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套路,都是套路(1 / 2)

黄袍怪再没来过,只是叫柳少君捎了话过来,说是年底事务繁忙,须得过了年才好送我离开。

一撮毛传这话时,红袖刚从后山上摘了几枝梅花回来,正立在窗前摆弄着,闻言忙道:“可不是忙,我刚才去摘花,瞧着谷里比往日热闹了许多,好些冬眠的都醒了,正沿着路扎彩灯呢!”红袖偷瞥我一眼,又道,“听说过年这几日,除了白骨夫人和桃花仙她们要过来,就连远处几个洞府的洞主也要来拜访咱们大王,个个都说要奉咱们大王为主呢!公主,您说到那时候,咱们大王岂不是和人间的皇帝一般了?您可就成了皇后了!”

我仍趴在软榻上抻我的懒筋,淡淡道:“你当做皇帝真跟戏台上演的那般,三五大臣便是文武百官,七八散兵成就雄兵十万么?就你们大王这样的,离着皇帝还远着呢,顶多,呃……算个山匪头子吧!还皇后,别说我和你家大王不是夫妻,纵是夫妻,撑死了也就是个压寨夫人!”

红袖听得嘿嘿直笑,又道:“压寨夫人也挺好啊,逍遥自在!”

我点头,因把身体压得太低,说话都有些气喘,“山匪婆子嘛,当然是自由自在。”

正说着话,一撮毛却又从外面跑了进来,叫道:“公主,公主,白骨夫人与桃花仙一块儿来看您了。”

她们两个与我并无多大交情,却突然来看我做什么?

我闻言一怔,虽百般不解,却也只得从榻上爬了起来,紧着招呼红袖帮我梳妆,谁知衣服还没穿整齐呢,就听一撮毛在门口叫道:“哎呀!她们已经进院门了!”

我忙往门外去迎着,人才刚出了门口,就只觉得眼前一花,那桃花仙已是裹着一阵香气扑到了我的身前,一把将我紧紧抱住了,扯着长音叫道:“我苦命的公主啊!”说着,语气忽又一转,恨恨道,“公主莫怕,有我在呢!我这就把那小贱人一刀宰了,叫她到阴曹地府寻她的一世之约去!”

我一时傻住,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仙、仙……仙子,这是哪里话?”

白骨夫人倒依旧是惯常的温婉平和,忙从后把桃花仙扯开,柔声劝道:“你这火爆脾气,说了多少遍都不改,一怎样就提刀喊打喊杀,嚷嚷得满天下的人都知道,做人哪能这样野蛮粗暴?是不是?”

“就是,就是!”我忙应和,“不要野蛮,拒绝粗暴。”

“对嘛!”白骨夫人轻移莲步走上前来,伸出纤纤玉手替我理了理有些乱的衣襟,又赞道,“瞧瞧,还是公主明白,纵是心里再恨,这面上啊也不能露出半分来。不就是个娼家养大的小蹄子嘛,随便使点毒也就解决了,何必非得见血呢!”

能得她两个这般“厚爱”,我真是受宠若惊,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只得讷讷道:“这样……不大好吧?毕竟海棠姑娘也并无错处,实在无辜。”

“无辜?她无辜?”桃花仙柳眉倒竖,怒气罩面,“她无辜还长成了那么个模样?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一准是个狐狸精!”

我闻言一愣,下意识地转头去看红袖,果然就见她立刻从地上蹦了起来,叫道:“仙子可别冤枉我们狐狸精!狐狸精怎么了?我们既长不出她那模样,也做不出她那事!”

我生怕红袖再惹恼了桃花仙,忙就伸手安抚她,“莫急,莫急,大家都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

白骨夫人也来做和事佬,道:“红袖说得有理,有理!”

“就是嘛!”红袖十分不满地甩了甩帕子,愤愤道:“我要是能长成她那模样,早就跑去凡世间兴风作浪了,还钻这穷山沟子做什么?”

我默了一默,竟觉红袖说得也有那么几分道理!

