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四个西去的和尚(2 / 2)

桃花仙自走了,一连几日都无消息,也不知是回去埋白骨夫人了,还是跟着唐僧师徒继续西行了。再往西,过了宝象国就是平顶山莲花洞,据说那金角、银角两位大王十分厉害,不仅打遍周围无敌手,还能把山神、土地都拘为奴仆使用,真是霸道无比。

想这八卦还是白骨夫人与桃花仙与我说的,不过才短短数月,她两个却是一死一走,红颜不在。我一时想起,心里也颇觉不是滋味,便问黄袍怪道:“白骨夫人埋土里便能重生么?要多久?”

黄袍怪不知从哪里淘换了本棋谱来,正独自对着棋盘研究,闻言漫不经心地答道:“她本就是僵尸成精,无所谓生死,将尸首埋入地下受上几十年的日夜精华,自然便可重生,倒是不用为她思虑。”

既然要几十年才得重生,我这辈子怕是再见不到了。

我不觉有些惆怅,又问道:“那桃花仙呢?不会真去了平顶山,寻那金角银角去谋唐僧肉吧?”

黄袍怪轻轻嗤笑,答道:“她若是真去了,才是糊涂。她乃是草木成精,脱不得本体,离得越远,法力越微。之前她因属我波月洞所辖,身边又常有白骨夫人相伴,众人这才不敢欺她,现如今情况却是大不相同,再去那莲花洞不过是自取其辱,最后落得结果,怕是连白骨夫人都不如。”

他这样一说,我反倒有些同情桃花仙,默了一默,道:“她其实心眼不算坏,若是能劝得她回转,便好了。”

黄袍怪闻言笑了一笑,“已是走火入魔的人,你如何劝得她回转?还是省省这份心吧。”

正说着,一撮毛却是慌慌张张地从外跑来,将守在门口的红袖差点撞了个趔趄,却顾不上理会,只急声叫道:“大王,大王,不好了!那个长嘴大耳的和尚,与那个晦气脸的和尚,又打上门来了,还把咱们山门都给凿破了!”

此话一出,莫说黄袍怪听得一怔,便是我也愣了,奇道:“好端端的,怎么又回来了?”

一撮毛猜道:“难不成是落下了什么东西,又回来寻了?”

“放屁!”红袖忍不住骂了一句,又道,“这落下什么东西回来寻,也没说上来就把人家大门打破的,这两个和尚明摆着是上门闹事的!”

我忽想到了一种可能,忙转头去看黄袍怪,还不及问,却是被他猜到了心思。他向我缓缓摇头,“便是少君,也不是他两个的对手,不可能私下里去捉了唐僧回来。他们回来,必有缘故。”他说着,便站起身来,又与我说道,“你在此处安心待着,我出去看看。”

他说完,却仍似有些不放心,人都到了门口了,又回身交代红袖道:“看好了你主子,不许她出去。”

红袖闻言,先小心地看了看我,这才应了下来。

黄袍怪叫我安心待着,我哪里又真能安心待得下去,可刚一起身往门口走,红袖就拦到了身前,正经劝我道:“公主就听大王的吧,他还能害您不成?再者说了,那两个和尚根本就不是咱们大王的对手,您就安心在这里待着吧。”

我自知黄袍怪不会害我,也知那两个和尚不是他的敌手,可不知为何,心里却仍是莫名不安,在原地打了几个圈子之后,忙与一撮毛说道:“你再出去瞧瞧,看那两个和尚为何又去而复返!”

一撮毛正等着我说这句话,赶紧应了一声好,撒丫子就往外跑了去。

房中就只剩下了我与红袖两个,我等得片刻,颇有些心神不定,忍不住与她说道:“红袖,我心里总有不祥之感,那猪八戒与沙和尚,不是好来的。”

“公主快别自己吓唬自己了。”红袖笑道,甩了甩帕子,又安慰我道,“有咱们大王在,就那两个孬货,还能翻了天去啊?不过是上门找顿揍罢了,您快别瞎寻思了!”

