勃地生长着。

1920年9月,林玉凤在美获得文学硕士学位后回国。

久别相聚,林玉凤和谭在春含着泪紧紧拥抱在一起。从此,爱情的甜美,时刻与两人相伴,山盟海誓的真爱,驻扎心间……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

弹指一挥间,时序飘然落在1926年夏季的一个晚上,举目前望,黄浦江畔,霓虹闪烁,一派不夜城的景象。1926年的大上海,已是一个色彩缤纷的国际大都会,美称“东方巴黎”。

上海滩十里洋场的繁华与奢靡,灯红与酒绿,让人目不暇接,心醉神迷。小贩的叫卖声,黄包车的匆匆赶路鸣笛声,不时在江风中飘荡。街上,有很多流浪的人在走动,他们饿得弯腰驼背,愁眉紧锁,心事重重,惶惶不安,偶尔看到一两个穿戴比较讲究的从他们身边路过,他们就把手伸出去,口里惯性地喊着——

“老爷太太,先生小姐,行行好给俩钱吧,我们是从北方逃难来的,我们的家都被那些军阀给烧了。”

“老爷太太,先生小姐,行行好给俩钱吧,我儿子被军阀抓去当炮灰了。”

“老爷太太,先生小姐,行行好给俩钱吧,我女儿被军阀抓去糟蹋死了。”

街面上,隐约传来一阵阵泪洒江河的哭声,这哭声与这十里洋场是多么的不相衬!古诗云,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没想到这千年的人间写照,竟是这样经久不衰。过往的行人,有的摇头,有的叹息,有的含着泪同情地扔下几毛钱,有的则理也不理地漠然离去。

蓦地,从一条黑巷里蹿出几只洋人家的狼狗疯狂地朝他们扑过来,并用一双双利爪要置人于死地地撕扯他们,他们瑟缩着,退却着,仿佛只要稍一出声喊打,就会引来一顿巡警的恶棍。

这就是1926年的上海滩。穷人们在一天天渴盼着有一轮新朝阳早日从东方升起的时候,又不得不承受这一幕幕的痛苦。都说养子不教谁之过,父之过,母之过,社会之过,可这动乱的年月谁之过,军阀之过,土匪遍地之过,政治野心家之过,洋鬼子的侵略之过。

不远处,在一条用鹅卵石铺就的路面上,吮吸着一阵阵清凉的江风,有上海滩最佳风韵小姐之美誉的林家三小姐林玉凤,正与《申报》记者谭在春手挽着手漫步江边,两人一边欣赏着这黄浦江畔的迷人夜景,一边畅谈着对未来的美好憧憬。两人生于同年同月同日,隔街而居,携手长大,一朵早就生根发芽的爱情之花,此刻,正热烈盛开……

但在离他们不远的一个黑暗角落,却有一双眼睛在密切注视他们。

两人往前走了一段,谭在春突然停下脚步,借着闪闪烁烁的霓虹灯光亮,望着林玉凤娇美的容颜,坚定地说:“玉凤,今晚你格外美,嫁给我吧!我会让你幸福的。”

谭在春文人的风度与真诚,完全呈现在林玉凤的视线中。

林玉凤注视着谭在春,心头洋溢着快乐:“好啊,嫁给你可以,不过,你打算拿什么向我求婚?是玫瑰,还是钻石?”林玉凤眨着一双迷人的眼睛,对谭在春一片情深。

谭在春一拍胸脯,一派英雄气概:“我既不用玫瑰,也不用钻石,我只用我的一颗真心。”

林玉凤丰姿绰约,娇羞百媚,大家闺秀的风范和气质,让她身处哪儿都显得与众不同,高不可攀;就连她与谭在春的爱情,看上去,也是她高高在上。

当然,这样一种气质上的不平等,并没有左右她对谭在春的一腔真爱,同样,这种不平等的气质,也没有左右谭在春对林玉凤的一腔至爱。

此刻,面对谭在春的真情表白,林玉凤洋溢着兴奋,开玩笑地说:“我可是个从小就被全家人宠坏了的娇娇女,你有多少资产供我挥霍、购买幸福?”

