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是谁的一世姻缘(1 / 2)

红袖在外面冻得嘶哈嘶哈地进来,小跑着凑到火炉边取暖,又从怀里掏了一把栗子与两个地瓜出来,放到炉火里烤着,不解道:“公主,您说这事也真是奇了,海棠一个凡人,就那么两条腿,她能跑到哪里去?难不成真是被野兽吃干净了?要不白珂他们怎么就找不到?”

那炉火烧得极旺,只片刻工夫就把栗子烧爆了皮,透出香气来。

我一时没忍住诱惑,也凑到炉边去等栗子吃,一边用铁筷子拨弄着栗子,一边答红袖道:“白珂找不到,那是因为他是白珂。等你们大王亲自出马,这人啊,很快就能找到了。”

“真的?不能吧?”红袖还有点不信我这话,又嘀咕道,“咱们大王的确法力高强,可白珂也不是废物啊,好歹有千年修行呢。”

我笑了一笑,也不与她争辩,只道:“不信你就等着。”

果然,才刚过晌午,一撮毛就从外面带来了消息,说黄袍怪已是寻到了海棠,送她回梨花苑去了!

海棠是在一处断崖下的雪窝里找到的,据说被发现时人已经昏迷了,只手里紧握着素衣仙子留给她的一块玉璧,也亏得有这块玉璧保护,否则她怕是早就叫野兽啃食干净了。不过,也正是因为此物庇护,白珂他们几次从崖上找过都没能发现她,直至黄袍怪亲自出马。

一撮毛不知从哪里探听来的消息,与我们连说带比画,讲得绘声绘色,“哎哟,听说衣服上都是血,也不知摔断了几根骨头,那叫一个惨啊!更惊险的是,那雪窝子四周都是野兽脚印,若不是有那灵通玉,人早就被吃了,骨头都剩不下!”

“竟这般惨?”我惊讶问道。

一撮毛忙点头,感叹道:“惨啊惨!听说直到回了梨花苑人都还没醒呢,伺候她的两个丫头一边哭一边给她换衣,说人冷得都跟冰坨子一样了,就心口还有点热气!这叫一个可怜!”

红袖气得又要伸手去扇一撮毛,骂道:“你个傻货!你倒还有闲心可怜她呢,你都不想想她下了这么大本钱,要在谁身上讨回来!”

一撮毛愣了一愣,这才想起来此事和她还有关系呢,顿时就慌了神,忙又问我道:“公主,海棠不会说我是把她推悬崖下边去的吧?我可真只领她去了观景亭,绝没去断崖那边,这两地虽在一个方向,可离着还老远呢!”

“傻货,你说这个谁肯信!”红袖骂了一句,又转头来看我,严肃说道,“公主,您放心,万一这事咱们洗不干净,海棠那贱人非得把黑锅往您头上扣,奴家就去给您顶锅!”

我不想她竟说这话,很是吃了一惊,“你?”

红袖郑重点头,“对!就是奴家!”

母亲常说“人心换人心”,我自己并未对这些小妖们付出什么真心,自然也从未想过她们回报我忠心,今儿能得红袖这样一句话,真是叫我受宠若惊,愣一愣后,忙客气道:“不用,不用,这怪不好意思的!”

“这是理所应当!”红袖一脸严肃,又道,“奴家是谁?奴家是您的侍女,理应为公主赴汤蹈火。”

旁边的一撮毛也紧着表忠心,忙道:“我,我也是!”

话音刚落,就听得院中突传来一声娇喝:“贱人!你给我滚出来!”

这一嗓子喊出来,不止我被吓了一跳,红袖与一撮毛两个也俱都从凳子上蹦了起来。

红袖愣了一愣,立刻怒气罩面,卷着袖子就往外走,气哼哼地骂道:“老娘倒要去看看,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敢往咱们这里来闹事!”