我心里略松了松,道:“许是真是我多想了。”

“可不就是嘛!”红袖应和,又感叹道,“您最近这心思啊,真是沉了些。可别操这多心了,老得快呢!”

这话刚说完,一撮毛便跑了回来,进门就叫道:“坏了,公主,那两个和尚是为您来的!”

我听得一惊,“为我?”

“就是,为您!”一撮毛跑得太急,说话都有些接不上趟,又扶着桌子倒了好一会儿气,直急得红袖都要拿脚踢她了,这才又继续说下去,“我刚到山门外,正好赶上那猪八戒喊话,说是大王把宝象国三公主骗来洞里,倚强霸占为妻十三载,他们奉了国王的旨意,特来擒大王,救公主还朝!”

“哎哟!好大的口气,也不怕闪了舌头!”红袖骂道,又问一撮毛,“然后呢?”

一撮毛答道:“然后?然后大王就跟他们打起来了啊!”

红袖转头又来看我,却是吓了一跳的模样,失声叫道:“哎哟!我的公主娘娘,您这是怎么了,脸色怎变得这么难看?”

突然惹出了这样一锅事,我脸色若能好看才是怪了呢!想我都在这波月洞住了十三年了,宝象国的人马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是在我放走唐僧之后才来,而且来的还是他两个徒弟,这不明摆着是我自己给自己惹的祸么!

说来也是奇怪,我与那唐僧不过只见了一面,又不曾告知我的身份,他是如何知道我是宝象国公主,又不知天高地厚地派了两个徒弟回来救我呢?还说是奉了国王旨意,这么说,宝象国国王也已是知道了?

此事古怪!

我再坐不住,不顾红袖阻拦,起身便往外走,还未出得山门,却见有小妖三三两两从外回来,个个脸上带着几分兴奋,边走边议论个不休。就听得有人低声讨论道:“大王真是厉害,只几个回合就拿住了那和尚,可见前几日那次是戏耍着他们玩,并未使出真力。”

旁边有人应道:“大王这是恼了,那猪脸的和尚说话太难听,说咱们夫人是宝象国的三公主,是被大王骗来强占的,大王岂能不恼?”

立刻有人压低了声音,接道:“哎?这许就是真的呢,没听柳仙君还有红袖姐姐她们都是叫夫人为公主的么?这离咱们碗子山最近的可不就是宝象国么,不是那里的公主,还能是哪里的?”

“难不成真的是被大王骗来强占的?”又有人问道。

这话一出,红袖再听不下去,撸着袖子就迎了上去,高声骂道:“放你奶奶的狗臭屁!竟敢在背后嚼舌根,我看你们都是皮痒了!”

那几个小妖闻声抬眼,看到红袖先是一惊,待再看到后面的我,更是慌了,忙都跪下了与我赔礼,口中叫道:“夫人恕罪,夫人恕罪。”

红袖那里仍是气不消,带着一撮毛上前去打那几个小妖。我忙喝住了,向他们问道:“大王回来了?”

当中有那机灵的,忙答道:“回来了。那个猪脸的和尚跑了,大王捉住了那个晦气脸的和尚,已是带去刑堂了!”

我闻言,顾不上再理会他们几个,撇了红袖与一撮毛,只转了方向又往刑堂去。待到刑堂,果然就见黄袍怪在此,又见堂正中石柱上绑了个人高马大的和尚,面相甚是凶恶,正是唐僧那个叫作沙和尚的徒弟。

我疾步过去,扯了扯黄袍怪衣袖,低声问他道:“怎么回事?”

黄袍怪看我一眼,却未回答,只问道:“你当初放唐僧之时,可有告诉过他你是宝象国公主?”

“没有。”我忙摇头,又道,“我再糊涂,也不至于跟他说这个。我当时只说了是你的妻子,别的没说什么啊。他怎么会知道我是宝象国公主?”

黄袍怪面沉如水,踱步到沙和尚身前,寒声问道:“说,你师父是如何知道我这妻子是宝象国公主的?可是有人……”

“没有!”那沙和尚倒是有几分硬气,立刻梗着脖子叫道,“没人说!公主也没什么书信传回!”