动情时刻,林玉凤猛然想起了谭家近来有些不景气的纺织厂,她担忧地说:“这些年,你们谭家的工厂还不是一直靠林家照应,你一个整天就知道写文章的穷记者,一年到头赚的那几块大洋,还不够我买一瓶法兰西香水。”

立时,谭在春愁涌心头,他无奈地说:“玉凤,在你眼里,难道就只看重金钱和奢华?我们俩的感情就一文不值?”

这一瞬,谭在春用一束奇异的目光注视着林玉凤,仿佛对林玉凤突然间有了一种不认识的感觉。很朦胧,说不清。

林玉凤说:“你怎么用这种怪异的眼神看着我,我当然不是嫌贫爱富,我只是说出了一种人之常情的担忧。”

谭在春宽慰说:“玉凤,你说的严重了,这么多年来,从你去美国前又到你从美国回来,难道你还没看出吗?我是真心真意爱你呀!你喜欢英语,我就跟着学洋文,你喜欢兰草,我就陪你一起搞花草……你嫌我们谭家不如你们林家产业大,可这鬼年头,有钱的,还不就是那几个前清王爷和混世军阀,像你父亲这样财大气粗的实业家,最终还不是也要靠那几个乱世枭雄撑着。玉凤,你要相信我,我们谭家一定会壮大,我也一定会有个辉煌的未来,我向你保证,嫁给我,我会让你幸福!”

林玉凤闪着迷人的眸子,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好啊,既然你这么爱我,又有这么大的决心,那我就提一个唯一的要求,你若是实现了,我就对我们的爱情说yes,嫁给你这个穷文人谭在春。”

谭在春说:“什么条件?你说,别说一个,就是一百个,我也答应。”

林玉凤笑靥如花,甜蜜地望着谭在春:“怎么这么好呀?”

谭在春意志坚定:“因为你是我的至爱,为了你,我愿付出一切!”

林玉凤依偎着谭在春,幸福如潮:“那,包括生命吗?”

谭在春坚定不移:“当然!为了我们坚贞不渝的爱,就是下油锅我也在所不惜!”

林玉凤美好地笑,忽然,她很镇定地说:“我曾听人说,慈禧老佛爷死后,她生前凤冠上的宝珠和她最喜欢的价值连城的夜明珠,也一块儿葬了进去,你若能把这颗夜明珠送给我做定情物,我就风风光光地嫁给你。我还听人说,这颗夜明珠很奇特,分开是一对,凑成是一颗,你可别弄个假的骗我。”林玉凤秀眸含情,“在春,这可是考验你是否对我真心的一个好机会,你可不要错过。”

谭在春眉头一拧,安抚说:“玉凤,你可真会开玩笑,老佛爷都死了这么多年了,你让我去哪儿为你弄这颗夜明珠?换个定情物吧,比如天上的星星,水中的月亮,我现在就可以送你。”谭在春幸福地笑着,深拥住温柔的玉凤。

“你想指给我呀?”林玉凤闪着一双明眸,依偎在谭在春的怀里撒娇,“我不管,我不管,哪怕是去盗慈禧的墓,你也要把这颗夜明珠送给我,否则,你叫我这个豪门小姐有什么体面去嫁给你这个小记者。”她用纤纤玉指勾了一下谭在春的鼻尖,“若是你迟迟办不到,那本小姐就对我们的爱情说no!而不是yes!”