那边,桃花仙却似找到了知己,与红袖越说越近乎,不过眨眼工夫,两人便尽弃前嫌,携手进了屋里。一撮毛还在门口尽职尽责地撩着门帘,我看一眼身边的白骨夫人,只得也与她客气道:“夫人请屋里坐吧。”

白骨夫人便“爱怜”地执起我的手来,一面温声安慰着,一面同我往屋里走。

屋内,红袖已经让着桃花仙坐下了,手脚麻溜地端了茶上来,小嘴也是利索,一刻不得闲地说道:“仙子莫心慌,她长得又能怎样?咱们大王还不是不喜欢她!奴家早打听到了,大王自把她在梨花苑安置下后,就没踩过她那门槛!一趟都没去过!晾着她呢!”

许是这个消息实在是好,桃花仙那里终于收了泼辣,又恢复了娇憨模样,一手端着茶,另一只手半捏着茶杯盖,轻侧着头看红袖,奇道:“真的?大王一次都没去过?”

“没有!一次都没有!”红袖摇头,坚定无比。

“这可是稀奇,那小贱人长了那么个好模样,大王瞧着竟丝毫没有动心?”桃花仙又问。

红袖摇头,答道:“奴家也不知为何,反正咱们大王是不喜欢!”

白骨夫人慢慢抿了口茶,不急不忙地插嘴:“你们还是年轻,见识少。我和你们说,这人啊,越是自己有什么,反而越不在乎什么了。那有钱的,从不在意别人有没有钱,这有貌的,自然也不着重别人有没有貌了!你们大王自己长得就好,所以也就不觉得那海棠有什么稀罕,反而更容易喜欢相貌不咋样的!”

“哦——”红袖与桃花仙两个恍然大悟,齐齐点头,“原来竟是这般!”

红袖领悟力似是更强些,很快便融会贯通了,与桃花仙说道:“难怪大王只喜欢我们公主!”

桃花仙点头,应和道:“难怪对我们不假辞色,原来竟不是咱们长得不好!”

我本一直在旁安静陪坐,听到这话,怎么咂摸都有点不对劲,忍不住出声打断她们,问道:“我长得也没那么难看吧?”

纵这百花羞相貌算不得倾国倾城,可好歹也是眉清目秀,唇红齿白,鲜鲜嫩嫩的小美人一个,怎的就成“相貌不咋样的”了?

我这般一问,那几人才觉出自己话说得不大好,面上多少都有些尴尬,桃花仙那里快人快语,紧着解释道:“公主莫多心,咱们可没那个意思,您长得也挺好的。”

“的确挺好的!”红袖又忙补充。

我颇为无语,也懒得再与几个妖怪计较美丑问题,只得换了个话题,问道:“不知夫人和仙子来我这里有何贵干啊?”

“来看看你!”桃花仙应付地接了一句,便又转过头去与红袖说话。

还是白骨夫人那里更稳重些,客客气气地与我说道:“咱们是听说了海棠那事,借着来谷中过年的由头,过来瞧瞧公主,也是想劝您两句。这人啊,得往开里看,她海棠便是长得再好,百年之后也是一具红粉骷髅,并不会比您多出两块骨头来!”

呵呵!白骨夫人不愧是白骨夫人,真会劝人!

我强自笑了笑,道:“劳您二位惦念了,我挺好的,也已与大王说定了,等过了年,他就送我回宝象国。”

这话终于惊动了桃花仙,她忽地转过头来,问我道:“您要去宝象国?”

我点头,“嗯,年后就走!”

“宝象国都城?”她又问。

“是。”我答。

“哎哟!那得求您件事!”桃花仙顿时来了精神头,眼睛快要放出光来,特意凑近了我,兴奋地说道,“我听人说了,芳香斋的胭脂最好,买水粉却要去美人坊。您受受累,多替我捎些回来!”

我默默无语,看着她那张娇滴滴吹弹可破的桃花脸,愣了好一会儿,这才把胸口翻腾的血气强压了回去,呵呵笑道:“好,如若可能,我定叫人给你多送些来!”