一撮毛腿脚快,先蹿到了窗口去看情况,失声叫道:“哎呀,是素衣仙子来了!她,她,她……”

就瞧着红袖脚下顿了一顿,眨眼间,那满面的怒气立刻变作了笑颜。她又从腰间抽了帕子出来,几步窜到门口,殷勤地打起门帘来,娇笑道:“哎哟,素衣仙子怎么往咱们这里来了?您这是——”

话到一半,红袖猛地停住,放下门帘就往屋里跑,口中叫道:“公主快跑,她手里竟拿着斩妖剑呢!”

我愣了一愣,还未反应过来,红袖与一撮毛便已化作两道火星,从我身边蹿了过去,直奔后窗。然后,就在我的目瞪口呆中,两人齐心协力撞开窗子,十分利索地穿窗而出,消失不见。

“哎?哎?”我叫了两声,红袖才又从窗外露了头出来,急声催促道:“公主快点跑啊!大王不在眼前,又没人护得咱们,还等在这里做什么?好汉子还不吃眼前亏呢!奴家去找大王来救您!”说完,便又消失不见了。

刚说好了愿为我赴汤蹈火呢?刚表的忠心呢?

那边厢,就听得哐当一声巨响,别说门帘,连房门都被素衣挥剑砍成了两截。素衣那里还一身行装打扮,手提三尺青锋,杀气冲冲地踏进门来,喝道:“妖女好大胆!竟然敢害我苏合姐姐,我今儿就杀了你,替我苏合姐姐报仇!”

实话讲,她要杀我与海棠报仇我能理解,只是她叫我妖女,我却有些不懂了。就这院子里,她叫谁妖女,都不该叫我妖女,我正正经经一个凡人。

眼下这光景,跑是跑不了了,与其狼狈逃窜,被她从背后砍上一剑,不如咬牙面对,为自己搏一个生机!

我就坐在原处没动,直盯着素衣,冷声问道:“怎么?觉得无理可讲就要动手了吗?这是欺我没得法术,不会武功?”

“呸!”素衣啐了我一口,恨恨骂道,“你这两面三刀的卑鄙小人,人前装得好嘴脸,还说什么一心想要还家,与我奎哥哥有名无实,不想暗地里却厚颜无耻,行那见不得人的勾当,还欺我苏合姐姐柔善,迫她自尽不成,又使人害她!今儿我便一剑杀了你,以解心头之恨!”

她说得凶狠,我心中却是一松,不管是叱责还是叫骂,只要肯说话就成,总比那不发一言,闷着头上前就来杀人的强!至少,可以拖延点时间!

我冷笑,立刻接道:“你这人好不讲道理!明明是你那苏合姐姐为着彰显大度,来我此处以死相逼,非要我留在谷中。我不肯应她,她便闹着要在我这里撞柱子,怎的就成了我迫她自尽?”

“胡说!”素衣一时中计,提剑站在那里,与我辩道,“妖女莫欺我不在当场!分明是苏合姐姐好心留你在谷中,你却妒她美貌,怕日后奎哥哥痴心爱她,这才要她以死明志!”

我不给她留空,马上又道:“你也知自己不在当场,所闻所见不过都是他人转述,均为一面之词,以此做凭,何以服人?不如便将当时在场之人皆都叫齐,咱们当场对质,看看到底是她来逼我,还是我去迫她!”

“呸!”素衣又啐我一口,道,“你少狡辩,当时在场之人都是你的心腹,自然是向着你的,我苏合姐姐孤苦一人,又不善言辞,怎会是你的对手?”

她说着,提着剑又要上前。

我赶紧又道:“好,既然此事你说掰扯不清,那我们暂且不论,只说我使人害她之事。这事可不是发生在我的院子里,我能只手遮天,我且问你,你说是我使人害她,可有人证,可有物证?”

