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我偏要逆天而行(2 / 2)

我怔了一怔,不由暗道一声“坏了”,这准是柳少君他们久不见我出去,生怕我有个闪失,提前在外发难了。

那疾风把帐帘一把掀开,呼啸着猛灌进来,竟似长了眼睛一般,打着旋往我这边卷了过来。奎木狼眼疾手快,急忙隔着桌案探身过来,一把握住我的手腕,另一只手却是从案边抽了宝剑出来,扬手就往门口掷了过去。

“不要!”我忙大呼。

待话出口已是晚了,就见那宝剑化作一道亮光,如箭一般,斜着从我头侧飞了过去。紧接着,听得身后传来柳少君“嗷”的一声惨叫,待我再看清楚,他已现了原形,化作一条青蛇,本能地把自己盘到了那剑身上。

外面狂风顿止,我忙起身跑去看柳少君,就见那剑尖不偏不倚,正正地钉在他尾巴梢上,只要再稍稍深上两分,那尾巴就能分叉了。

我忙上前去拔那剑,不想使了吃奶的力气出来,却也无法撼动那宝剑,气急之下,只得回头向着奎木狼叫道:“还愣着做什么?快过来救人啊!”

奎木狼那里却是不慌不忙,淡淡说道:“他死不了。”

正说着,织娘与萧山一前一后地从外闯入。织娘急声叫了我一声“公主”,手执双剑,不管不顾地冲上前来,闪身挡在我之前,厉声叫道:“公主快跟萧将军走,这里由我来挡!”

那边萧山也来拉我的手,急声道:“快走!”

走个毛的走啊!奎木狼眼皮子底下,怎么可能走得脱?我不仅没动,还赶紧甩脱了萧山的手,道:“不用走了。”

萧山与织娘两个闻言俱是一愣,转头诧异地看我。

我却抬眼去看奎木狼,他仍安坐在桌案之后,也正冷眼瞧着我们几个,漠然不语。

织娘愣了一愣,看两眼奎木狼,又回过头来看我,然后再回过头去看奎木狼,试探着叫道:“大,大,大王?”

奎木狼冷哼了一声,没有回应。

织娘结巴得就更厉害了些,“您,您,您……”

她“您”了半天,愣是没能说出第二个字来。

这么片刻的工夫,外面又呼啦啦涌了许多士兵进来,将我与织娘及萧山三个尽数围在了中间。那之前领我进营的将领上前与奎木狼单膝跪下,恭声道:“禀大将军,刚才外面忽起狂风,有刺客同党前来营救刺客,属下无能,未能及时拦下,这才叫他们冲入了大帐,请大将军责罚!”

奎木狼薄唇微勾,向着织娘他们抬了抬下巴,问道:“可是他们?”

那将领回身仔细看了看织娘与萧山,这才答道:“正是他们,不过还少了一个青衣男子。”

听他这话,我下意识地转头去找那被钉在地上,现了原形的柳少君,织娘顺着我的视线看过去,这才瞧见了自己夫君,愣怔过后,忙就扑了过去,带着哭腔叫道:“少君!少君!”

一时间,大帐中除了我与奎木狼,其他人都露出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我轻咳了两声,走过去拍了拍织娘肩膀,提醒她道:“少君没事,他……他把剑丢在这里,人先走了。”

织娘一时反应不过来,回头傻愣愣地看看我,又去看仍缠在剑身上的柳少君,“这,这是少君……”

“没错,这是少君的剑!近来天气潮湿,有蛇出没也是寻常,没得什么大惊小怪的。”我继续睁着眼说瞎话,又抬头去看奎木狼,问道,“是吧,大将军?”

奎木狼低低地哼了一声,没理会我,只吩咐那将领道:“这里没事,你带着人出去吧。”

那将领瞧着心里是有些奇怪的,却也没敢多问,只应了一声,领着士兵退到了帐外。大帐内很快就又剩下了我们几个,我这才又赶紧去看柳少君,与织娘说道:“你拔一拔这剑试试。”

织娘试了一试,也是无法将那剑拔出,苦着脸向我摇头,“拔不出。”

我只得又回头去看奎木狼,道:“有什么事咱们两个说,别牵扯到旁人。你先把柳少君放了,他好歹也跟了你那么久,没得功劳也有苦劳。更别说当初在碗子山,阿元与阿月两个的性命还是他救下的!”