谭在春知道林玉凤的个性从小就任性、倔强,为了不打破她一片美好的梦,他装出一脸无奈且又放在心上的样子:“好吧,容我想想,试试看。世上无难事,只要肯努力嘛。”

林玉凤牵住谭在春的手,仰望着天上一颗颗闪闪烁烁的星星:“说不定呀,等你送来晚了,我也许就嫁给别人了,你可别忘了,就我的婚姻大事,就算我有足够的耐性,可我大姐她们未必有,她们正为我物色一个既有钱又有权的白马王子呢。”

谭在春不无担忧:“玉凤,你也太任性了,这件事不是去郊外大田里摘个瓜那么容易,这类千古难遇的奇事,它需要天时、地利、人和,这三条,只怕缺了任何一条也不会成功。你要给我时间,你要等我发现机会,找到机会。”

林玉凤红颜一沉,故意不悦:“这我不管,你不是口口声声说爱我吗?我就是要用这种方式来考验你,此事你若是办到了,就说明你真的爱我,真的想让我终生幸福;此事你若是办不到,那就说明你一直虚情假意,只不过是为了维护你们谭家的传统利益,故意接近我罢了。”林玉凤把嘴撅得老高,偷望着骤然一脸肃穆的在春。幽幽地,她眼神里掠过几层淡淡的怨尤。这样说出来,她心里又后悔,她和在春从小就在一起玩,怎么能说在春接近她是为了维护谭家的传统利益呢?是不是出国十年,思想彻底洋派?

这时,在一种似乎没有任何退路可寻的情况下,谭在春低下头,认真想了很久,然后,他正视着林玉凤,坚定不移地保证说:“好!玉凤,你等着,为了证明我对你的爱,就算我被人五马分尸,我也一定要把这颗夜明珠完美地捧到你手上!”

林玉凤很感动:“在春,我好期待,希望你早日成功。”

谭在春说:“我也是,你就放心吧,我一定让这颗夜明珠成为我们爱的见证。”

林玉凤的眸子里罩上了一层雾,她轻启红唇,在谭在春的脸上亲吻了一下。

一阵江风吹过,谭在春感觉一丝凉意穿透了心底。这是个不祥的预兆?他轻轻推开玉凤:“我有些不舒服,还有个稿子要写,我先回去了。”说完,没等玉凤阻拦,他已径直向前走去。

很快,一个笔直的身影消失在朦胧的夜色中。仔细看去,那步伐好像多了几分沉重。

望着谭在春自顾远去的背影,林玉凤伴着微凉的风,心头涌起阵阵酸楚的痛。情不自禁,她暗问,是自己错了,还是爱情错了,还是本能错了,还是世界错了,还是什么都没错,还是什么都有错。她陷入一片空前的困惑,难道留洋十载,血液里已充满堕落?

回到家,大姐林玉兰正在楼上等她,大姐看她一脸神魂不在,就责怪她不该和谭在春继续来往,还搞什么江畔约会。

林玉凤不想理大姐,准备回房间好好想一想今晚的事。可大姐拦住她,神秘兮兮地说,谭伯年这个纺织大王不久后就要破产了,在这个节骨眼上,你趁早收住对谭在春的感情,免得将来后悔,不然,日后吃了苦头,可别哭着回来。

林玉凤很诧异,大姐对她的行踪可真是了如指掌。难道有人跟踪?她稍一犹豫,明白了,这一定是管家长福干的。于是,她冲大姐说了声“我知道了”,转身下楼向后院的管家和佣人房走去,当她找到长福,还没等长福问“小姐好”,她劈头盖脸就给了长福一巴掌,并骂长福狗奴才好大的胆,竟敢正事不干,跟踪小姐。

长福猝不及防,被三小姐狠狠打了一巴掌,疼得捂住半个脸,直喊委屈,他哭着说,他哪有那个胆,这都是大小姐吩咐的,他是个奴才,只能执行。

原来如此。林玉凤无奈地叹口气,也体谅长福的难处。慢慢地,她缓和下一肚子怨气,责怪长福是个木头疙瘩,怎么不酌情变通一下呢,回来多少撒些谎,也就把这事巧妙圆过去了,这样,也不至于让她在大姐面前手足无措,一片狼狈,一片被动,毕竟,大姐是反对她和谭在春谈恋爱的,做朋友可以。与此同时,她也在暗暗责怪大姐不该用这种小人手段打算控制她对在春的感情。但大姐终究是大姐,出现这种事,她也只能心里难受忍着,不敢去找大姐“兴师问罪”。