“若是方便,也帮我捎些来。”白骨夫人似是还有点不好意思,顿了一顿,又立刻补充道,“银钱我回头就叫人给公主送来,我长得白,水粉用不大着,倒是胭脂使得多些。”

我强咧了咧嘴角,应道:“好。”

白骨夫人与桃花仙两个又坐了好一阵,眼瞅着太阳都上了头顶,再不走我就得留饭了,这才又劝了我几句,施施然走了。我带着红袖把她们送出院门,瞧着都走远了,这才回头与红袖感叹:“你们活了这么多年都没被人打死,也算稀奇!”

不料红袖却是瞪大了眼睛,道:“谁说没被人打死过?你当白骨夫人为何现在这般好脾气,还不是被生活磋磨的,这都不知道被人打死多少回了!”

“吓!”我听得惊奇,不禁问道,“被打死了怎么办?”

“埋土里重新活呗!”红袖说得很是轻松,又道,“反正不过是枯骨一具,再死也死不到哪里去。白虎岭又是个好地方,灵气重,在土里埋个百八十年,也就能再爬出来了。”

我愣愣看着她,久久说不出话来。

本以为忙乱了这么一上午,下午许是就能消停了,谁知我这里才刚睡过了午觉,一撮毛就又从外跑了进来,脸上神情比上午时还要兴奋几分,只一迭声地叫道:“来了!来了!来了!”

难不成是黄袍怪来了?

我这里正猜着,就听得红袖也又惊又喜地问道:“大王来了?”

不料一撮毛却紧着摇头,“不不不是!不是大王!是苏苏合,哦,不不,是梨花院的海棠姑娘!”

此话一出,莫说是红袖明显一愣,便是我也有些怔住了。

红袖那里又问道:“她是同那素衣仙子一同来的?”

“没,就她一个人!”一撮毛忙道,“素衣仙子上午刚走了,说是要去办什么公差。”

红袖一听这个,立刻就精神了,挽着袖子就往外走,道:“敢情好了,就她一个还怕什么!大爷的,一个人还敢上门来耀武扬威,这是过来找撕呢吧?”

瞧她摩拳擦掌一副要去打架的模样,慌得我一把拽住了她,劝道:“冷静,冷静!有话好好说,人家都上了门,咱们更该以礼相待才好!”

一撮毛在旁边生怕不够乱,也跟着凑热闹道:“对!公主说得对,咱们对她先礼后兵!”

“还礼什么礼啊,打不过才跟她礼呢,这会子素衣仙子又不在,海棠一介凡人,怕她作甚?就是不打杀了她,也得先好好磋磨她一顿!”红袖恨恨道。

“千万别!”我忙道,瞧着劝说不管用,只得另辟蹊径,随口胡诌道,“你们不曾在人间生活过,不知人心险恶。还是白骨夫人说得对,你便是心里再恨,面上也千万不要带出分毫来!眼下你虽瞧着海棠是一个人来的,可谁知她是不是故意这般,还留着后手呢?没准一会儿大王也就到了,到时正好看到你欺负海棠,大王会怎么看你,又怎么想你?”

“真的?”红袖将信将疑。

我赶紧点头,“真得不能再真了,你想想我是哪里长大,这样的手段,我在宫里见得多了!”

就这样连哄带骗,总算把她两个说住,那边,海棠已是到了院中,却未进门,只扬声道:“梨花苑海棠求见公主。”

我正要起身出去迎,不想却又被红袖一把摁了回去.

红袖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低声道:“她是个什么玩意,也要公主去迎?公主且安坐,待奴家先去会一会她!”

“要冷静!千万莫要给人寻了把柄去!”我忙嘱咐,生怕不管用,又拎出黄袍怪来用,警告道,“还有你家大王,这会儿正不知在哪里偷看着呢,越是到这个时候,越要做出个姿态来给人瞧!可明白?”

红袖冷哼一声,手中帕子一甩,扭着小腰就出去了。

片刻后,就听得门外传来她夸张的娇笑声,“哎哟,是海棠姑娘啊!这是哪阵龙卷风把您刮这儿来了?难怪昨晚上夜猫子在这院子里叫了半宿呢,原来是应在您这儿了。稀客,稀客,快请进来,快请!”

