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1 / 2)

倾凰 陆离l 4422 字 2021-08-27

凡间是个好地界。幼时我常同三哥到凡间打着游历的名头四处撒野,将凡间几处地界折腾得鸡飞狗跳也是常有的事。这些皆是前话。只是凡间当真是有些景色的,至少比长清山多几分红尘风味。在仙山仙乡待久了,偶尔换换口味,倒也自有韵味。

我在长清山没出山已整整五千年,上次出山还是天君三百万大寿寿辰师父领我去九重仙境吃了回酒,之后便再没出过长清山。是以我对凡间的凡景,十分向往。

好巧不巧,洛煊也是去年的上元节“降生”的。便是说,这就是她的生辰。

生辰当然是顶顶重要的。更何况,是周岁生辰……我忽然窒了窒,嗯……

周岁生辰。

于是,这两天我便挖空心思地想给她弄个什么生辰礼。

我思来想去,十分郑重地飞鸽传书令三哥速速将我曾在龙祁山采得的滢水玉送过来。

滢水玉乃是世间难得的奇珍,非得有异于常人的机缘,否则得上一块比登天还难。滢水玉玉质上乘,玲珑剔透,是做法器饰物不可多得的好材料。

三哥一向对那物什眼红得紧,常常捶胸顿足地后悔那次去龙祁山为何没与我同去,咬牙切齿地叹息为何我那般走狗屎运。对此我只能谦虚且欠揍地说上两句:“过奖过奖。”

三哥拿过来时哼哼唧唧,一副意难平的模样,却也好奇我到底拿它干甚。我胡乱应付一声要拿它做个饰物,草草将好久没见我据说是想我想的厉害却一副逍遥自在得上天了的三哥从长清山请了出去,世界清静。

再者就是求师父了。我缠了师父许久,一番令我胃痛的甜言蜜语过后,被哄得找不着北的师父他老人家终于允许我上元节那天晚上去凡间玩上一晚。

我甚欣慰。

凡间上元节,自然少不了灯会。我便是想让洛煊见识一下上元节的灯会。

话说,洛煊已降生一年,还从未出过长清山,虽说她有了数不尽年月的丰富阅历吧,那终究是别人的东西,比不得她自己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是以我仍旧想带她出去见识一番。

几天后,终于到了我盼星星盼月亮的上元节。

我此番自然是早做好了打算。

初初洛煊并不想来,但耐不住我撒娇求她,还是舍下面子同我来了这一趟。

下界时凡间已是华灯初上,十里长街灯火辉煌,熙熙攘攘的分外热闹。五彩斑斓的灯光映亮一片长空,一时间五光十色交相辉映,直流转的人眼花缭乱。

这便是凡间上元节的光景。比仙界多了几分红尘味,偶尔浅尝,也觉甚是欢喜。

我们下界的地方正是街头处,人潮最是汹涌。我兴奋地要往前走,手中牵的人步子却停了停,我的脚步被那人的手一拉也停了下来,奇怪的转头看她。

洛煊站在我后面,目光望着前面的人群,面露不悦。

许是不喜人多。我退回问道:“你先前,不曾来过凡间的上元节么?

洛煊摇头道:“不曾。前几任云霓宫主,都少来凡间。”

我又问:“你可是从未见过这许多人?”

洛煊将目光转开,神态颇有些别扭道:“不曾,他们都……性情寡淡,少与人来往,更不喜热闹。”

宫主都没来过,圣灵自然也不会到处乱跑。我大约是明白了。

洛煊她,有些怕人。

我试图缓和她的心理道:“圣灵有这么多届,就不曾有一个性情稍微活泼点的?”

自父神创世以来,至今已有沧海桑田的几百亿年。这许多年中,天君都割韭菜似的换了一茬又一茬,云霓宫主至今,也有四代了。

谁知她竟点头道:“有。”

我马上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她低头看了看我的模样,目光有所缓和,夜风微凉,灯火柔柔的黄将她身形映照的温和,青丝随风曳动,她低低的嗓音道:“那是第三任云霓宫主的圣灵,是个男子。性情却活泼得紧。”

我饶有兴趣地问:“有多活泼?”

洛煊低头扫我一眼,墨色的眸子中倒映满天星火,唇角带了抹若有若无的笑意,淡淡道:“同你有的一比。”

我恍然大悟状地点头:“那果然很活泼。”

洛煊看我的眼睛中有涟漪一闪而过,唇角笑意稍浓。一袭如血红衣也多了分红尘烟火气,不再那么清冷得只给人入骨的寒凉。

当然,她这点难得的温柔,世间唯我独享。

我又问:“那那个云霓宫主如何?”

我们边说边走,她已逐渐适应了嘈杂的街道,淡然道:“是个,比轩辕烨更为寡淡的男子。”

我呆了。

这样两个人是怎么生活在一起的???

