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除夕夜。
年夜饭十分丰盛,大家都十分愉快,似乎早就忘了下午那场鸡飞狗跳的争执。晚饭后,老人家们聚在客厅看春晚,曾淑仪和李芝云也陪着,瞿耀华也坐在一旁玩着手机。苏恬恬看了一会儿,觉得没意思,抱着平板电脑,准备去书房沙发躺着,看看剧,玩玩游戏。
然而,书房门半掩着。
里面隐约传来小星的抽泣声,她看见陈柏川先她一步进屋。
苏恬恬站在书房门口。
——顶灯关了,只余一盏小台灯,颜色昏黄。陈柏川高瘦清冷的身影被拉到墙上,侧脸的线条高低起伏比山峦跟陡峭,高低正好,五官立体而分明。
小星躲进房间,他对着寒假作业本哭了很久了,他发现陈柏川进屋,先是一愣,紧接着又咬住嘴唇,避免让自己哭出声来,
陈柏川轻声安慰,“哭也没关系的。”
小星抽噎着:“男生不可以哭。”
陈柏川沉默两秒,将一旁的抽纸推过去,懒得找理由反驳这种“毫无道理的教诲”。
他只是轻轻说了一句:“男孩子也可以哭。”
小星闻言,先是一愣,紧接着抬头看向陈柏川——这个大哥哥向来是大人们夸赞的对象,然而他怎么会说出与大人们教诲完全相反的话?
苏恬恬也是惊呆了,她惊异于这个男人居然会哄小孩,竟然还如此耐心和温柔,不由得刮目相看。
小星抽出纸巾,擤了擤鼻涕,小哭包弱弱的问了一
句,“可为什么……爸爸说男孩子不能随便哭?”
陈柏川稍加思索两秒,温声道:“嗯……这也是一种说法。但我认为男孩子也可以哭,是人就会有伤心难过的时候,哭出来会舒服很多吧?”
小星眼圈更红了,点点头,不说话。
但他隐约感受到什么——这是一种截然不同的观念,陈柏川并未直接批驳瞿耀华老一辈的观点,将对方说的一无是处,或又将自己标榜的高高在上。
这是平和的,冷静的表述,但又充满了情绪上的认同。
俗称,“共情”。
“那我可以哭吗?”小星极为小声的问。
“当然,你有哭的权力。”陈柏川点点头,“哭泣并不代表真的脆弱,一时脆弱也并不代表不能坚强,或者永远不能勇敢。”
小星尚且不能明白,懵懵懂懂的,似懂非懂——可他不再忍耐,缓缓的,慢慢的抽泣着,哭出声来,这若在瞿耀华看来,一个小小的寒假作业做不好就要哭泣的人,必然算不上什么男子汉,但对于一个孩子来说,这的确是一桩苦事,而不仅仅是一件作业——爸爸妈妈会失望,他们会不喜欢我了;老师会认为我不是一个好学生;同学们或许会嘲笑我不是一个聪明的人……
小小的身躯初次感受到痛苦,尽管这痛苦在饱经风霜的成年人看来不值一提。
苏恬恬想,或许内心的痛苦不分大小,皆应该被自己善待——毕竟祈求他人
明白自己内心的痛苦,实在是一桩奢求。
她静静的看着陈柏川,忽然明白了为什么他总是如此包容自己那些不堪的时刻?他……或许经历了更多不堪的时刻,对于那些尴尬、难堪和痛苦再明白不过。
陈柏川显然并不因小星的年龄而放弃讲述。
他忽然缓缓蹲下,由于他本身很高,蹲下后,视线刚好与小星齐平。
语气缓慢却笃定:“允许自己脆弱并不算罪过,反而是勇敢的表现。”
小星有些疑惑:“人可以同时勇敢和脆弱吗?”
陈柏川点点头:“当然,这是我们与生俱来的天赋。”
“脆弱怎么会是天赋?”
“脆弱是一种状态,感知脆弱是一种天赋。”陈柏川颇有耐心的解释,“有的人不能很好的感知自己的状态,还有许多人感知后会害怕这种状态,会否认,会试图销毁。他们不知道这其实是一种天赋,也是自己朝前看的一个机会,但你做到了,比许许多多的大人都要厉害。”
小星觉得陈柏川这一番解释像是安慰,又像是认真的分享。
“谢谢柏川哥哥,我不是很懂。”
陈柏川笑:“你看,尽管你现在尚且不能十全十美的完成作业,达到老师,或者爸爸妈妈期待中好学生的要求,但你一直有很努力的去做,对吗?”
小星十分用力的点头。
“感知脆弱,勇敢面对,所以你已经做的很棒了,我们继续就好,你要相信自己。”
陈柏川
又抽了一张纸递给小星擦眼泪。
小哭包整个脸哭得水汪汪的,声音又颤起来,“但我还是做不好,柏川哥哥,他们都说你成绩好,很厉害,你教教我好不好?”
陈柏川轻轻点头,道了一声“好”。
苏恬恬从书房退出去。
她一时间有些感慨,原来陈柏川竟然是这样……这样温柔的一个人吗?
苏恬恬既不想回房间,却又不好进书房,只能上了二楼露台,等着看烟火。露台的玻璃门被关上,她在躺椅上躺下,抱了一个抱枕,忽然有几分困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