门帘一掀,红袖让着海棠进了门,又道:“我们公主昨夜里没睡好,晌午补了一觉,这会子刚起身,您来得正是时候!”

海棠今儿穿了身天青色衣裙,外面披着件银鼠皮的斗篷,整个人似一根嫩葱,水灵灵的喜人。我忙起身让着她坐下,又打发了红袖去上茶,捎带着把一撮毛也支了出去,这才与海棠说道:“这谷里的小妖都这样脾气,嘴坏人不坏,你莫要在意,日子待久了,慢慢也就习惯了。”

海棠闻言看我两眼,这才柔声道:“多谢公主教诲,海棠记下了。”

我微怔了下,心道这“教诲”二字用得可不大对。

许是太久没见过真正的人类,便是海棠,我瞧了也倍感亲切,又笑道:“其实,我刚来这谷中时,也和你一般,瞧了什么都觉得心惊胆战。不过住的时间长了,就发觉这妖精和人也差不到哪去,心思反而更单纯些。”

这边话还未说完,红袖那边便端着茶进了门,笑着接道:“那是因为公主您人善,才会瞧着谁都是好的,有的人哪,可未必!”

她这般话里带刺,我听了都觉得尴尬,忙又想支红袖出去,“你去厨房里看一看,我要的那些点心可是有了,若有就拿些过来,给海棠姑娘尝尝。”

红袖横了我一眼,甩了甩帕子,百般不情愿地出去了。

我向海棠干巴巴地笑笑,解释道:“红袖就是这个脾气,刀子嘴豆腐心,对着谁都一样,你莫和她一般见识。”

海棠也是抿嘴而笑,“公主的确心善,不论是对奴婢,还是对旁人。”

我倒真算不上心善,只是觉着自己马上要拍屁股走人了,不管日后是否会再相见,人情总是留一线的好,没得必要再去得罪任何人,包括红袖、白骨夫人她们,甚至眼前的海棠,人家和我又没仇没怨的。

我淡淡一笑,没言声。

海棠那里又抬眼看我,似是犹豫了一番,才又问我道:“妾听人说公主要回宝象国了,可是真的?”

她这般开门见山,我也不好与她兜圈子,便直言道:“年后就走。”

“再不回来了么?”海棠又问。

“再不回来。”

海棠不言,只眨着眼睛打量我,直待我被她看得都有些不自在了,才突然又问道:“可是因为妾身?”

这话就有点明知故问了。

我心里有点不大喜欢,反问她道:“海棠姑娘以为呢?”

海棠却道:“若是只因妾身,公主大可不必如此。”

我不觉有些意外,正思量她是何用意,就又听得她继续说道:“公主可曾想过,您与大王感情甚笃,妾身一来,便逼得您孤身离去,于众人眼中,该如何看待妾身?”

我不动声色,道:“你与大王有约在前,何必在意他人的看法?”

“那大王呢,大王的想法,妾身也可不顾吗?”海棠向我浅浅一笑,又道,“实不瞒公主,前世之事,妾身已经尽忘,而这一世,妾身是个苦出身,全得素衣仙子相救,这才脱离火海。此生能得一处容身,妾已是感激不尽,又怎能因一个莫须有的约定而坏大王与公主的姻缘?”

她说得真诚,纵是我心有提防,也不觉有些动容。

红袖那里正端着点心盘子进门,正好把话听了大半去,立刻就扑了过来,应和道:“海棠姑娘说得对呀!公主既能与大王拜堂成亲,可见这一世也是有姻缘的,怎能随意就散了呢?”

“红袖姐姐所言极是!”海棠那里突然起身,整衣向我拜倒下去,又道,“妾本卑贱,不堪与大王匹配,求公主长留谷中与大王相守,妾愿为奴为婢,伺候大王与公主,还望公主成全!”

我愣了一愣,终于反应过来,心道:来了!久违的宫斗终于来了!