很好,这人真是够实在,审都不用审,就自己先招了。

我与黄袍怪对望一眼,交换了一下眼神,黄袍怪便返身回来,伸手抓住我的胳膊,将我一路拉扯到沙和尚面前,恶声恶气地逼问道:“你这女人,好没良心!难怪你背着我私放那唐僧出去,原来竟是叫他与你传信!你到底传了什么消息出去?这两个和尚怎的又打上门来,还说要救你还朝?说!”

不想沙和尚还未唬着,却是吓到了刚刚赶来的红袖,她闻言扑通一声便给黄袍怪跪下了,急声求道:“大王快别错怪公主,她与您生儿育女,恩爱多年,怎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定是这野和尚受人指使,故意说了这话来离间你们的!”

被她这样横插一杠,我与黄袍怪俱都愣住,一时竟不知这戏该怎么继续演下去。

红袖这位群演却是极为入戏,膝行过来,哭道:“公主莫与大王赌气,快为自己辩上一辩,别叫大王错怪了您!”

我忙就坡下驴,做出惊恐之色来,颤声辩解道:“大王冤枉妾身了,妾身哪里有什么书信传回?”说着,又去看那沙和尚,央求道,“这位长老,还请快说了实话,千万莫要害我受冤,无辜丢了性命。”

沙和尚看看我,又去看黄袍怪,咬了咬牙,却是说道:“你这妖怪休要错怪公主!是我师父在洞中见过公主模样,待到宝象国,倒换关文时,那皇帝拿了公主的画像询问,问我师父沿途可曾见到。我师父这才知道你这妻子竟是宝象国公主,与那皇帝说了,那皇帝便托我们前来拿你,救他这公主还朝!哪里有什么书信!”

这话听起来合情合理,可仔细一琢磨,却又漏洞百出。

首先,那宝象国画师的水平,我当年可是见识过的,上百位驸马候选人的画像,被他画得也就能分出个高矮胖瘦,眼大眼小,除此之外,就再瞧不出什么来了。若真想拿着画像去寻人,那是想也别想!

其次,也是那最不合情理之处,纵是那画师能将我的图像画得惟妙惟肖,唐僧怎就能凭着一副十几年前的画像,这般认定我就是宝象国公主,连问都不来问一声,直接就叫徒弟打上了门来?

还有,那沙和尚最初所言的公主书信,分明是一时失口说出来的,若无此事,他绝不会失口说出此话来。

我正猜疑着,红袖那里却是信了,简直是又惊又喜,忙与黄袍怪说道:“大王,您听,真不关公主的事呢!”

我抬眼去看黄袍怪,就见他微微抿了抿唇角,面色大大缓和,伸了双手将我扶起,又温柔说道:“是为夫一时鲁莽,错怪你了。千万莫怪,莫怪。走,我扶你先回房去,好生回去歇上一歇。”

依我对这厮的了解,他绝不会轻易被人糊弄,这般做作定是又有了别的打算。我只得配合着,随他一同出了刑堂,待到外面,这才一把反握住他的胳膊,低声问道:“你可信他那番话?”

黄袍怪轻声嗤笑,微微摇头,“那话一听便是假的。”

我看着他,又问道:“那你可信我?我绝不曾叫唐僧给我捎什么书信回去!”

黄袍怪低头看我,眼中略有些嗔怪之意,道:“你我夫妻十三载,一起生儿育女,我当你懂我心,怎的还会问出这样的话来?我若连你都不信,还能去信谁?”