长福挨了打,受了训,总算长了记性,他点头哈腰地表示,以后他一定听三小姐的绝密领导,再不敢向大小姐密报三小姐和在春少爷的约会行踪。

林玉凤终于笑了,夸奖长福这还差不多,等日后有机会,她一定重重有赏,赏他八个金元宝,让他美得日夜睡不着。

长福像鸡啄米似的谢过三小姐,转身急命刘厨子赶快为三小姐做些可口的夜宵,他要以赎其过。

夜风轻柔,林玉凤回到楼上,坐在书桌前,找出两本书,一本是《西厢记》,一本是《梁山伯与祝英台》。

人生旅途上,林玉凤除了《圣经》,最爱读的就是这两本。两个爱情故事,一喜一悲,恰好符合她的个性。她的母亲是明代学者的后裔,她自然也继承了不少文人的灵气。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感天动地的故事,让她每每读来,都禁不住泪洒书页。尤其是十八相送和楼台会,更是让她身不能至,心向往之。多美的故事呀!但愿她和在春的爱情能像梁山伯与祝英台那样深情不渝!

可是,她也明白,她们的爱情一开始似乎就被许多因素牵绊。虽说她一贯喜欢奢华与娇丽,但在真爱面前,她是不会在意谭家的家境的。她很想帮谭家的工厂大展宏图,可她并不主管林氏经济,所以,也只能心有余而力不足。

腾腾腾,从楼下传来一阵脚步声,紧跟着,佣人翠姑轻叩房门,走了进来:“三小姐,您每晚需要的牛奶浴我已备好,您可以下去泡了。”

说完,翠姑两腿打着颤,退下楼去。

林玉凤继续看她的《梁山伯与祝英台》,并没有急于下楼去泡牛奶浴。

也是,谭在春的一番话,总是在她的耳畔回响。从小到大,她和谭在春每日玩耍,无话不谈。后来,她虽然被父亲送去美国读洋文,但她仍旧和在春没断了书信往来。她坚信,她真的爱谭在春,而谭在春也坚信,他真的爱林玉凤。一直以来,两人的感情执著而坚定。

今晚,她的一番话可能伤害了在春。她由衷希望在春不要在意,还是尽早把那些话忘掉。否则,她会很苦恼,很歉疚。

翠姑又上楼来催玉凤下楼去泡牛奶浴,并说晚了牛奶一冷,就不那么润滑了。

林玉凤答应着下楼来到父亲为她准备的豪华洗浴间,褪下一袭时髦的洋装长裙,露出洁白的身体,然后,她迈进宽敞的浴池,开始浸泡凝脂如玉的肌肤。

灯光下,林玉凤是那样华贵,那样迷人。

据报刊说,长期用牛奶浴泡澡,会使女人的皮肤非常光滑,非常洁白。对此,她深信不疑。所以,每晚睡觉前,她都要泡一会儿牛奶浴。但她有个习惯,在泡浴其间,任何人不准进来打扰,不光男人必然的不行,就是她姐姐和女佣人也不行。

牛奶浴不冷不热,她很享受,很滋润。愉悦中,她想,这洁白如玉的身体,只能属于在春,换了别人,她不会接受。

大约泡了有一个小时,她走出浴池,站在一面大镜子前,朦胧的镜面里,呈现出羞涩的容颜,曼妙的身姿……

一会儿,她围上一条洁白的浴巾,容颜羞红地走出浴室。

女仆翠姑走过来,躬身问:“小姐,您还有什么吩咐?”