这般品貌的人,肯屈居人下已是难得,竟然还自愿为奴为婢……纵观往事,凡是说过这话的,十个里面有九个非但没有为奴为婢,反而都掀了旧主,自己翻身做了主子。

血淋淋的教训都摆在那里,我若再上当,那真就是个棒槌了!

海棠仍伏在地上,姿态压得极低。

母亲曾说过:人有所求,才会伏低姿态,所求越多,姿态越低。

我突然觉得有些可惜,她那般清冽出众的身姿相貌,该一直挺胸昂头桀骜不屈的才是,实不该做出如此之态来。

许是久久等不到我的反应,海棠小心抬眼看我,又央求道:“求公主留下,切莫伤了大王一片痴心。”

红袖在旁一个劲地冲我挤眼,又往海棠那边努嘴,暗示我上前去扶。

我没动,皱眉看向跪在脚下的海棠,道:“你起来说话。”

海棠却道:“公主若不应海棠,海棠便长跪不起。”

我挺反感这种动辄拿下跪、寻死来要挟人的,可想到海棠身世,却又有些心软,便真心实意地与她说道:“海棠,我既说要走,便是真心想走,绝非拿此要挟大王。而大王也是明理之人,不会把此事错怪到你的身上。你大可不必委屈自己来做此事,既叫我为难,也让自己难堪。”

海棠愣了一愣,似是迟疑了一下,却仍是俯下身去,道:“海棠一来,公主便走,海棠便成了坏公主与大王姻缘的恶人,海棠不敢,只求公主留下。”

她仍这般执拗,终惹得我不耐起来,反问她道:“我若不留呢?”

海棠抬头看我,问道:“公主执意要走,可是因为妾身?”

“不错。”我点头,故意说道,“你现在话说得好听,谁知日后会不会变卦?你与大王本有姻缘之约,又如此美貌,只要稍弄手段,许是就将大王笼络了去。到时我被大王冷落,在这谷中无亲无友,又无人相帮,岂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哭诉无门?”

海棠面色苍白,微微抿唇思量片刻,方咬牙说道:“公主若不信妾身,妾身愿以死明志。”

“哎哟,公主!”红袖沉不住气,先从旁跳了出来,急道,“海棠姑娘一片忠心,您就信了她吧!”说完,又转去劝海棠,“海棠姑娘也是,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要闹死闹活的,咱们公主心软,可受不得这个。”

她说着,便要过去扶海棠。

我一把拉住红袖,只盯着海棠看,问道:“你要以死明志?”

海棠朗声答道:“只要公主能与大王相亲相爱,海棠愿以死明志。”

若说她因没了前世记忆,对黄袍怪已不在意,我还有几分相信,可若说她能为了黄袍怪甘心赴死,这话我却不信。

这非亲非故的,谁吃饱了撑的愿为他人牺牲性命?

海棠来我这里说这些话,做这些事,无非是想要讨黄袍怪欢心,搏一个深明大义的好名声。俗话讲,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为自己算计,纵是耍些手段也无可厚非。这些人情世故我都明白,能配合的我也配合。只是,你这般过来坑我就有些不对了。

你既然要拿我垫脚,就别怪我对你也不客气了。

我笑了一笑,道:“你若要我安心,倒是用不着以死明志,只要自愿离开这里,或是另嫁他人,便成了。”

就见海棠身子微微颤了一颤,好一会儿,才涩声说道:“海棠父母双亡,早已是无亲无故,无处可去,还求公主发发善心,别赶海棠离开。”

“哟!瞧着也怪可怜的!”红袖感叹,眼圈一时都红了。

“不是赶你离开,而是帮你安排个去处。”我顿了一顿,又补充道,“另寻个地方,保你一生衣食无忧。”

海棠垂泪,再一次磕下头去,道:“若公主非要赶海棠离开,那海棠只有一死!”