“哪里还要什么凭证!不是你使人害她,还能有谁?”素衣愤而问道。

“还能有谁?”我反问,故意停了一停,冷笑了两声,才又继续说下去,“你也知你那奎哥哥风流,处处拈花惹草,别处不知道,只说在这谷中,那桃花仙子,那白骨夫人,便是我身边的丫头红袖,哪个不对你的奎哥哥存着心思?哪个不比我有权有势有手段?”

这些话说出来着实有些冤枉了黄袍怪,他虽长得好,为人却一直是正正经经的,对那些女妖从不沾惹。而桃花仙与红袖虽然倾慕黄袍怪,却也没什么过火的举动,至于白骨夫人那里,更是无辜受了牵连。

对不住,为了保命,此刻我只能继续冤枉他们几个了!

我又道:“海棠此次落崖,你怎就能确定是我所为,而不是另有其人?你这般不论青红皂白便来对我喊打喊杀,可知这世上还有‘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句话?那真正的幕后黑手,此刻正不知躲在哪里偷笑呢!”

素衣一怔,面上终现迟疑之色,问道:“真不是你所为?那为何是你院中的丫头出面害人?”

瞧她这般,我忙调整面部表情,十分真诚地说道:“真不是我作为!仙子好好想一想,若真是我作为,我怎会用我院中的丫头,偏偏又用其中特征最明显的一个,这是生怕别人疑不到我身上么?”

素衣听得将信将疑,手中宝剑却是缓缓放下了。

我心中刚刚一松,不及呼出口气去,忽听得院中传来一声凄楚婉转的喊声,“素衣——”

我抬头,通过那破碎的房门,就见着穿一身惨白衣裙的海棠由白珂扶持着,踉踉跄跄地从外奔来,口中疾呼道:“素衣千万不要伤了公主!公主从不曾迫我半点,便是我落崖受伤,也都是我咎由自取,与公主毫无干系!”

这话一出,素衣面上怒气再起,抖一抖手中宝剑,回身怒道:“姐姐好心软,明明是这毒妇迫你害你!”

得,就这么眨眼的工夫我就升了级,又从“妖女”变成“毒妇”了!

那边白珂瞧见素衣手中宝剑,面上也是大惊,忙道:“仙子冷静!”

白珂说着,便要松了海棠上前来救我。偏偏也是凑巧,他才刚一松手,那海棠忽惊呼一声,似是脚下被门槛绊了一下,人重重地往地上摔了过去。白珂听得她惊呼,忙又回身将她扶住,急声问道:“你没事吧?”

她能有什么事!她就是想拖着你,不要你上前来救我罢了!我心中又气又急,面上却不敢露出分毫来,只强作镇定地坐在原处。

果然,就见海棠牢牢抓住了白珂胳膊,人却仍是往地上瘫软下去,涩声与素衣说道:“香儿,你一心为姐姐不平,姐姐感激不尽。可你想过没有,你就这般把公主杀了,大王那里如何交代?公主此时正是大王的心头肉,动不得啊。还不快快放下宝剑,与公主赔罪!”

她说着,又看向我。

我心中顿生不祥之感,暗道一声:坏了!

就见海棠手上仍拽着白珂不放,却是向我连连磕头下去,哭着央求道:“求公主念香儿年幼无知,饶她不敬之罪。全是奴婢一人过错,是奴婢痴心妄想,竟想留在大王身边伺候,是奴婢有眼无珠,不知公主尊贵,冒犯了公主,奴婢这就离开,再不回来……”

“姐姐!”素衣厉喝一声,杀气暴涨,眼睛都似红了,“你有何错?你与奎哥哥有约在先,是这恶妇鸠占鹊巢!”她举剑直冲着我扑来,口中叫道,“恶妇,我这就杀了你,大不了将我这条命再赔给奎哥哥!”

剑未到,剑气却先到了,将我牢牢压制在座椅之上,竟是连动一下都难,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剑锋向着我心口刺了过来。

刹那间,脑中闪过念头无数。

他大爷的!白费了半天口舌,竟然还落得个如此下场,早知道就不说了!

素衣你个蠢货,被人当枪使犹不自知!