林玉凤一抬手:“给我冲杯咖啡送到楼上。”

“是,小姐。”翠姑答应着,准备去了。

林玉凤回到楼上卧室,一边喝着咖啡,一边想着在春。

而与此同时,隔街相望的谭在春正躺在床上,回味着林玉凤的每一句话。在他耳畔,不时响起“夜明珠”这三个字。

就在这时,他听到老管家马忠回来了,并在跟父亲说:“老爷,原料我从山东运回来了,不过,只能维持几个月,若再筹不到大笔款子,厂子的正常运转可能会有困难。”

谭伯年无奈地叹息一声:“唉,天不助人啊!”

马忠继续担忧地说:“老爷,厂子已好几个月没发工资了,若再拖下去,恐怕要出乱子,搞不好,工人们一听原料到了,会以不发工资就罢工作要挟,若真这样,甭说我们无法如期给西南的客商发货,就连厂子恐怕也要一下子瘫痪了。”

谭在春吃了一惊,翻身从床上坐起。冷汗淋漓中,他没想到厂子竟已到了如此严重的地步。他从楼上走下来,望着满面愁容的老管家马忠说:“明天我再去林家,求林家担保,再向福生银行贷款。”

马忠说:“由少爷出面那敢情好,就凭少爷和林三小姐的关系,林家一定肯帮这个忙。”

谭在春说:“是啊,我想也是。”

谭在春的父亲谭伯年却摇摇头说:“我看,林家并不打算再帮我们,要帮,较以往的经验,早就帮了。”他看着在春,“咱还是识趣些,别再去求林家了,听天由命吧!至于你和玉凤,也尽早断了为好。”

谭在春的妹妹谭在香也跟着父亲的话说:“是啊,哥,我看那个林玉凤眼光高得很,我们家都快没落了,她还能嫁给你吗?”

谭在春制止妹妹:“不要胡说,这是我们两人的事,跟工厂无关。”

就在这时,从大门外跑进来一个人,是谭家的码头工人赵小川。他一看到谭老爷就急三火四地说:“老爷,不好啦,冷云风的人又在码头故意找我们的茬,说我们卸货挡了他们的道。”

谭伯年急忙问:“那你们到底挡没挡了人家的道?”

赵小川说:“没有,绝对没有,我们历来是惹不起躲得起,哪敢主动去给老爷惹麻烦。”

谭伯年说:“这样就好,还是少惹他们,你快回去告诉弟兄们,让大家务必小心,暂时先别卸了,先让冷云风的人卸。”

赵小川答应一声“是,老爷。”匆匆去了。

官家马忠说:“老爷,冷云风一直在找我们的麻烦,这样躲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我看,咱还是适当地破财免灾吧。”

谭在香说:“我哥和冷云风的妹妹曾经是同学,何不让我哥去求求那个冷月娥,让她去跟她那个混蛋哥哥说说情。”

马忠点点头:“小姐说的对,这倒是一个好办法。”他看向谭伯年,“老爷,那就让少爷去活动活动,兴许,冷云风看在他妹妹和少爷同过学的份上,以后就不再找我们的麻烦了。”

谭伯年叹口气:“唉,只怕狼是不会放过羊的。”

谭在香也似有所悟,随着爹的话:“就是!”

马忠皱起眉头思忖了一下:“我看,不管咋样,还是让少爷去试一趟的好。”

谭在春也坚定地说:“是啊,爹,我认为马叔说的有道理,明天我就去找冷月娥,求她跟她哥哥说一说。”

一夜无眠,次日一早,谭在春叫司机开车送他到冷公馆门前,下车后,他跟守门的说,他要见冷月娥小姐。守门的进去通报后,很快就出来引他进入冷月娥住的后宅。

冷月娥见老同学谭在春来找她,很是高兴:“哟,是哪阵香风把你这位上海滩的赫赫有名的大记者给吹来了,你是不是又要给我哥发那些臭名远扬的独家新闻呀。”

谭在春说:“你就快别取笑我了,我是来求你帮忙的。”