奎木狼目光微沉,展开手掌向上虚抬了抬,那牢牢钉在地上的宝剑便自己拔了出来,凌空飞回到桌案边上,哐当一声,落入剑鞘。

那边柳少君脱了禁锢,原身在地上打了个滚,这才恢复成了人形,拖着一双受伤的脚,伏在地上给奎木狼连连磕头,道:“谢大王不杀之恩,谢大王不杀之恩。”

谢他个屁!他一剑差点把你尾巴钉开了叉,你倒跪下来谢他!我瞧得生气,忍不住走过去伸脚踢了踢柳少君,喝道:“起来!要谢也该是他谢你,他在夜宿银安殿,醉卧美人怀的时候,可是你冒死救下了他两个儿子!”

“公主!”

“公主!”

柳少君与织娘两个惊得齐齐呼出声来。

我却只是冷笑,瞅一眼那边默然不语的奎木狼,又吩咐他两个道:“你们起来,先带着萧侍卫回宫向王后复命,我这里与奎宿星君还有些话要说。”

奎木狼没有发话,柳少君那里就有些迟疑。要说还是织娘对我更忠心一些,不仅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又顺道拽了一把身边的柳少君,低声道:“咱们出去吧,留大王与公主两个也好方便说话。”说完,路过帐门口时,还不忘拉上了一直傻愣愣站在那里的萧山。

奎木狼一直没说什么。

直待织娘把柳少君与萧山两个拽出去,我心里这才暗暗松了口气,回身坐到奎木狼对面,道:“言归正传,咱们接着说刚才的,刚说到哪里了?对了,说到省些口水说正经事了!”

奎木狼抬眼看我,忽地打断道:“那夜我没能及时回去,确是我的不对。”

我愣了一愣,这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自己夜宿银安殿之事,不由轻轻一哂,道:“都说了省些口水了,怎还要说这些废话?”

奎木狼抿唇,并不理会我的嘲讽,默了一默,只又说道:“事到如今,我不想瞒你。当夜留在银安殿,的确是因着海棠的缘故。当时你父王安排我在银安殿住下,我本想入夜之后便偷偷出来,回碗子山的,不想海棠却找了去……”

“打住!”我忙抬了手,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

当初,海棠也是给我细讲银安殿之事,我尚能回房去端盘子瓜子出来,当作戏本子来听。而现如今,相同的话从眼前这人嘴里说出来,却如同刀子一般,刀刀落在我的心上,虽未见血,却是痛彻心扉。

我尽量做出风轻云淡的模样,与他笑道:“都过去的事了,提起来也是无趣,何必呢?咱们不说那个了,只说现在。”

奎木狼凝目看我,坚持说道:“我承认,当时自己是有了怯懦之心。”

怯懦之心?这词用得可不大对,准确来说,难道不是起了色心么?

我咧嘴笑笑,懒得去纠正他的用词,只胡乱应道:“人之常情。”

他看我两眼,又问道:“当初你我曾说好,我们只活这一世。这一世后,你去喝那孟婆汤,入你的轮回,而我失信于人,自去领我的惩罚,可还记得?”

记得,自然记得!这样动听的话,谁又能忘记?当初若不是这些话,我又怎会下决心留在那碗子山中,死心塌地与他过这一世?

