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明明就是一具木胎泥塑的莲花生塑像,怎么可能会有呼吸从中传来。但转念一想,都走到这一步了,这么一群人不人鬼不鬼的喇嘛们都遇到了,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一声沙哑的叹息声,这声音的主人就好像是时隔千年,突破历史的尘埃之后发出的这一声叹息。
强风拂来,我顶着这股风站起来,因为我知道,不能再坐以待毙下去了。
头顶上传来了咔哒咔哒的响声,就好像是骨骼活动是发出的爆裂声响,一阵灰尘激起。我看到一根巨大的黑色手指向我伸过来。
这是一根手指吗?这不是一根手指,这只是用纸版、颜料以及一名技艺拙劣的工匠制作而成的粗糙手指。但是他动了,带着劣质颜料刺鼻的味道,抬起来,灰尘自他的指关节处激射而出,一道道裂纹也由于手指动作的改变而不断扩大。
莲花生伸出来一根手指,这根手指上用纸壳糊出了一块黑色的指甲,这块指甲就比我整个人都要大。
我就好像被施加了定身术一样,呆愣地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手指伸出,那块巨大的指甲抵住我的下巴,我的整颗头在这根手指面前算不得什么。手指微微向上移动,我的头也被迫向上抬起。
我愣住了。
我被调戏了?
如果此时用全景来观看这幅画面,峡谷之中,圆月之下,雾气升腾,经幡飘荡,数百喇嘛供奉一尊巨大佛像,佛像伸出手指,抬起与其相对而立的人的头。
我与之对视,莲花山仍旧是那个木胎泥塑,我从他死气沉沉的眼睛里看不到任何与生命有关的元素,但是他的呼吸却是那样悠长。
“你——”一道悠远的声音响起,发出声音的地方明明就在距离我很近的地方,但是却给人以这声音来自一个遥远角落的感觉。
“你——来——了——”
浑厚的声音响彻峡谷,雾气激荡。
我愣了一愣,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他怎么说普通话?不应该啊,你就是说粤语都不应该说普通话啊。
但这个槽我不能吐出来,“我来了。”
莲花生巨大的面庞上,两边嘴角勾起,那是一个狰狞僵硬的笑容,一块一块的彩绘由此从他的脸上皲裂脱落,露出下面灰黑色的纸壳来,佛面碎裂。
“你是来——求佛的吗?”
明明声音很大,但是距离很近的我却并不觉得吵闹,只是感觉这声音仿佛从地下传来,震得我脚发麻,还挺有磁性。我想了想,越发觉得荒诞,这是个梦吗?这是幻象吗?似乎都不是。
我回答他的问题道:“不是。”
“哦?”莲花生收敛了脸上的笑容,皲裂翘起的颜料涂层又重新贴合到他的脸上去。同时他收回了那根漆黑的手指,不再强迫我抬起头。“那你是来——窥破天机?”
“天机是什么?”我脱口而出。
“天机——”那莲花山悠长叹出一口气,“天机就在你的眼前。”
我的眼前?天机是个纸壳子?感情伟大领袖那句话是对的,不仅帝国主义是纸老虎,封建迷信也是纸壳子。
“我也不是来,窥破天机。”我说。
莲花生的法相彻底恢复了现前端正的坐姿,但是由于其人先前的动作,已经给这具法相造成了不可逆转的损伤,腋下部位已经有一块巨大的纸壳子摇摇欲坠,露出里面漆黑的空心。
“这么说来——”莲花山低下头,那双空洞的眼睛端视着我,声音低沉下去,却又陡然转高,“你要逆天——!!??”
这四个字出口之时,我感受到了裹挟在其中的怒气与质问的情绪。
口气好大啊。
我顶不住他口中随着这四个字喷吐而出的飓风,后退几步,回头看了看,其他人都看呆了,竟然还挺冷静。
“和他继续周旋。”胡启南继续道。
“我他妈的总得有话说啊,我都不知道哪一句就会激怒他。”
“问他今早刷牙没。”李元一低声道。
我恨不能现在就给李元一一刀。
我又挺了挺胸上前两步,暗道老子什么时候成坦克了?
“你是什么?”我问。
实在是没话说了。
“我是天机。”巨大佛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