白珂你个傻球,魂都被海棠勾走了吗?离着这么近都不知道过来拦一下?

黄袍怪,你个浑蛋死哪里去了?

唉!谁也别怪,只怪自己妇人之仁,又自大轻敌,竟阴沟里翻了船,也是活该!

念头转过无数,最终却也能闭目等死。

也不知这死后能否记起前世,若我才是真的苏合,便是做鬼,也要狠狠抽素衣这丫头几个大耳光解气。我正这般胡思乱想,却忽觉得有疾风紧贴着我擦过,紧接着便又听得素衣惊呼了一声,失声叫道:“奎哥哥!”

我睁眼,就见黄袍怪不知何时来到,就挡在我的身前,用手握住了素衣刺过来的剑锋。他背对着我,我看不到他的神情,只看到有鲜血从他掌心滴落下来,点点猩红。他手掌一震,将那宝剑从中间折断,另一只手却以掌做刀,带着万道金光,直往素衣身前斩了过去!

素衣面色大变,忙回剑抵挡,却仍被那金光击飞出去,摔落到地上,爬不起身来。她唇边带血,死死地盯着黄袍怪,嘶声道:“奎哥哥,你我自结义以来,情若兄妹,你竟为了这个恶妇伤我元神?”

黄袍怪声音冰寒,一字一句说道:“为了她,我自受天雷之罚,甘愿魂飞魄散,何惜他人的元神?”

素衣愣得片刻,忽地仰天大笑,连声道:“好,好,好!好一个痴情郎!是我苏合姐姐瞎了眼,竟为你自损寿元,甘落轮回!”

她一提苏合,顿时把众人目光引到了海棠那里。

白珂愣了一愣,才急急跪倒在地,不露痕迹地将海棠掩在身后,叫道:“大王!海棠姑娘无辜,她从梨花苑追到此处,一心想拦下素衣仙子,无奈体弱,又无法力,实在拦不住素衣仙子,求大王明鉴!”

他说出这话,顿时把我给惊住了。修了千年出来,竟然修成了这么个睁眼瞎,也是不容易!

倒是海棠那里更狡猾些,赶紧拦下了白珂的话,又重重一个头磕下去,哭求道:“千错万错,都是海棠的罪过。不论大王如何责罚,海棠都愿一人承担,只求大王饶过素衣仙子与白仙君!”

“姐姐!”素衣那里感动得快要痛哭流涕,便是白珂也面露感动与怜惜,犹豫了一下,竟也随着海棠磕下头去,道:“白珂阻拦不力,求大王责罚。”

好嘛,他三人倒成了受苦受难的可怜人,我这个挨打的,却成了罪大恶极的大坏人。

黄袍怪一直背对着我,我无法看到他的面容,只从他僵直的脊背来看,他心里也极为矛盾。素衣于他是义妹,虽可惩罚,却打杀不得。海棠于他有恩,便是知她心肠歹毒,却也不好恩将仇报。至于白珂那里,若放过素衣与海棠,却拿他来开刀,那就真成了替罪羔羊,空惹人笑了。

黄袍怪一直不语,默然而站。

我想了想,出声唤他:“黄袍郎。”

他这才回身看我,眼中俱是愧疚之色,低声道:“百花羞,我……”

我笑笑,截住了他后面的话,“让他们都走吧。不过是误会一场,我既无事,何必再动干戈?今儿又是年节里,新年伊始,应以和为贵,大家都乐乐呵呵的,这才是好。”我顿了一顿,视线从他仍滴血的手上滑过,伸手执起他的手掌来,用手帕紧紧捂住了那血洞,低声道,“我才不在意他们怎样,我只在意你。”

黄袍怪先是诧异,随即便又感动,反手紧紧握住我的手掌,回我道:“我明白。”

他未回身,只又冷声与素衣等人说道:“你们都走吧,别等我后悔。”

素衣恨恨地瞪我一眼,这才吃力地爬起身来,走到海棠身边去扶她,道:“苏合姐姐,这般寡情薄幸之人,不值得你再落一滴泪,你跟我走!”