听听,本来是我要走,被她三绕两绕,便成了我非要赶她离开了。

“公主!”红袖那里不知不觉就已上当,忙凑到我耳边劝道,“公主,还是白骨夫人说得对,您看她不顺眼,想个什么法子不能要了她的性命,反正那素衣仙子又不在,没人护她,干吗非得落个刻薄的名声?冷静,公主,千万要冷静!忘了您刚才怎么劝我的?大王不知正在哪里偷看呢!”

我手上仍抓着红袖不放,只似笑非笑地看着海棠。

四下里一片寂静,海棠跪在地上抖了一会儿,缓缓地站起身来,轻声道:“海棠本就是一条贱命,若无素衣仙子相救,早已是枯骨一具,能活到此刻已是幸运,还有什么好放不下的?只求公主言而有信,待妾身死后能与大王相亲相爱,白头到老。”

等等!我应了她什么,她便叫我“言而有信”?

海棠那里却凄楚一笑,猛地一头往旁边的柱子上撞了过去。

“亲娘啊!”红袖惊呼一声,化作一道红光便冲了过去。

红袖快,却还有人比她更快,赶在她之前,门口方向忽射了一道金光来,赶在那红光之前拦在了柱子前面。海棠这般闷头撞过去,似是撞到了一个无形的屏障,随即就又被弹了回来,一下子跌坐到了地上。

就连红袖那赶去拦人的,也被那金光屏障弹了出去,直往后飞了老远才落地,一抬头正好看到门口的黄袍怪,惊声叫道:“大王?”

海棠闻声也忙转头往门口看去,待见来人确是黄袍怪,连忙也挣扎着从地上起身,却不知是刚才摔得狠了,还是心神慌乱,一时竟是无法爬起身来。

黄袍怪并不理会那两人,只是默默看我。

我就坐在那里任他瞧着,不冷不热地问道:“大王在那儿站了多久了?这场戏可是都看全了?”

黄袍怪默然不语,又瞧我两眼,却是走上前来把海棠从地上拉起,拽着她就往外走。海棠怔了一怔,忙回头看看我,又去看黄袍怪,一面踉跄着随他往外走,一面急声说道:“大王,您误会公主了,公主从不曾迫我,您听我解释。”

黄袍怪不发一言,只是大步往外走,海棠那里就一直叫道:“您听我解释,听我解释……”

她就这般不停地说着“解释”,直到被黄袍怪扯出了屋子,一路走远,却也未能从她嘴里听到只言片语的解释。

红袖仍傻愣愣地坐在地上,瞅瞅我,又去瞅那两人离开的方向,然后再回过头来瞅我,似是还有些蒙圈,道:“公主,咱们这是……被坑了?”

瞧她这般模样,我却不觉笑了,往门外抬了抬下巴,道:“这回知道什么叫后手了吧?你也学着点,别整天甩着个帕子冒傻气,白白坠了你狐狸精的名头。你瞧瞧人家,这才叫手段。”

红袖竟是少见地没有跳脚,只摇头叹道:“奴家可比不过,奴家去宝象国青楼里才学了半个月规矩,她可是在娼家养了三年,给奴家当个师父都绰绰有余。唉……还是奴家太幼稚,竟真以为她是个烈性女子,要以死明志呢!她奶奶个嘴的,竟就被她给骗了!”

她说着,又来看我,问道:“公主早就知道大王在外面呢?”

“知道啊。”我以手托腮,漫不经心地点头,“一撮毛那么好事的丫头,竟能忍住不在窗外偷看,可见是有厉害人物在外面的。”

红袖一下子从地上蹦了起来,急道:“那公主为何还要上那小贱人的圈套,叫大王瞧到她撞柱子这一幕?”

我笑笑,答道:“不试上一试,怎么知道你家大王是不是和你一样蠢?”

红袖没了话,好一会儿,才讪讪笑道:“男人嘛,有几个不蠢的,是吧?”她从地上爬起身来,想了一想,又道,“公主您放心,我这就去找大王,非得把今天这事儿说清楚了不可,决不能叫您受这委屈!”