“确认一下,只是确认一下。”我干笑,想了一想,又正色与他说道,“此事古怪,绝非一张画像引起的。这书信之说绝非空穴来风,定是当中有什么事情咱们还不知道!这样,你在这里等着,不要露面,我回去诈一诈这沙和尚,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黄袍怪面色微沉,抿唇不语。

红袖那里早已是听得傻了,看看黄袍怪,又来看我,诧异道:“公主……”

我抬手示意她闭嘴,只有与黄袍怪说道:“你放心,他捆得结实,我又不与他松绑,不会有事。”

黄袍怪这才肯应允,却又嘱咐我道:“沙和尚不比唐僧,他有些功夫,又十分凶恶,你须得小心,千万不要给他松绑。”

我点点头表示明了,叫了红袖随我一同返回刑堂。

红袖那里仍还糊涂着,一边走一边追问道:“公主,奴婢真是糊涂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此刻没空给她解答,只道:“回头再与你细说,你现在什么也别问,只去把刑堂外面的几个小妖哄走,就说大王设宴与我压惊,叫他们几个都过去领壶酒喝。”

“还哄什么哄啊?”红袖更是不解,奇道,“直接吩咐他们几个走了不就得了?”

“不行,必须要用哄骗的。”我转头看她,正色交代道,“而且,还得要那里面的沙和尚听到。”

红袖眼珠子转了一转,明白过来,“是要演戏给那和尚看?”

我点头,“正是。”

“那好说,您瞧好吧!”她说完,甩了甩帕子,扭腰摆胯地往那刑堂门口走了过去,还离着老远呢,便先娇笑了起来,高声道,“哎哟,几位兄弟辛苦了!”

我忙闪身藏了起来,直等那几个守门的小妖俱都跟着红袖走了,这才出来,悄悄进了刑堂。沙和尚仍在石柱上捆着,见到我进去也是一怔,我忙给他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又左右看了看,这才走上前去,急声问道:“这位长老,您可还好?没受什么伤吧?”

沙和尚摇头,答道:“失手被那妖怪捉住,倒不曾受伤。”

我忙又道:“他已是疑我,我此刻不敢放你,待夜里他睡熟了,再来救你。”

沙和尚听了顿时感动,忙道:“公主自己小心,切莫叫那妖怪伤了你。”

我摆手,示意他不用担心,只又问道:“唐长老可还好?可是已经见到了我那父王母后?沙长老快与我说说,当时是什么情形。”

那沙和尚不疑有他,闻言便说道:“已是见到了。我师父倒换关文之后,便将您的书信呈给了陛下,陛下读了书信,满眼垂泪,特托我与师兄前来救你回朝。却不想我两个无用,非但没能救了公主,却还给公主惹了祸事。”

果然是有书信的!只是却不知那书信是从何而来,为何又说是我给的?

我心中暗惊,面上却不敢露出丝毫,只又问他道:“那书信已是呈给了我父王?”

“呈给了陛下。”沙和尚回答,又道,“我师父亲手将书信呈给了陛下,陛下因着太过伤神,一时手软都拆不开书信,还是殿前的大学士读的那信,不只文武官员,连三宫娘娘、后宫嫔妃也都听到了,齐齐伤心。”

这人聚得也太齐全了些,就像是大家一早就得了通知,都等着听我那封书信一般!若说无人暗中操纵,才真是见鬼了!

我越发心惊,表面上却是松了口气,又套他话道:“书信传到了就好。因事发突然,之前又不及准备,我只怕半路上遇到困难险阻,书信到不了唐长老手上,又或是唐长老怕招祸上身,虽收了我的信,却暗中丢弃,不肯替我传。”

“公主说这话就有些不对了。”沙和尚似是有些不悦,又道,“我师父既答应了你,怎会失信?那信自您派人送到驿馆,师父他一直小心存放,不曾片刻离身,直至亲呈陛下手中。”

听到此处,我终有几分明白,原来那书信是有人冒着我的名字送到了宝象国驿馆,又托唐僧呈交给宝象国国王的!也难怪唐僧师徒明明走脱了,却又转回来“救”我,这其中竟还有这般缘故!