不想那海棠看看素衣,又看黄袍怪,含泪与素衣说道:“我不能走,我若就这么走了,他日后便要受那天雷之罚,魂飞魄散。”

“姐姐!”素衣痛声叫道,又是恼恨又是怜惜,“他这般对你,你还管他死活做什么!”

海棠不语,只是默默流泪,好一会儿才低声叹道:“我自愿入这轮回,受这苦楚,不就是为着他么……”言罢,便又伏下了身去,虽不闻哭声,却见其肩膀隐隐抖动,身姿柔弱,可怜至极。

她这一番表演,真是有声有色,说出的话更是句句感人肺腑,闻者落泪。便是我,都差点被她带入了戏中,更别说素衣与那白珂了。

真想不到她竟是这般人才,以前还真是小瞧了她!我瞧得目瞪口呆,又抬眼去看黄袍怪,见他神色间果然已有了些触动。

他大爷的!演戏谁不会啊?怎么着?要拼演技了吗?

我抬手扯了扯黄袍怪衣襟,道:“叫海棠先回梨花苑吧,她身子骨本就弱,又带着伤,怕是经不起折腾,不如先叫她养好伤,再说其他的事情。”

黄袍怪默了默,这才冷声吩咐道:“白珂,你先送她回梨花苑。”

“属下遵命!”白珂正等着这句话,闻言忙就应下,又低声与素衣说道,“仙子搭把手,帮在下扶海棠姑娘回去。她身子太弱,须得卧床休养。”

素衣面上虽还有不甘,却仍是帮着白珂把海棠从地上扶了起来,两人一左一右扶着海棠,转身出了屋门。屋里很快便剩下我与黄袍怪两个,他在我身前蹲下身来,抬眼愧疚看我,问道:“可有哪里受了伤?”

母亲曾经说过:对于男人这物种,你便是再爱他,再信他,该骗的也要骗,该哄的也要哄,该贤惠大度时就要贤惠大度,可该着撒娇使软的时候,你就得撒娇使软!没办法,他们就吃这套!

我便抬手捂了心口,轻声道:“别处倒没什么,只这心口不知为何却有些疼痛。”

黄袍怪闻言面色一变,忙伸手过来给我切脉。

我瞧他手法像是个懂行的,生怕被他识破我在装病,忙就又补充道:“按理说不该有事,素衣那剑并不曾落在我的身上,许是我刚才吓了一跳,自己心里臆想的吧。”

“剑有剑气,伤人更是无形。”他说道,到底是仔细把了半晌,这才又抬眼看我,道,“内息倒是无大事,你觉得怎个疼痛法?”

“也不是很痛,时有时无的。”我含混说道。

黄袍怪想了一想,却道:“我有颗宝贝,只要在你疼处滚上一滚,便没事了。此处不方便,也不能再住,你随我来吧。”

他说着,弯腰将我从椅上打横抱起,径直往外而去。

“去哪里?”我忙问。

他淡淡答道:“还能去哪里,自然是去我的住处,日后,我在何处你便在何处,再不会放你一人独处,更不会让你再受今日之险。”

他说得认真,我不觉有些感动,笑了一笑,应他道:“好啊。”

黄袍怪走得几步,却突然低声说道:“对不起,”他停了一停,方又继续说下去,“海棠这般害你,我却无法给你报仇。”

听闻他说这话,我不由也沉默,过得许久才问他道:“你心里可是觉得愧对苏合?”