“你最好别去。”我道,瞧她面露不解,就又说道,“若我没猜错,你家大王这会儿正送海棠姑娘回梨花苑。这一路上,海棠定会把此间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你家大王,你找去再说一遍,不过是印证她所言不虚罢了。”

红袖更奇怪了,道:“公主这话奴家就不明白了,若海棠真能实话实说,不是更好了吗?”

“是啊,实话实说。”我咧嘴笑了一笑,“可同样是实话,不同的嘴说出来,那味道可就差远了。”

红袖那里还似不明白,我只得又说道:“红袖,你且记着,只两个女人是斗不起来的,这中间非得加上个蠢男人,这才能成局。”

红袖似懂非懂,歪头琢磨了一会儿,又问我道:“那咱们要怎么和海棠斗?”

“还斗什么斗啊!”我仰倒在软榻上,轻轻地叹了口气,“我是要回宝象国的人了,和谁也斗不着。至于你嘛,我劝你还是死了这份雄心吧,别说你,便是再加上桃花仙,你们俩抱个团也斗不过海棠的,不如省省。这谷中的男人不少啊,这个不行就换一个嘛!我瞧着柳少君人就不错,你早些下手,没准能成良缘呢。”

“公主也觉得柳少君不错?”红袖倒是把我这话听了进去,站在那里思量了颇久,面上却又露出为难之色,道,“柳少君好是好,就是人滑头了些,不如白珂老成持重。”

“那就白珂!”我道。

红袖仍是苦恼,又道:“白珂呢,好像又有点太闷了,而且浑身长刺,这哪天一激动再现了本相,非得扎我个满脸花不可。”

她那里左右为难,瞅着一时半会儿都拿不了主意。

就在这时,一撮毛却又从外跑了进来,气喘吁吁地叫道:“公主,公主,大王送那海棠姑娘回梨花苑了!”

红袖愣了一愣,立刻转头来看我,道:“公主,还真叫您给料着了!”

我笑笑,“人之常情嘛。”

红袖忍不住又来问我:“那您猜着,接下来会怎样?”

接下来?我不觉微微眯眼,回忆着以前看过的各式话本,又去想三堂兄府上发生过的热闹,沉吟道:“按照套路发展,海棠姑娘就此会成为你家大王的红颜知己,温柔体贴,解人心意。而你家大王呢,对海棠姑娘八成也会怜惜有加。两人交往日密,情愫暗生,等哪一日再对月小酌,喝点小酒,诉些心事,然后郎有情妹有意,一床大被罩了下去……”

许是我讲得太生动,莫说红袖,便是一撮毛都听得入神了,两人都凑在我榻前,眼巴巴地盯着我,催促道:“后来呢?后来怎样?公主快说,大被子罩下去之后就怎样了?”

我瞥她们两眼,忽地咧嘴笑了一笑,故意逗她们两个道:“罩下去之后就少儿不宜了,不能讲给你们听。”

红袖不满地甩了甩帕子,冷哼一声,“奴家今年都三百二十一岁了,早不小了!”

一撮毛也紧着说道:“我一百七十九,也不小!”

我掐指算了一算,惊道:“哎哟!你两个真都不小了,加起来正好五百岁,两个二百五呢!”

“是,是!”一撮毛紧着点头,红袖那里却是听了出来,忙推了一撮毛一把,气哼哼地骂道,“蠢货,公主这是绕着圈子骂咱们俩呢,你还跟着是是是!”

一撮毛满脸疑惑,掰着手指头又算半天,争道:“可加起来的确是五百岁,两个二百五啊。”

红袖白了她一眼,又转过头来对我使激将法,道:“公主刚才那话是胡乱编了糊弄我们的,是吧?”