我这里正暗自思量,想从这和尚嘴里问出到底是谁到驿馆冒我传信,不料这沙和尚却是个厚道人,只怕我被人发现,又道:“公主快些离开此地吧,莫被那妖怪发现,丢了性命。我师兄已逃,定是回去搬救兵去了,你且安心等待,早晚必来救你。”

他已这般说,我若是再追问究竟是何人前往驿馆送信,怕就要露馅,想了一想,便暂时安抚他道:“长老先暂且忍耐,我先回去哄一哄那大王,看看能不能寻了机会与你说情,好叫他放了你回去。”

“公主千万小心!”沙和尚不忘嘱咐我道。

我点头,这才离了刑堂,刚到外面,发现黄袍怪也不知何时回转了,就默立在门外等我。我怕被那沙和尚听见动静,忙拉了他往远处走了几步,这才敢出声问道:“你可听到我与那和尚的对话了?”

黄袍怪略略点头,道:“听见了。”

我又问他道:“你觉得会是谁去做这‘好事’,冒我之名送信给那唐僧,引得这宝象国派人来救?”

黄袍怪垂目看我,却是说道:“你心中明明已猜到是谁,却又来问我做什么?”

我心中的确已有怀疑的对象,只是有些不敢相信,现听他这样说,不觉叹了口气,道:“猜是猜到了,却有些不敢相信,总觉得与她没这么大的仇恨,能叫她做出这般损人不利己的事情来!”

“怎就说损人不利己?”黄袍怪反问,唇边泛起些嘲讽之意,又道,“先不说此举会给你我带来多少麻烦,只借此事绊住唐僧,对她来说便是大大的好处,只要再能哄得唐僧两个徒弟离开,那唐僧便唾手可得。”

我细一琢磨,还真是这般,桃花仙此举哪里是损人不利己,明明是损人又利己,乃是一箭双雕之计,高明得很!

我不由又叹道:“真看不出,桃花仙竟也有这般的心计,倒是我一直错瞧了她。”

黄袍怪沉默不语,过得片刻,却是突然说道:“我须得趁唐僧还在,去一趟宝象国。”

我闻言一怔,奇道:“你做什么去?”

“自是前去认亲。”黄袍怪笑道,瞧我不解,又道,“你既是宝象国的三公主,我便是宝象国的三驸马,自然须得去朝中认一认老丈人。”

我只当他是说笑,不禁嗔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说笑话!”

“不是笑话。”黄袍怪却是敛了笑意,正色与我说道,“你被妖魔摄在此间的事已是满朝尽知,今天能来两个和尚救你,明天许就能来几个道士,此类事将无休无止,你我再过不得安生日子。不如就趁着那唐僧还在,我赶去辩上一辩,叫众人改了观感,以除后患。”

他说的确有道理,总这样等着人打上门不是办法。

我又问他道:“你要怎么去辩?”

黄袍怪笑了一笑,答道:“这个我自有算计,无须你操心。你只需在家守好山门,看好两个孩子。我把柳少君留给你使唤,万一有事,千万不要与之硬碰,只叫少君带你和孩子前往涧底躲藏,我回来后自会去那里寻你们。”

我心中却仍是有些放心不下,追问道:“你到底有什么算计?”

黄袍怪并未答我,而是忽地变回了原本相貌,这才又问我道:“你说若是这样的一个青年才俊于十三年前救了公主,并与之婚配,生儿育女,你那父王会如何处置?可会硬把你夺回去,另配他人?”

这些年来,为防桃花沾身,他白日里多是已青面獠牙示人,极少变回本貌,此刻突然变来,倒看得我有些愣怔,想了一想,才明白他的打算,便说道:“这样也好,你去朝中认亲,我呢,赶紧着人把谷里打理一番,尽快搬回去住。就算日后朝中有人来看,也只当你是隐居谷中的百姓,不作他想。只是,这一谷的妖精要事先交代好了,切莫露出马脚。”

黄袍怪莞尔一笑,道:“此事交给少君去办便好。”

我亲自送了他出去,临分别前,不知为何,却又心生惶惶之感,忍不住自责道:“都是怪我,滥发好心放了那唐僧,这才惹出这许多事来。早知如此,还不如就把那唐僧送给了桃花仙,既做了人情,又省了麻烦。”