想必一定过的十分的艰难,想到此处我不禁目光中带了分同情。内心啧啧两声。

人生不易。

洛煊看着我的眼神有些复杂,还有些……戏谑……

我才想起来,这样的相处模式,可不就跟我同洛煊的差不多嘛!只是角色调换了。想到此处我满脸堆笑地接道:“那他们相处得该不错。好歹不会太闷,性格也是互补,多好!”

她眼捎笑意愈浓,抬眼看向前方万千灯火,轻声道:“嗯,多好。”

人委实太多,我牢牢抓着她的手,生怕一个不慎就被人群冲散了。她的手有些冰,握在手中玉器般凉润,我有些心疼,握的更紧了些。她似乎心情不错,生了性子打趣我道:“握的这般紧,可是怕我将你丢在此处,不要你了?”

我柔柔看着她,将她的手用两手包裹起来,小声道:“我怕将你丢了。”

她气笑一声,不置可否。

洛煊没来过人间的上元节,我自要引她好好看看。一旁皆是些叫卖小玩意的,譬如糖画,面人,木质的小玩具等等。我指着那些我从小玩到大的事物问她道:“你可曾玩过那些?”

洛煊微怔,看着那些事物,闭目回忆了片刻道:“那个比你还活泼上几分的人,曾甚喜这些小玩意。”她又看了我道:“我看你对这些倒熟悉的很,先前经常来此处玩么?”我笑道:“那可不,幼时少人管教我,我便常同三哥来凡间鬼混。上元节自是来的不少。你有什不懂的,问我就是。凡间,我很熟!”

她看我得瑟的小样,眼底晕开了一抹柔软,轻捏了捏我耳朵道:“得意死你了,可是欺我没来过?”

语气却是宠溺。

我顺势靠在她身上笑道:“你可不就是没来过?”

她秃噜了一把我头发。

夜风稍凉,吹动她的几缕发丝曳到我脸庞,轻轻呵着我的痒。冷香愈发浓了,我有了些醉意。

洛煊虽是有些上上任圣灵的记忆记得些这些小玩意,但却是没真正见过。我便扯了她的袖子挨个给她介绍。她亦认真地听了,眼中含着淡笑将我望着,我忽然生出了一种岁月静好的闲适。

走到一个画糖画的货摊面前,洛煊似乎对这晶莹剔透龙飞凤舞的物什甚感兴趣,便停下来看了两眼。卖糖画的小哥忙上前招待,脸上堆着笑道:“两位姑娘当真是花容月貌,我在这摆了大半辈子摊,就没见过两位姑娘皮面生的这般好的。嗯,两位姑娘想要什么?随便看看,哥哥给你们算便宜些。”

洛煊看着琳琅满目的糖画若有所思。我心念一动,对那小哥笑道:“便宜便不必了,不知哥哥可否按着我阿姐的样子画幅糖画,若是画的像,你要多少银子我便给你多少。”

洛煊闻言微嗔了我一眼,似乎在怪我拿她寻乐子,我不为所动,挑眉对那小哥盈盈笑道:“怎么,能是不能?”

那小哥看了一眼洛煊的惊为天人的容貌,稍苦了脸道:“姑娘生的这般天人之资,小的又怎可描摹万一?不过,小的试试便是了。若是画的不好,还请两位姑娘莫要怪罪。”

我含笑应了,洛煊扯了扯我的手,惩罚性的在我手心挠了一下。我心头一颤,仿佛有一根羽毛轻轻扫过心底最敏感处,带来丝丝舒适的靡靡痕痒。我一时失神,却见小哥已将糖画画好了。

小哥手艺不错,洛煊的样子被他描摹出了三四成,虽远不比洛煊本人仙姿玉貌,但作为一个凡人能画到如此也是颇为能耐。我也甚是满意,顺手赏了那小哥一把银子,小哥眉开眼笑地谢赏,我笑眯眯地拉了洛煊翩然溜了。

洛煊低头看着她自己的糖画出神,我逗她问:“像你么?”她面上仍端的一派清冷,淡淡道:“尚可。”

我将糖塞到她手中道:“吃吧。”

洛煊口味偏淡偏甜,平日里也吃些糖果一类,但吃不得太甜。此番拿了糖画,虽按她的口味来说是太甜了些,但我见她却吃的心情不错。眉眼间也适意了不少,不再如先前那般无所适从的模样,我也开心不少,哼着小曲牵着她走,她忽然将糖画伸到我面前,淡淡道:“你也吃。”

我顿时眉开眼笑,惊喜地望着她,她面上稍红,不自在地转开目光咳了两声,轻道:“还不错,你尝尝,别叫人觉得我虐待你。”

这般的洛煊实在可爱得紧,我强忍住想笑的欲望,心道她难得这般,可不能被我笑回去了。

某人的脸皮委实薄得很。

我从善如流地接过糖画咬了一口,意有所指地道:“真甜!”