可纵是记得又如何?此刻再提起,这所谓一世,不过是笑话一场。

我淡淡一笑,没有答他。

奎木狼眼中颇多迟疑,似是下了很大决心,这才又说道:“百花羞,我之前一直觉得自己无所畏惧,可在与你生活了十三年后,在你给我生下两个孩子之后,我才突然发现,自己也是会害怕的。我怕这一世过得太快,怕这一世后,我魂飞魄散,而你将再记不得我。”

我一时怔住,抬眼静静看他。

“佛说‘心无挂碍,无有恐怖’,我心既有挂碍,顿生恐怖、怯懦。那夜,海棠前去寻我,我便生了别的心思,想着,想着……”他垂了眼帘,唇边泛出些许苦笑来,停顿了片刻,方又继续说下去,“若是能哄她一哄,不负那‘一世之约’,便不用魂飞魄散,而你我的姻缘,也不用一世而尽。下一世,无论你去了哪里,我都可以寻到你。”

我再听不下去,猛地起身站起,向外走去。

“百花羞!”他在身后唤我。

我脚下顿了顿,却是没有回头,只道:“有些事,不论是出自什么目的,做了就是做了,再无法挽回。”说完,也不等他回应,径直走了出去。

帐外,柳少君与织娘他们竟然都还没走,那叛军将领也未离去,带着人马守住在几处要道,一脸警惕地盯着众人。我深吸了口气,提了提精神走上前去,问柳少君道:“不是叫你们先行回去吗?怎么还在这里?”

织娘抢着答道:“这人不肯放我们走。”

我转头看一眼那将领,沉声与他说道:“你家大将军已经应了放人,你如若不信,可以进帐去问。”

那将领没有说话,只给身边副手做了个眼色,独自转身进了大帐。片刻后,他再出来,便挥手放行,命那队士兵护卫我们离开。

柳少君双脚受伤,行动很是不便,全靠了织娘扶持才能行走。萧山被俘时本就受了内伤,后又被吊在木桩上晒了两日,状态也极为不好。一行人拖拖拉拉走了好半晌,这才出了军营。

幸好王后派来的人还等在营外,见状忙牵了几匹坐骑上前。我先看着他们把萧山扶到马上,这才又回身过去看柳少君,瞧了瞧他那还冒着血的两只脚,不由奇道:“这是怎么扎的?怎么还出了两个血窟窿?”

柳少君面上很是有些尴尬,瞧了我一眼,低声道:“属下这双脚乃是一条蛇尾所化,只要伤到了蛇尾,两只脚便会出现同样的伤痛。”

我默了一默,忍不住又问道:“那伤到胳膊呢?”

柳少君也跟着默了一默,这才答道:“一个道理。”

我不禁感叹道:“也是不容易。”

柳少君又默了默,这次却没能接上话来。

织娘那里还有些眼泪汪汪的,向我抱怨道:“大王也真是心狠,那剑钉得只要再深上两分,我们少君这双脚也就废了。”

“织娘!”柳少君忙喝住织娘,又转头来看我,解释道,“公主千万莫听织娘胡说。大王心慈,这才只用剑钉了我的脚,以示警戒。若换作旁人,那剑怕是会直冲属下心口而来。”

这个时候讨论奎木狼心慈还是心狠,真没什么意义。

我笑了笑,道:“不管怎样,也是受了伤,你回去好好歇着,待伤好了,我再好好谢你。”

柳少君那里看了看我,欲言又止。

我能猜到他几分心思,无非是要再说几句奎木狼的好话。我又笑笑,并不给他机会开口,只转身走到旁边翻身上马,双腿一夹马腹,率先策马奔驰了出去。

跑不一会儿,萧山从后赶上,叫道:“公主。”

自从叛军营中见面,这是他跟我说的第二句话。我忙收了收缰绳,放缓速度,转头问他道:“萧将军有何事?”

萧山看我两眼,答道:“臣需要先回军营。”

他是从军营里偷偷跑去刺杀奎木狼的。他身为一营主将,一连三天不曾露面,纵是安排了心腹在营中主持事务,怕也是要出诸多状况。

我闻言点头,又问他道:“你身体可还撑得住?”

萧山简单答道:“身体无碍。”

以目前的情况来看,两军暂时是不会开战的,只要他自己身体能撑得住,确实应该先回营内主持大局,以防军中生变。不过有些话,我还须得赶紧跟他说开了,免得日后再出状况。

我略一思量,与他坦言道:“萧山,你曾救过我性命,这个恩情我一直记着。这次前去敌营救你,也只是想还你这份情,别无他意。”

萧山沉默片刻,忽地问我道:“那人是谁?真的是天上的奎星下凡么?”