黄袍怪微微抿唇,沉默不语。

纵然他不言,我也能猜到他几分心思。不管怎样,苏合前世都对他有恩,他虽说不喜苏合,却也不是忘恩负义之人,否则,他就不会身负重伤也赶来赴约,不会在那崖底一待十五年,只为着等“百花羞”长大成人。

我心中一时很是矛盾。

跟他说我就是苏合转世吧,他偏不喜苏合,说了对我俩的关系有害无益;瞒着他吧,他内心却又对苏合存着愧疚之心,时时受那折磨。

我左右思量了一阵,还是觉得人该坦诚点,于是伸手掰过他面庞,认真说道:“我告诉你,海棠与苏合毫无关系,我才是苏合转世,是我瞧中了你的美色,挟恩逼你来与我成就姻缘。你从不曾失信于我,待这一世后,不管你对我是恨是爱,我都毫无怨言。”

黄袍怪诧异看我,看着看着,却忽地笑了,轻声道:“我看你贪我美色才是真。”

我愣得一愣,顿时明白他根本不信我这话。好嘛,好容易坦诚一回,人家却还不信,又白说了!

黄袍怪仍住在山间那方小院,离着虽不算远,可那日我好歹也是过沟爬坡地折腾了好一会儿才到,不想这次却是快,我只觉得耳侧呼呼风响,不过片刻工夫,便到了他那院外。我瞧着那院门处有人,忙往下挣了挣,低声道:“你快放我下来,让人瞧到怪不好的。”

不想黄袍怪却是不肯放手,只道:“没事。”

柳少君就在院外候着,见着我们忙迎上前来,关切问道:“公主可是受伤了?”

“还好。”黄袍怪淡淡回答,又吩咐道,“你去把静室备好,亲自在外守着,谁也不许打扰。”他说到此处顿了一顿,又补充,“即便白珂也不可以。”

听到黄袍怪单把白珂提出来说,柳少君面上闪过惊讶之色,不过很快却又恢复,只恭声应诺。黄袍怪便抱了我继续往院内走,过那院门时,我却一眼瞧到红袖与一撮毛两个正安静跪在门边处,连头都没敢抬一下。

我迟疑了一下,方道:“她两个……”

“你莫管。”黄袍怪打断我的话,淡漠道,“她们自有少君处理。”

说是“处理”,想必是要惩处一番的。我默了一默,有心替红袖她们求一求情,可想起之前她两个弃我去时跑得那个快,心里也是有些恼,稍一犹豫后,索性就闭上了嘴,不再干涉此事。

黄袍怪径直往院子深处走,直进了一处静室,这才将我放下来,安置在榻上,又道:“你躺好,我取内丹出来给你疗伤。”

他说着也在榻前坐好,双手结印于丹田处缓缓往上迫来,片刻后,竟就从口中吐了一颗鸽卵般大小灿烂灼目的珠子来。那珠子光芒极盛,照得人都睁不开眼,我忙眯了眼,往旁侧头避着它的光芒,却又忍不住心中好奇,问他道:“这可是那日你给我逼妖毒时用的宝贝?”

黄袍怪将那珠子小心翼翼地擎在掌心,道:“这是舍利子玲珑内丹。”

他说着,掌心缓缓翻转,那珠子便凌空往我心口处飘了过来,却并未触及我身,只在身前悬浮着,随着他的手掌慢慢地打着圈子。与那日情形很是相似,我心口处除却有些发暖,倒也没有其他感觉。

我忽又想起上次他取这内丹时,还曾往我头上罩了床大棉被,忽悠我说他会露了本相,不许我看。我抬眼笑着看他,又问道:“你不是说你会露了本相吗?还说什么看了后果严重,原来只是蒙我。”

“你这人可真是记仇!”他眉梢微挑,含笑看我,调笑道,“我取这内丹,虽不会露了本相,却是再无法维持那张凶恶嘴脸。说那话倒不是故意蒙你,而是怕你瞧到我这副相貌,对我心生爱慕,纠缠不休。”

“呸!”我笑着啐了他一口,“我瞧着你这副嘴脸倒是比之前那副还要大上几分!”

