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刀,军刀
袁方华
一
陈广元再一次从噩梦中惊醒。
他是被老伴拍醒的。
他急剧喘息着,白毛汗如雨滴般涌出。他再一次梦到了那次战斗。
上甘岭一零六高地阻击战。他梦到自己握紧那把吹毛断刃的军刀一次次拼杀、拼杀、拼杀、枪响,一颗旋转着的子弹带着啸声和炙热钻进他胸膛……
老伴问他:
又做梦梦到打仗了?
他咳嗽一声,翻个身,后背对着老伴,没言语。
军刀被收回了,他也被收回了半条老命。那可是他佩戴了半生的军刀,陪伴了他半生的军刀,杀敌无数的军刀。
他轻叹一声。这些都是陈谷子烂芝麻的事了。梦到了就梦到了,不提也罢。让他揪心的是大儿子陈子安的婚事……
爷俩都梗着脖子吸烟。
活像两头抵着犄角互相敌视、互相想征服对方的公牛。一束阳光透过窗子照射进来,落在陈子安瘦削严峻的脸庞上,鬓角的几丝白发在阳光的照射下晶莹剔透。子安并不老,只有三十二岁,那几丝白发让人看了有些怵目惊心,细微的尘埃在那束阳光里沉浮。子安他娘坐在炕沿上,不时撩起围裙擦擦眼角溢出的老泪,蹲坐在炉子上的白铁皮水壶发出“吱吱”的声,炉子旁边放着几把已经完工的扫帚,一只老花猫蜷缩在上面酣睡,“呼噜呼噜”的酣睡。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逼视着父亲陈广元,香烟上的一截烟灰蓦然跌落,他吐出烟屁股,一脚碾碎,声音低沉地:
爹!我还是那句话!一定要娶春桃进门子!连带着那两个孩子,缺一个也不行!死了都要在一起!
他起身,呼出一口辣的气息,陈广元一巴掌拍在茶几上,每一条蜿蜒曲折的皱纹里似乎都隐藏着深深的怒火:
少给老子玩这些片汤汆丸子的事!还反了你个小舅子了!只要俺有半口气在,你就别想娶那扫把星进俺这家门!
他闷哼了一声,心里就像堵了一块铁疙瘩一样,这场谈话没有必要再继续下去了,脸色铁青的他拉开风门子,一步门里一步门外,广元气的牛眼通红,顺手抄起一只茶碗砸向他,茶碗连同半碗茶水在他后脑勺开了花,老花猫被惊醒,喵呜一声逃窜出门。他毫不停顿,摔上门扬长而去,几滴鲜血洒落,像突然在灰色的水泥地面上绽放的花,凄然,惊艳,触目惊心。一直在抹眼泪的老伴突然嘶吼一声:
你这老的!把俺安安的头砸破了!俺给你拼啦!
说完一蹦老高,将猝不及防的老汉摁在身下,就像施展九阴白骨爪的梅超风一样,曲起十指在老汉老脸上一通猛挠……
春桃看着窗外渐渐降临的夜幕叹息一声,收回视线,放下手里织了半截的毛衣,想到陈子安,心里不由得狠狠地疼了一下,春桃轻吟一声:
子安哥……
眼泪不由的滚落下来,风门子被推开,大女儿晨晨领着妹妹晚晚进了门,春桃忙抹了把脸,勉强地笑:
晨晨领着妹妹去洗手,我们吃饭。
晨晨看看妈妈的脸:
妈妈,你怎么哭了?
春桃笑地勉强:
没有啊,刚才扫地时眼里进去东西了。
晚晚挣脱姐姐的手,扬起粉嘟嘟的小脸:
妈妈,你的眼还疼吗?晚晚给你吹吹吧!一会就不疼了。
春桃心里轻松了许多,摸摸晚晚的脸:
晚晚,快和姐姐去洗手吧,妈妈的眼睛不疼了。
晨晨咬着嘴唇:
妈妈别难过,晨晨已经长大了,一定会保护好妈妈和妹妹的!
春桃看着懂事的女儿,心里不禁一酸,强忍住眼泪去收拾晚饭。
娘仨正吃着晚饭,春桃听到大门“咣当”一响,随后,风门子被人一脚踹开,醉醺醺的前夫二鳖蛋脚步踉跄着进了门,春桃站起身对前夫喝道:
你滚出去!
惊慌的晨晨拉着妹妹躲到妈妈身后,二鳖蛋喷着浓重的酒臭气逼近春桃,神情猥琐的笑着,伸出手指去勾春桃的下巴,被春桃厌恶的一巴掌拍开,怒喝道:
你滚出去!不要逼我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