“不错。”我点头。

他迟疑了一下,又问答:“他就是十四年前……”

“是。”我没等他把话问完,直接截断了他的话,“他就是十四年前化作妖魔,掳我去了碗子山的奎星。”

柳少君与织娘并随行的护卫等人皆停留在不远处,显然是有意避讳。

我想了一想,沉声与萧山说道:“萧将军,想必你之前也听说过我与奎星的那段姻缘传说,那其中虽有不实,却也不是全部为假。实不相瞒,我确为天女,投生于此历一世之劫。按照天命,奎星回退天庭之后,我应是自尽以顺天命的,只是我不甘心,这才强留在这人世间,逆天而行。”

萧山面上露出诧异之色,“逆天而行?”

“不错,就是逆天而行。”我笑了笑,又道:“你看过戏本子么?所有角色的生死存活、喜怒哀乐皆是被那写本子的人定好了的,要你怎样你就得怎样。我本来是被人安排来跑个龙套,不想却入戏太深,有了自己的喜怒哀乐,就不肯依照那戏本子的安排从事了。”

萧山听得似懂非懂,寻思了片刻,道:“我们都是那戏本子里的角色?”

照司命那厮的话,他这样理解也不算错。

我闻言点头,用手指了指天,笑道:“照上面那些人的想法,是这样的。”

“那谁又是写这戏本子的人?也是上天那些人?”他又问。

我想了想,道:“上天那些人,也多半是看戏的,有那么一些是跟着写戏本子的,自己却从不肯承认,只冒那上天之名。可到底何为上天?谁又能说个清楚?天命,天命,谁又知那天命何来?凭什么他们说那是天命就是天命了?”

许是这些话太过饶舌,萧山听得眉头紧皱,好一会儿才说道:“公主说的这些话,臣得回去好好思量。”

我看他两眼,又笑道:“我与萧将军说这些,只是想让你明白,我活于世已是逆天存在,不知何时便被人强行抹去。萧侍卫是青年才俊,国之栋梁,不该再与我牵扯不清。这世间好女子无数,总有一个是你的良缘佳偶。”

萧山默了片刻,才道:“臣自会思考此事。”

他忽又笑笑,振奋精神拱手与我道别,一抖缰绳,策马离去。

后面众人这才赶上前来,织娘看一眼萧山离去的方向,不禁叹道:“公主,奴婢觉得萧将军也算是一位奇男子,并不比大王差了几分。”

这话一出,她就得了柳少君一记眼刀。织娘并不服气,恶狠狠地白了回去,问道:“怎么?我说得不对么?”

柳少君似是颇为无奈,“大王乃是天上的星宿神将,岂是区区萧山可比的?”

织娘反驳道:“天上神将怎么了?不一样受人管制,身不由己么?我瞧着也没比萧侍卫好到哪里去!”

他两个谁也不肯相让,你一言我一语,竟就吵起了嘴!

我不禁失笑,摇了摇头,策马甩开了众人,独自往前跑了过去。

待回到宫中,王后那里早已是急得团团转了,得知萧山已经被救出回营,忙双手合十谢天谢地,又与我说道:“自你走了,母后便心神不定,既怕你有个什么闪失,又怕你身份暴露,给日后和亲埋下祸根。”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与她说道:“母后猜那叛军首领是谁?”

王后很是配合,立刻问道:“是谁?”

“奎木狼。”我答。

“奎木狼?”王后一时没能反应过来,下意识地问道,“奎木狼又是个什么人物?”

我向她解释道:“奎木狼便是天上的奎星,也就是之前把女儿掳去碗子山的那位。”

“哎呀!”王后掩口惊呼,面色大变,“那妖怪又来了?”

我不由默了一默,道:“他不是妖怪,乃是天上的奎星。”

“什么奎星?那分明就是个妖怪!”王后仍有些转不过弯来,惊怒道,“之前他偷偷将你掳走,一去十三年,眼下,又成了什么叛军首领,来求什么和亲,这不就是明抢来了么?这也欺人太甚!不行!得赶紧去把唐朝长老再请回来,替咱们彻底铲除了这妖怪!”