黄袍怪只是笑笑,忽又叹道:“那夜被你识破身份,我只怕你就此会恼了我,不想你却这样大度,竟不再与我计较。”

被他这样一赞,我不免有些脸红,“也不是不恼,只不过……”

“只不过怎样?”他忙问。

这实话说出来有些难为情,我吭哧了半晌,这才答道:“只不过人之常情,用馒头换那窝头,总是比拿窝头去换馒头更容易些。”

黄袍怪愣了一愣,待明白了我的暗示,不由失笑,道:“你为人倒诚实,怎不骗骗我,说你从不在意这些相貌,不论我是丑是俊都一样爱我?”

“我这样说,可也得有人信啊!”我不由叫屈道,“我总不能把你当傻子一样糊弄吧?”

他闻言微微扬眉,“嗯?”

我又解释道:“若是彼此不相干的两个人,自然是不能全凭相貌取人,可既是同一个人,同样的性情脾气,谁还嫌自家男人长得好啊?你长得越好,我才越高兴哩,别的不说,便是带出去也有面子啊!”

“你喜欢我长得好?”他又问。

这可真是句废话!我审美又没问题,不喜欢你长得好,难不成还对你的丑情有独钟?

话虽然能这样想,却不能这样说,我笑了笑,答他道:“你是不知道,我家里兄弟姐妹个个长得极好,有位三堂兄尤其出众,他那人也高调,常自称是天下无双,跟只骄傲的小孔雀一般。咱们是没法回去,若是能回去,我必然要带着你去他面前好好地晃上一晃,也叫他知道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也不知哪句话得了黄袍怪欢喜,他面上虽还淡定着,唇角却控制不住地往上翘了去,那笑意想藏都藏不住。

我瞧得分明,不由暗笑,暗道母亲说得果然没错,这好话人人爱听,只要你手法得当,再烈的烈马也能被你拍得温顺听话。又想之前黄袍怪瞧着那样冷硬孤傲,原来也不过是装出来唬人的假象,实际上却心思敏感多情,是个实打实的闷骚之人。

这等人相处着虽然要耗费些心思,不过,倒也有个好处,那便是调戏起来也格外有趣。

正胡思乱想着,就听得黄袍怪那里语带无奈地说道:“心口疼还要动歪心思,也真是难为你了。”

我老脸一红,忙辩道:“我哪有!”

黄袍怪却只是笑笑,柔声道:“你闭目歇一歇,我再给你治一会儿,心口便没事了。”

被素衣闹这一场,我虽未受伤,却着实受了些惊吓,精神上确有些疲乏了,现听他这样说,便依言闭上了眼,本来是想着休养精神,不料却昏沉沉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极沉,也不知睡了多久,待再睁眼,窗外又是阳光明媚,竟似全新的一天。许是睡得太久,我脑子一时还有些转不动,好一会儿才辨出自己仍在黄袍怪的静室之中。黄袍怪却不在身边,不知去了何处。

又隐约听得外面有人说话,我坐起身来,侧耳听了一听,辨出那是柳少君与我院中丫鬟织娘的声音。织娘音量压得极低,说什么内容听不大清,只从那语调听,似是在向柳少君哀求着什么事。

我心中觉得奇怪,下了榻缓步往外走,待近门口,外面说话声才渐渐清晰起来,就听到织娘苦声央求道:“柳仙君,求求您发发慈悲,就叫奴见我家公主一面吧,织娘这里给您磕头了。”

果然就听得有咚咚的磕头声响起,而柳少君的声音却依旧平稳沉静,只说道:“非柳某不通情理,而是大王有过嘱咐,不许任何人进去打扰公主休息。我若叫你进去了,便是违了大王的令,也要受罚的。你也不要再在此纠缠,万一惊扰了公主,大王怪罪下来,你我都要受罚。”

