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窗放下一半,露出一双红彤彤的眼睛。
像某种小动物的眼睛,亮晶晶的。
苏恬恬远远瞅了陈柏川一眼,他正斜靠在停车场的柱头旁边,看着自己,忽然笑了下,刚拿起的烟重新塞回了兜里。
车门被打开。
陈柏川坐了进来。
“哭好了?”
苏恬恬又抽纸擤了下鼻涕,闷闷的“嗯”了一声。
“不好意思,我不该把你扯进来。”苏恬恬轻声嘟哝道,“让你看笑话了。”
车里很安静,陈柏川随手打开电台,放起歌,开上暖气。
“走吧,回去洗个热水澡,别感冒了。”
苏恬恬忽然很安心,他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说。
尽管她已经准备了一肚子的答案。
寒冬腊月,这让她有种被包裹的,温暖的错觉。
对,错觉。
因为这种时刻在她的人生中十分罕见。
有太多人,用太多的问题,追着她要答案,苏恬恬有时候觉得自己一直跑,一直跑,精疲力尽,但还是给不出他们想要的答案。
那些追着她要“交代”的,都是爱她的人。
或是曾淑仪,或是苏建国。
但他们不允许她说“不”,更不允许她“沉默”。
耳畔忽然传来窸窣声,苏恬恬回神抬头——清瘦高大的身躯微侧,成熟男人的气息铺天盖地涌来,她心脏骤跌,屏住呼吸,浓密乌黑的睫毛垂下,多情又清冷的桃花眼里透露出她难以读懂的神色,似是探究,又是关心,还带着一点点温凉的笑意。
“怎……怎么了?”
陈柏川想了想,笑“看你有没有破相。”
他是心疼。
但又动不了手,毕竟那是苏建国,幺幺的父亲。
苏恬恬被他这么一说,忽然有点紧张,“有吗?”
陈柏川:“嗯,你过来点,我看看。”
“哦。”
车里本来就窄,苏恬恬正想要侧脸过去,忽然想起了什么,又迅速坐了回去,捂住脸,“那肯定很丑,还是……还是别看了。”
苏建国那一巴掌力道不小。
想着刚才的画面,她委屈劲儿一上头。
鼻子又开始发酸,眼眶也烫了起来。苏恬恬又哭了,但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其实曾淑仪和苏建国分开这件事,她一直隐约就有预感。
而这个预感在今天被证实了。
她有种等了许多年,终于心想事成的感觉,但依旧愤怒,和无力。
至于他们对她的无视,责难,早就该习以为常,可无论经历了多少次,还是哭的跟小孩一样。
挺没用的。
还孤零零的,没人要。
陈柏川端详了一会儿,就算被捂着,也能看出素净如玉的面庞红肿了一半,一双杏目配上似蹙非蹙的柳眉,格外委屈。哭后的黑瞳亮晶晶的,半是生气,半是着急的看着他——她还真担心破相了。
“幺幺不丑。”
骨节分明的大手递来纸巾,苏恬恬稍稍愣了一下,握住。
他怎么,突然叫她小名。
但还……还意外挺顺耳的。
她在家里排行最小,出生的时候个头小,斤两
又轻,按着锦城方言“幺”就是小的意思,叠称取了小名“幺幺”。
“我本来就不丑。”苏恬恬拿着纸巾擦了擦脸,吸了吸鼻子,厚颜道,“美的很。”
又有一只手拍了拍她脑袋,力道不小,像拍篮球一样。
“别瞎想。”陈柏川温声哄道,“手拿下来,我看看。”
苏恬恬看了他一眼,不说话。
手缓缓放下。
她似乎能感受到对方的视线扫过面庞,清凉的呼吸拂过额头。
对方修长的脖颈拉出俊逸的线条,喉结上下微动,浅青色的胡茬干净又整洁,雪白的皮肤衬托着艳红薄唇,整个人散发出阳光下青木的质感和味道,凛冽坚硬又温暖如春。
心跳如擂鼓。
原来是这种感觉。
一下,又一下,在胸膛里不安分的跳跃,叫嚣,像是要出逃的怪物。
电光火石一瞬间,头疼得变本加厉,呼吸也不太顺畅,苏恬恬想,自己肯定是感冒了。
“明天我去医务室帮你领点药。”
陈柏川一边说着,一边揉了下她的头发,他身上混着一股熟悉的薄荷香,夹杂着一点点烟草味,苏恬恬忽然觉得脸上更烫了,连着耳根子都烫。
“走吧,送你回学校。”陈柏川重新坐直,“安全带系好。”
沪城的冬天风格外大,吹翻了宿舍外停的自行车,大家更不爱出门了。
白昼变短,长夜漫漫。
几天后,宿舍里的人都走的差不多了,甘嘉莉趁机溜进去,住进了苏恬恬的宿舍
两人做着去云城的攻略。
电话忽然响起,曾淑仪的来电。
苏恬恬接通后去了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