黄袍怪抬手来抚了抚我脸庞,低声笑道:“滥发好心是有点,不过,这些麻烦却不尽是你惹的。事到如今,再说这些也已无用,你也莫多想了。宝象国距此不过三百里,我来去眨眼工夫,不管事情如何,待到入夜,我必赶回来。你放心就是。”

我又点了点头,应他道:“我等你回来,你自己多加小心,快去快回。”

他深深看我两眼,又转身交代了柳少君几句,这才腾云走了。

我在山门外怔怔立了许久,直到红袖出声催我,这才回神,转身回了波月洞。柳少君一直在后跟随,许是瞧出我心情低落,先好言劝了我几句,才又问道:“公主可还有什么要吩咐属下的?”

我摆了摆手,道:“我这里没什么事,你自去忙你的,不用管我。对了,别忘了派人看好那沙和尚,千万莫叫他逃脱了。”

柳少君应下,领命去了。

我自带了红袖与一撮毛回了住处,又叫人把两个孩子早早寻了回来,几个人聚在一起,只等着黄袍怪回来。

不想他却是一夜未回。

我彻夜未睡,待到天亮,终于按捺不住了,叫一撮毛把柳少君寻了来,道:“大王说了入夜便回,可直到此刻却也不见回转,我心中实在放心不下,还请少君辛苦一下,去一趟宝象国,看一看他可是遇到了什么事情。”

柳少君却道:“大王法术高强,纵是遇到些变故也可应对。倒是咱们这里,属下若走,便只剩下公主等人,没得强手护卫。而那沙和尚还捆在洞中,那猪八戒却逃了,万一他再回来救人,怕是无人可以挡。”

他说得有理,可不知为何,我就是忍不住地心惊肉跳,只觉有事似要发生。

红袖忽在一旁没头没脑地感叹道:“也都怪奴婢几个没用,若是白珂还在就好了,起码不会像现在这般,人手都不够用。”

她突然提到白珂,却是叫人意外。我想柳少君与白珂之前也算交好,没准就知道白珂下落,忍不住问他道:“这都十多年了,也没白珂的消息,不知他随着海棠去了何处,现在可好?”

柳少君默了一默,答道:“前些年属下去宝象国办事,倒是曾在那里见过他一面。”

红袖奇道:“真跟海棠在一起了?”

柳少君却是摇头,道:“不像是在一起的样子,我问了两句,看他不愿多说,就没有多问。”

红袖嗤笑一声,“我早就说那海棠对他只是哄骗利用,绝不会真的与他在一起。他没被海棠卖了,就认便宜吧!”

我瞧她越说越远,忙就打断了她,“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说完,又去看柳少君,与他说道,“少君日后再能看到白珂,瞧他若是有心回来,便邀他一邀,此处本就是他的家乡,与你们也是自小相熟了的,何必孤身一人在外漂泊。”

柳少君点头应下,想了一想,又来劝我:“大王那里想来不会有事,许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一时不得空回来,公主还请放宽心等待。”

事到如今,我除了等待也无别法,只得苦笑道:“也只能等着了。”

这一等就又是大半天,待午饭过后,黄袍怪那里却仍是没有消息传来。红袖知我已是一个昼夜不曾合眼,便劝我去床上躺一会儿,又道:“您这阵子又总闹疲乏,再这么耗下去,非得耗出病来不可。到时大王回来,免不得要心疼,怕是就要问奴婢们照顾不周之罪了。”

我也心知自己这样干着急不起半点作用,便听了红袖的劝,和衣躺去了床上,又嘱咐红袖道:“你叫一撮毛把阿元他们看好,只哄着他们在自己房里玩耍,不许出去。”

红袖应下了,展了薄被给我盖好,“您快放心吧,奴婢早就交代好了的。”

我这才略松了松心,闭上了眼小憩。许是这阵子精力实在不济,过不得一会儿,竟真的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却也睡不踏实,梦里不知会了多少的人,遭了多少的事儿,正烦扰之时,忽听得天外有人急声叫道:“公主,公主,不好了!”