我将门偷偷开了条缝隙,往外看去,见果然是织娘跪在院中,而柳少君就拦在她的身前,正正地挡住了道路。

织娘面带悲苦,却也不敢大声言语,只又哀求道:“奴知此事为难仙君,可奴实在是无法可想。仙君也是修行之人,知咱们这些浑噩之物能修得几分灵气,得了这人形有多么不易。危急之刻,红袖与一撮毛弃主而逃确是大罪,可就此被毁了数百年的修行,也是可怜。奴与她们姐妹一场,纵然做不到同生共死,可无论如何也要尽一份心力。公主是心软之人,若得知她们两个受此大罚,未必忍心,就求仙君放奴进去,为姐妹求一份生机。”

我听了半晌,这才有几分明白。

之前黄袍怪抱我进门时,我曾瞧到红袖与一撮毛两个跪在路边,也料到了她们要受责罚,此刻再听织娘的话,那责罚想必是极重了。红袖与一撮毛两个不过才二三百年的功力,若都被毁去,那就真得重新做回狐狸和老鼠,这与直接杀了她们两个,也没多大的分别了。

这……未免有点太过。

我犹豫了一下,将那房门打开,唤道:“织娘,你过来。”

织娘听闻我唤她,先是一怔,随即面上就又大喜,忙绕过柳少君,连滚带爬地扑将过来,就跪伏在台阶之下,央求道:“求公主开恩,救一救红袖与一撮毛两个。”

那边柳少君也忙回身走了过来,就站在织娘身侧,敛袖向我行礼道:“属下无能,叫织娘惊扰了公主,还请公主责罚。”

他这人可比白珂狡猾得多,若是真心要拦织娘,完全可以把她拦在远处,不叫我听到声音。他既放织娘进来,可见也是有意帮一帮红袖她们的。我瞧柳少君一眼,并未理他,只问织娘道:“红袖与一撮毛是怎么回事?你仔细说给我听。”

织娘忙道:“昨日里她两个弃公主而逃,大王震怒,要毁她两个灵根,将她们打回原形。”她说着,又向我磕下头来,泣道,“红袖两个罪该万死,可求公主看在她们日常伺候也算精心的份上,饶她们这一回。公主有所不知,素衣仙子所提宝剑乃是斩妖剑,极为霸道,我们这等小妖沾之即死。红袖她们这才如此畏惧,慌慌逃走向大王求救。不是她们不想护您,而是根本就护不住。”

素衣提的那把宝剑有这般厉害?我心中不觉诧异,她到底是何方神圣,手中竟有把斩妖剑,而这剑,却又能被黄袍怪轻易折断?

我抬眼看向柳少君,问他道:“大王呢?”

柳少君略一迟疑,这才回答:“大王去了梨花苑。”

我不禁皱眉,那柳少君瞧到,忙又解释:“公主勿多想,大王去那里也只是为了寻素衣仙子解决昨日之事。”

虽信黄袍怪不会与海棠再有什么,可听他去了梨花苑,我心里还是有些膈应。只这事此时却不好多说,我略一沉吟,与织娘说道:“你放心,等大王回来,我便与他说红袖之事,必不会叫她们受此大难。”

织娘闻言悲喜交加,又向着我连连磕头,急声道:“公主娘娘大恩大德,织娘永生不忘,只是红袖与一撮毛已被白珂仙君带走了,怕是等不到大王回来就要行刑,还求公主救她二人性命!”

黄袍怪竟然会命白珂前去行刑?我不觉更是惊讶,一时颇有些拿不准黄袍怪这般所为有何深意。织娘还跪在台阶下苦苦相求,我又瞧了瞧她,心道既然是要做好人,不如就将这好人做到底,也能哄些人缘。

我低头,将一直系在腰间的荷包解下,命织娘上前接了,吩咐道:“此是大王信物,你拿着它赶紧去找白珂,假借大王之令命他停手,先保下红袖她们。我这里马上就去寻大王,求他免了红袖与一撮毛的责罚。”

织娘闻言用力点头,忙转身跑了。

我这才又转头去看柳少君,道:“还要劳烦柳仙君,陪我去那梨花苑跑一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