“洛煊,你好甜啊~”我坏笑着蹭着她的袖子,她脸色顿红,面露羞恼之色,伸过手来胳肢我,我忙笑着躲开,彼时一辆马车恰好从我身边急驰而过,她一把将我拉回来,我未来得及反应,身子便已被她护在怀中,清幽的冷香一下盈在四周,我依稀可辨她突然凌乱的心跳,一声声鼓锤般地敲击在我耳畔,我正沦陷在她怀中,待那马车已飞驰而过,她方松了我,皱着眉看我道:“怎的这般不小心,不看路么?”我笑笑顺势倒在她怀中撒娇道:“不是还有你吗?你不会让我有事的~”她无奈摇摇头,将我从怀里扒拉出来,弹了一下我额头道:“给你长个记性!以后不可大意了!”

我摸着额头笑得跟个傻子似的。她见我笑得这般傻,眼捎也添了分笑意,面上却还端的一本正经,牵了我的手继续走。

这次她牵得很紧,我攥着她的柔荑,像拥有了全世界。

她的红衣在前面不远处曳动,翻飞有若红蝶。晚风捎来了徐徐冷香,我亦步亦随,跟着她穿梭在人群中,感受着她指尖的温度,似要将我融化。

我拉她去猜灯谜。

上元节灯会,少不了要猜灯谜。灯谜猜对了是有奖品的。猜对三个便能拿一个灯笼。往年里我同三哥都能一人拿好几个,直到被摆摊的骂走才肯罢休。我兴致勃勃地拉她去看,那灯谜依旧没甚难度。我扯了个谜题上道“一月共一月,两月共半边;上有可耕之田,下有长流之川;一家有六口,两口不团圆”我随口答道:“是个用字。”摊主面露惊异之色,夸道:“小姑娘委实厉害,这灯谜我摆在这快五年了,今天才被你猜出来!来来来再猜几个,猜对了大伯有奖励。”

四下惊呼声顿起,众人皆目瞪口呆地看了看起来不满十岁的我,传出一阵啧啧称奇声。我淡淡一笑,又扯过来一条道:“旁边两个人,十月初四生,若要仔细看,只有一条心”我轻笑一声:“是个德字。”

摊主下巴险些掉下来,四下再次炸开了锅,我回头去看洛煊,她亦低头看我,眼底星辉闪烁,流淌万千星河。我冲她温温一笑,接着扯过来下一题:一边发绿,一边发红;一边喜雨,一边怕风;一边怕水,一边怕虫。

我略一思索便有了答案,但我却不说,故意做出一副猜不出来的样子回头对洛煊撒娇道:“阿姐我不会了,你会吗?”

她见我在人前装小孩也见习惯了,顺着我的长发略略沉吟片刻开口道:“是个秋字,可对?”

我眼捎顿时弯了起来。摊主撸着胡子连声笑道:“对对对,二位姑娘当真是冰雪聪明,我这摆了许多年没人猜出来的难题,都叫两位姑娘猜出来了。来来来,想要哪一个灯笼,过来看看。”

四下人群议论纷纷,我听到一个人说:“这两姐妹简直是神人了。”我挑了挑眉回头跟洛煊咬耳朵道:“你听旁边有人还说对了,我们可不就是神人?”

洛煊低低一笑道:“你也知你是神人,还同这些凡人争抢,不害臊的?”我心下一动,贴着她耳朵轻轻笑道:“别忘了,有一个可是你猜出来的!”她眉眼一弯,捏了捏我的耳朵,但笑不语。

摊主邀我去取灯笼,我问她想要哪个,她说都好。我看灯笼前人太多,便令她在原地候着,我自去拿灯笼了。

各种各样的灯笼挑得我眼花缭乱,不知她喜欢什么,只是看到一个小狐狸的灯笼甚有眼缘,便拿了这个,回去找她。

她一人站在灯火阑珊处,寥落的灯光为她的红衣镀了层淡淡的光晕,笼得她颀长的身形有些不真。

她微低着头,周身是清冷的气息,与周边的热闹格格不入,仿佛有种令人心疼的孤寂,身子在灯火的映照下有些透明,好像下一刻就像个影子一般随风而逝,让我抓不到一点踪迹。

她墨玉般眸子晶莹剔透,明净得近乎哀伤。目光若有若无地落在一处不知名的地方,却又没有对焦。

我总觉得我这一世像浮萍一样,漂泊无依,浮沉不定。我也曾以为我终究要一人走完这一生,孤苦伶仃。我常常怀疑我的存在,一个没有身份的人,在这个世间,到底算是什么?

但,冥冥之中,我遇到了和我一样的她。

她可会觉得孤独,因为自己的与众不同而觉得与世界格格不入,因为不明白自己到底算是什么而孤独寂寞……

我们都无父无母,都是被命运玩弄于股掌之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