我猛然惊醒,睁眼就瞧一撮毛满面惊色地从外撞了进来,慌张叫道:“公,公主!外面来了个不知什么人,把两位公子抢走了!”

我只觉眼前一黑,几乎又栽倒下去。红袖正好在床边,忙一把扶住了我,又转头呵斥一撮毛道:“你好生说话,到底来了个什么样的人,又怎么把两位公子抢去了?两位公子不是在自己卧房玩耍么?”

一撮毛哭哭啼啼答道:“他两个睡过午觉,非要出去玩,我拦不住,又不敢过来惊扰了公主,就想着带他们出去透透气就回来,也不远走,就在洞门外转上一圈,不想突然来了个人,二话不说就把两位公子抢去了。”

我再听不下去,从床上挣下来,踉跄着就往外奔,却被红袖从后一把死死拉住,急声道:“公主莫慌,若是那寻仇的来,你去了又有何用?不如赶紧去寻柳少君,或去救人,或去宝象国传信,这才是正法!”

她说着,又转头去呵斥一撮毛道:“还有空哭!还不快去刑堂找柳少君,他正看着那沙和尚呢!”

我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挣脱了红袖拉扯,撒腿就往外跑。待到洞外,一眼看到对面高崖上站了个人,手里提着阿元和阿月,正作势要往下掼!我一时骇极,忙就惊声叫道:“快住手!我与你无冤无仇,你拿我两个孩子做什么?便是真有冤仇,你只管冲着大人来,欺负小孩子,算什么好汉!”

那人嘿嘿笑了两声,扬声答道:“你不认得我,我是唐僧的大徒弟孙悟空。我师弟沙和尚正在你洞中,你去放了他出来,我便放了你儿子。这般两个换一个,还是你占便宜了呢!”

唐僧的大徒弟?那大徒弟不是猪八戒么,怎的又冒这么个猴脸的来?我正惊疑间,旁边红袖却是眼尖,偷偷扯了扯衣袖,低声道:“公主往上看,那猪八戒就藏在空中呢,这定是他请来的救兵!”

我匆匆扫了一眼,果然见半空中浮着朵云彩,想必就是那猪八戒驾的云头。

那自称孙悟空的猴子又高声笑道:“怎样?你换是不换?若不换你就说一声,我也把你这孩子扔了算了,提了这半晌,手都有些酸了呢。”

“换!换!你等我一等!”我慌忙应道,急忙转身又往洞内跑。

未跑多远,却迎面撞上闻讯赶来的柳少君,他一把扶住我,急声问道:“公主,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跑得太急,已是喘得说不出话来,还是身边红袖替我答道:“外面猪八戒找来个师兄,叫作孙悟空的,拿住了两位公子要挟,要咱们拿沙和尚去换!”

柳少君闻言惊怒,立刻道:“公主莫慌,属下出去会一会这孙悟空!”

他说着便要往外去,我忙一把拉住了,“别去!”

柳少君不解地看我,“为何?”

我好容易将胸口那气喘平了些,强自镇定了情绪,这才能往下说,“既然是猪八戒搬来的救兵,必然要比他与沙和尚厉害,那猪八戒与沙和尚联手,都能与黄袍怪打个平手,你便是去了,又能顶什么用处?”

柳少君眉头紧皱,还未说话,旁边红袖却是又失声叫道:“哎呀,公主,你叫咱们大王什么?便是大王变得丑陋了,也不好叫他黄袍怪啊,听了多伤人心!”

我僵了一僵,气得几欲吐血。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听话到底能不能抓住重点?

柳少君见状,忙反手扶住了我,“公主莫理会她,此刻救人要紧!”

我点头,甩脱柳少君手掌,僵硬说道:“去给我放了沙和尚,换阿元与阿月回来!”

不想柳少君却是不肯松手,我一愣,回头盯着他,一字一句地问道:“怎么?你也要不听我话了么?还是说黄袍怪不在,我便指使不动你了?”