王后眼瞅着就要坐不住,我忙一把摁住了她,“母后,您听我说。首先,那唐朝长老之前走了才半月都不肯回转,到此刻已是半年多了,又怎会再回转?其次,这奎木狼真的不是妖怪,他的确是奎星下界。”

王后狐疑看我,明摆着不怎么相信我。

我叹一口气,“女儿没必要欺骗母后。”

王后瞧我片刻,这才似信了几分,却又忍不住撇了撇嘴,道:“哦,他说是奎星,便真的是奎星了么?这神仙与妖怪除了名声不同,又有个什么区别?也没见着他这神仙比妖怪多做了什么好事!”

呃,仔细想想,这妖怪与神仙区别还真是不大。妖怪们修炼好了,上了天就成了这仙那仙,而神仙们哪天凡心动了,下界来也会为妖作怪地过过瘾头。

这天地间,既有那悲天悯人、行善吃素的妖怪,也有那凶神恶煞、睚眦必报的神仙。

我思量了一思量,道:“许是原籍有些不同?这天上来的便是神仙,这野地里长的就是妖怪?”

除此之外,我还真分不出他们有什么不同了。

王后是个精明人,过了最初的惊愕之后,很快就又想到了别处,又问我道:“你确定他真的是奎星下界?”

我点头,“确定。”

“那可是坏了!”王后峨眉紧皱,又忧虑道:“这人若只是个妖怪也就罢了,咱们宣扬出去,不仅能占了正名,还能动摇叛军军心。可他既是奎星下界,一旦被人得知身份,那叛军岂不成了替天行道的正义之师?你父王的江山不稳啊!”

说到江山,我却想起司命那厮所说的天命来,忍不住说道:“母后,我朝江山的头号敌人不是这奎木狼,而是那领军平叛的龙大元帅!”

“龙大元帅?”王后一时愕然,“龙啸北?”

“不错,就是他。”我答。

我将司命那厮的话尽数转述给王后听,又道:“这便是所谓天命,女儿不服,这才强留世间,就是想着与那天命抗上一抗。那奎木狼眼下虽是朝中大敌,可也正是他的出现,才叫天命出了转机。”

王后沉默不语,良久之后,方道:“龙啸北乃为朝廷栋梁,对你父王更是忠心耿耿,怎会是那逆臣贼子,起那谋逆之心?”

“眼下不会,可能保证日后也不会吗?纵然他无谋逆之心,他的属下也没有么?他日一旦大权在握,而君主却年幼势微,这般情形,有谁肯甘居人下?”我反问王后,停了一停,又道,“母后,此事关系宝象国江山社稷,不得不防。”

王后紧盯着我,问道:“如何防?”

我正要回答,却突然在王后眼中发现了戒备之色,微愣过后,顿时意识到自己犯了个严重错误。

奎木狼眼下是那叛军首领,率大军而来,迫朝中割让北疆,许他自立为王。而龙大元帅则是带兵抵抗叛军,保家卫国的大将,国之栋梁。我一个跟奎木狼撇不清关系的人,上来就说人龙大元帅的坏话,也不怪王后疑我。

凡事涉及皇权,就再讲不得半点亲情。国王与王后那样疼爱我,当叛军兵临城下,以势相逼,他们还不是应了以公主和亲?

可以理解,真的可以理解。

这个时候,绝不能再说那龙大元帅的半点不好了。

我想了想,道:“龙啸北此刻并无反心,咱们不能,也不该把他怎样。而且,未来皆不是定数,若是咱们江山稳固,他许是就能做一辈子忠臣良将。女儿不懂朝政,也出不得什么主意,只是寻思着父王那里春秋渐长,也该定下后继之人,以安朝臣之心。”

宝象国国王今年都五十好几了,只与王后生了三个女儿,除此之外,后宫再无所出。国王很不服气,一直想再生个儿子继承王位,近年来没少纳新的嫔妃进宫,而东宫一直空悬,没有储君。

也正是因此,才有了后来的王位之争,为江山不稳埋下了祸根。

我瞧了瞧四周,见并无一人在侧,便又压低声音劝王后道:“母后想想,纵是父王得了亲子又能怎样?若不是母后生的,怕是还不如旁人!还不如劝着父王在宗室子侄里选个贤良孝顺的入主东宫,这样日后新君继位,也能念母亲的好呢!”