“你还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你不是有你那位林三小姐嘛。”冷月娥不冷不热,嘲讽道。

谭在春一笑:“这事还非你不可。”

“那你说吧,看我能不能帮上你。”冷月娥故装严肃。

谭在春开门见山:“不知为什么,你哥老是和我们谭家过不去,昨天晚上,他的人又在码头找我们工人的麻烦。”

冷月娥笑笑说:“只要你以后少在报上含沙射影地指责我哥花天酒地,杀人嫖赌,走私贩毒,他自然就不会找你麻烦了。”

谭在春说:“如果是为这些事,他完全可以通过你直接跟我说,用不着老和我们谭家的工人过不去。”

冷月娥说:“在春,你不知道,我哥的事,他从来都不让我管,他只让我想吃就吃,想穿就穿,想用就用。”冷月娥拉在春来到她的闺房,“不过,今天你能主动来找我,说明你对我还是非常信任的,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待会儿我就陪你去找我大哥说一说。”

丫环走进来问冷月娥:“小姐,给这位少爷上茶还是上咖啡。”

冷月娥笑望着谭在春:“谭大少爷,想喝什么?”

谭在春不想引出过多话题,他随便一笑:“什么都可以。”

“这好办。”冷月娥抬手指使丫环,“那就来两杯洋咖啡吧。”

不一会儿,咖啡端上来,冷月娥亲自端给谭在春一杯,谭在春沾了沾唇,并没有喝。哪知,他的这一举动,倒引得冷月娥说:“怎么,我哥是蛇帮头子,你连我们家的水都不敢喝了?”

谭在春不好意思,端起咖啡享受着冷家的一番苦涩。

望着谭在春一副傻得可爱的样子,冷月娥眉目含情。她淡淡饮了一口咖啡,一边咀嚼着其中的苦涩,一边对隔桌而坐的谭在春说:“以前我约你来我们冷家玩,你总是这理由那理由不愿意来,即便有时候来了,也是为了保护你的大美人林玉凤。今天,既然你自己主动送上门来了,那就留下来在我们冷家吃顿人乳宴吧。”

谭在春想拒绝:“这——不太好吧?我是来求你大哥的。”

“看把你吓的,真是个书呆子。”冷月娥含情脉脉,“求我大哥怎么了,他还敢当着我的面把你给吃了?告诉你,我大哥最听我的话了,只要我一开口,什么事他都答应。”

谭在春很高兴,看来这趟冷公馆之行没白来,自己真找对人了。心里一冲动,冷家的苦咖啡顿时有了几分甘甜。他望着打扮时髦的老同学冷月娥,随意赞美说:“月娥,你真漂亮,一定有很多富家公子在追求你吧?”

冷月娥眼波轻柔,过去拉起谭在春的手:“你说呢?”话语温柔,像块磁石。谭在春表情尴尬,浑身不自在。原本是想借此讨好冷月娥,好把事情办得铁定一些,可没想到倒引得冷月娥花心大放。

虽然他和冷月娥从小就在一块读书,可他对冷月娥总是敬而远之,不敢接近,只是后来因了林玉凤和冷月娥非常要好,且常约了在一起玩,他才不得不顺便跟着林玉凤与冷月娥有所来往。时间一长,二人交情虽仍旧不浓不淡,但总算还过得去。要不然,谭在春也不会主动要求来见冷月娥求她帮忙。

就在这时,冷月娥的母亲在两个丫环的陪同下走了进来。她一见到谭在春就高兴得不得了:“是在春呀,你可好久没来我们冷家了,你若再不来呀,我们月娥可要害相思病了,说不定一气之下还学嫦娥奔月呢。”

冷月娥搂住母亲,撒娇地说:“妈,看你狗拿耗子的,人家在春又不是来找我的,是来求我哥的,你不知道,我哥又派人去骚扰在春家的码头工人了。”

月娥母亲一怔:“哦?还有这事?”