我又笑笑,只道:“是不是糊弄你们,你们且等着瞧就好了。”

第二日,一撮毛便探听了消息来,黄袍怪又去了一趟梨花苑,回来后还嫌那里烟气大,特意命人去给梨花苑里换了银骨碳。

第三日,海棠过来我这里求见。我懒得与她周旋,直接命红袖把她挡在了院外。听闻海棠在院门外站了足足小一个时辰,这才含泪离去。当天下午,黄袍怪就又去了梨花苑,直坐到天黑才走。

再一日,海棠又独自来寻我,不料才到半路却失足滑落沟中,连脚都扭到了,若非白珂遇到,怕就要冻死在外面。黄袍怪得了消息,不仅亲自去看了一回,回头又命柳少君送了灵丹妙药去梨花苑,还特别派了两个聪明伶俐的小妖给海棠做丫鬟使。

总之,一连几日,海棠就没消停过一天。

红袖听了一撮毛打听来的消息,气得直哼哼,恨声道:“怎么就那么巧,竟就摔进了雪沟里,偏又被白珂瞧到!也是老天不开眼,既这么巧,又怎么没能一跤摔死她!”

“淡定,淡定。”我忙安抚她,“套路,都是套路!”

红袖那里仍是不忿,“假摔也就假摔吧,偏还要说是为着来寻您,这不明摆着往您头上扣屎盆子吗?”

我倒是不在意,反而去劝红袖,道:“若不这样,怎能得你家大王怜惜?又没真把咱们怎样,她把自己都豁出去了,下得这般狠心,也怪不容易的,何必跟她一般见识。”

红袖恨恨地瞪我一眼,一甩帕子赌气出了屋子。

翌日便是除夕,黄袍怪在波月洞里设了大宴,除了白骨夫人与桃花仙等旧识,附近各路妖怪也都来参拜,狼虫虎豹等等不多不少正好凑了三十六之数,皆尊黄袍怪为首。

波月洞里群妖荟萃,热闹非凡,自然引得谷中小妖心动,不说别处,便是我这院里也有许多小妖偷偷跑去玩耍。待到夜间,我身边除了虎大王,竟就只剩下红袖与一撮毛,并一个叫作织娘的小妖。

红袖拎着小鱼心不在焉地喂着虎大王,叹道:“果然叫公主猜对了,大王不但叫海棠去了宴上,还叫她坐了上座。”

“还喝酒了,喝酒了!”一撮毛刚又跑去看了,忙着补充道,“我亲眼瞧到咱们大王和海棠对饮了,接下来,就该一床大被了吧?”

红袖闻言,忙把手中小鱼砸向了一撮毛,怒道:“你脑子被猫吃了啊?”

一撮毛却是委屈,小声说道:“可照公主讲的,喝完酒就该罩大被了啊!”

红袖还要伸手再打一撮毛,我忙出声拦住了,笑道:“她一个小孩子,你跟她置什么气?”

红袖这才作罢,却是小心看我一眼,道:“公主,您莫多想,咱家大王不是那样的人。不说桃花仙,就这谷里长得好看的也不少,可也没见着大王去沾哪个了。照你们的话来说,咱们大王是个君子,坐怀不乱的。”

我原本也是这样认为的,可惜……竟是看走了眼。

果然是眼瞎得厉害,我自嘲地笑了一笑,没得兴趣再与她们坐下去守夜,只起身去卧房睡觉,又与她们几个笑道:“你们也不用在这里守着我,都去那宴上凑凑热闹,谁知里面有没有青年才俊,许是就看对了眼呢!”

红袖她们都正值青春年少,听我这般一说,颇为意动,相互看了看,却又都来看我,吭哧道:“留公主一人在家,不太好吧?”

“没事没事!”我摆手,又嘱咐她们,“走的时候关好了院门,小心别招了贼。”

她几个吃吃笑了几声,便相携着离去了。我独自进了卧房躺下,待屋内静下来,却也觉出几分害怕来,一时想也不知那几人记得锁院门没有,一时却又想这谷里都是妖怪,便是锁了院门怕是也没用。

就这般胡乱寻思着,直到夜深,我才有了几分困意,正昏昏欲睡时却忽又感觉到异样,猛地睁开眼,赫然发现床前竟就站了个人!

这深更半夜,黑灯瞎火的,换谁床前突然冒了个人出来,怕是都要吓死过去。纵是我这般被母亲说成蔫大胆的,也骇得猛地坐起身来,正欲张口惊叫,不料来人却是快了一步,上前一把掩住我的口,低声道:“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