柳少君忙道:“公主误会,您先冷静一下,想一想就这般放了沙和尚出去,那孙悟空万一不肯放回两位公子怎么办?”

我一怔,“是他说的拿人换人。”

“可他未必守信!”柳少君又道,“这世间并非个个都是守信君子,沙和尚在咱们手上,他们多少还有点忌惮,可一旦放了沙和尚,咱们又不是他们对手,岂不成了任人宰割的鱼肉?咱们之前抓他师父,捆他师弟,这是结了仇的,那孙悟空怎肯善罢甘休?到时莫说两位公子,便是公主怕也要遇险。”

黄袍怪不在,满山里没有一个人会是这些和尚的敌手,若那孙悟空有心报复,怕是真要血洗这碗子山了。白骨夫人怎样?论起法术来尚在柳少君之上,不也是被打死,此刻正在土里埋着呢么?等这些和尚动起手来,这碗子山里的妖妖怪怪,又有几个能够逃脱?

不怨柳少君不肯放那沙和尚。

可若是不放沙和尚,我两个孩子都在那孙悟空手上,他只要伤了一个,便等于要了我的性命。

我缓缓闭目,好一会儿才又睁眼,嘶声说道:“你所虑有理。这样吧,你叫大伙都散了,各自逃命去吧。我自己去拿那沙和尚去换人,若那孙悟空守信,一切都罢,若他失信,不肯把孩子换给我,我便陪着两个孩子一同去,也省得相互牵挂。”

柳少君闻言色变,立刻一撩袍角与我跪下了,“公主此话,可是要羞辱我等?我柳少君岂是那弃主的不忠不义之人?公主若再出此言,少君便立刻出去找那孙悟空死战,以证清白!”

旁边红袖拉着一撮毛也跪了下来,道:“公主别说这伤人心的话,咱们两个性命与公主可是绑在一处的,您叫我们往哪里逃?”

我不由苦笑,道:“我不是拿话激你们,是真觉得无法可想了。你们大王与我说入夜即回,可直到现在也不见踪影。剩下咱们这些,没一个是外面那两人的对手。既然这样,不如你们先逃,留我一人在这里与他们周旋。不论死伤,只再添我一个就够了。”

柳少君仍是摇头,“公主莫要再说,无论如何,属下不会离开。”

这会子的工夫,我心里却也渐渐冷静下来,不再像之前那般惶然无措。全听那孙悟空的不行,与之硬抗更是不行。我略一思量,沉声问柳少君道:“若只那猪八戒一个,你可能与他斗上一斗?”

柳少君抿了抿唇,答道:“可以一试。”

我点头,吩咐道:“这样,你们都听我安排。我先哄那孙悟空进洞来,想法绊住他,少君趁机去外面寻那猪八戒,不管是哄是骗,先把阿元和阿月救下再说。救人后,也不要再往洞里来,直接躲去涧底,等着大王归来。”

柳少君张口还欲再说,我不等他开口,便截住了他,又道:“你听我的,叫上织娘、红袖与一撮毛,你们都去!”

红袖忙道:“奴婢不去,奴婢陪着公主,与您同生共死!”

“我不用你陪!你既帮不得我,也助不得我。”我厉声喝断她的话,瞧她面露委屈,心里也觉得难受,又缓和了语气,与她说道,“我是人,你们是妖,有你们在旁,反而会引那些和尚生疑,不若就我一个,反而更好行事。”

时间已经浪费不少,再不出去,怕是那孙悟空便要起疑。我不敢再与他们多说,只又沉冷声说道:“你们若还都认我这个夫人,那就都听我的,大伙分头开来,各尽其力。若上天见怜,必能平安度过此劫。”

还是柳少君更果断几分,毅然起身,敛手与我说道:“少君定不负公主之托。”

红袖与一撮毛却又给我磕头,泣道:“公主……”

“快走!”我喝道,“你们先躲起来,叫大伙也都散了,切莫出现。瞧着我引着那孙悟空进来了,再出去救人!”

他几个这才起身,闪去了别处躲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