冷月娥生气地说:“可不是吗?”

月娥母说:“这怎么是好,我还等着和那个谭老头做亲家呢。”

冷月娥红着脸:“妈,看你,当着人家的面多不好意思。”

月娥母说:“这有什么,早晚的事。”

冷月娥说:“可在春的心里只有那个林玉凤。”

月娥母说:“她是她,你是你,你们两只凤凰争嘛,谁先争到怀,在春就永远属于谁。”

谭在春站在一旁有些不好意思,但在这种场合,这种低三下四求人的时刻,他也不好说些什么,只能尴尬地笑,尴尬地听。

冷月娥的母亲是冷云风的三姨娘,冷月娥和冷云风是同父异母的兄妹。不过,冷云风的三姨娘廖寒霜,是冷云风当年从苏州的风月楼买来为老太爷祝寿的。可好景不长,老太爷还没享受过几个月的寒霜柔香,便在一天晚上的“夜战”中,突然四肢抽搐,口吐白沫,一头栽在美人香怀里,恋恋不舍地去见了阎王。从此,廖寒霜明为冷云风的三姨娘,实则成了冷云风的后房小妾。每日里,两人如鱼得水,交欢甚密。但为了掩人耳目,遮挡流言,表面上冷云风与廖寒霜仍以母子示人。

廖寒霜不愧为苏州风月楼名妓,她确实风情万种,千娇百媚,无比温柔,每次冷云风去她房里,总是像吃了三袋大烟,特别亢奋。就这样,他还经常命手下四处为他搜罗绝佳的“奇药”。

关于冷月娥的身份,冷云风自己也搞不清楚究竟是他爹的种还是他的种,他没找人验过血,也不想验,更从未主动问过廖寒霜。但他知道,月娥到底是他的还是他爹的,廖寒霜最为清楚。反正晨昏几时,每次他看见冷月娥,他都觉得月娥与他有种父女的亲切。二十几年来,他对月娥可以说是要星星还外送一个月亮。所以,凡是冷月娥提出来的要求,他都几乎完全满足。而廖寒霜的话,他更是言听计从。

正在说话的时候,冷云风左手托了个画眉鸟笼,右手玩弄着两个滚圆闪亮的铁球走进了后宅,当他一眼瞅见谭在春,立刻牙一呲,对廖寒霜说:“这不是谭老头家的那个坏小子吗,怎么跑这儿来了。”

冷月娥没等母亲开口,抢先说:“在春是来求你放过他们家那些码头工人的。”

冷云风哼哼一笑,放下鸟笼,用手勾了一下冷月娥的鼻尖:“傻丫头,还在春,在春,看你叫得这么香甜,他小子都快把我骂成秦始皇了,可我再怎么像嬴政,我也没逼全上海滩的人去修万里长城呀。就算我手下的几个人偶尔打过几个穷人,可我终究没伤害过他们老谭家吧?哎,可他谭在春却偏偏要跟我过不去,隔三差五,三天两头,就给我在报上点点眼药,你说,我能不收拾他吗?”

冷月娥看了一眼母亲,摇晃着大哥的胳膊,撒娇带卖乖地说:“人家这不是来求你了嘛,我还留在春在我们家吃人乳宴呢,你可要给我个面子。”

冷云风哈哈大笑:“这么说,他是专程来求你的喽?”

冷月娥脸一红:“哥,看你,你到底答不答应,快告诉在春呀!”

冷云风说:“只要他不在报上继续给我点眼药,我就不再让手下人去找他们谭家的麻烦。”

冷月娥拉了一下谭在春,示意谭在春赶快答应。

到了这种时候,若再坚持君子不与小人往来,君子不向小人妥协,那谭家势必要继续遭受冷云风的欺负。困难在那儿摆着,厂子面临险境,父亲又急得一夜白头,若再不摆平这些麻烦,恐怕父亲真的会被逼得跳黄浦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