王后沉吟不语,好一会儿方道:“此事还要细细思量。”她又抬眼看我,“你既然已知奎木狼就是那叛军首领,可还要再嫁他,续那前缘?”

这话却一时把我问住。

嫁吧,我心里埋着那样的刺,见一面都觉心痛,又如何朝夕相处?不嫁吧,他此刻乃是叛军首领的身份,这和亲之事如何来了?

我略一寻思便觉头疼,不由苦苦一笑,反问王后道:“母后,眼下情形,嫁与不嫁可能由我做主?”

王后微微一怔,红了眼圈,感叹道:“我儿命苦。”

我摇了摇头,反过来又安慰了王后几句,道:“奎木狼是那叛军首领,倒也有几分好处,起码他是天上神将,不能久留人间,待日后我朝江山稳固,兵强马壮,还能再将那北疆收入版图。”

王后缓缓点头,却又道:“若你和亲北疆,给那奎木狼生儿育女,日后北疆也算落到了自家人手里,便是收不回来,也没什么。”

她虽这样说,我却不敢这样听,忙就表白道:“还是收回来的好,再说女儿也没打算再给那奎木狼生儿育女。”

王后微讶,奇道:“为何?”

我稍一犹豫,决定还是把海棠那事说出来,“母后可还记得当日奎木狼入朝认亲,父王命他留宿银安殿之事么?”

“记得!”王后忙点头,又抱怨道,“说起来,他还吃了咱们一个宫女呢,要不说这神仙也没瞧出来比妖怪好到哪去,还不是一样要吃人的!”

奎木狼吃人是不大可能的,他在碗子山中十三年都没吃过人,不会突然到了宫中就换了口味。倒是那海棠,深夜潜去银安殿,必然少不了有内应接引,事后又不想叫人知道,多半会行这“杀人灭口,毁尸灭迹”之事。

我道:“那夜,海棠曾去了银安殿与奎木狼幽会。”

王后杏眼圆瞪,惊得说不出话来,好半晌才怒道:“好一对狗男女!”

我又添了把火,“那海棠腹中的孩子也不是旁人的,正是这奎木狼的。”

这下子王后是真的怒了,柳眉倒竖,满脸杀意,直道:“欺人太甚,真是欺人太甚!”

“所以,女儿从未想过再与那奎木狼重续前缘。”我趁机表白心迹,又道,“纵是因着和亲不得不再嫁他,也没打算与他真心过下去。只是想着先稳住他,待北疆平稳,朝中安定,就想个法子把这奎木狼私逃下界之事告上天庭,叫那天兵神将收他上界。到时,父王便可派遣兵将,趁机收回北疆。”

王后听得动容,深深看我两眼,真心实意地说道:“我的百花羞,只是苦了你。”

谈话进行到这个时候,基本上也该结束了。

我又表了表忠心,便辞了王后,回去自己住处。

柳少君与织娘还等在我的宫中,柳少君两只伤脚都已用白绫包好,一圈圈甚是严密,裹得跟粽子一般。我一瞧不由乐了,问道:“这是谁给包扎的?包粽子必然是把好手!”

织娘那里就红了脸,小声道:“是奴婢。”

我又笑了笑,道:“少君负伤,你们两个今日不要出宫了,就留在这里吧,咱们也好有个照应。”

柳少君迟疑了一下,试探着问道:“大王那里……”

“先不提他。”我忙摆手,道,“他就算是私自下界的,一时半会儿也走不了。我们先说那白珂与海棠的事。之前一直想着杀了他两个给红袖和一撮毛报仇,却总是因这因那耽误,不得实现。眼下白珂就在城外大营,机会难得,我想先把他诱出除去,再谋海棠。你们觉得如何?”

柳少君闻言沉默不语,织娘却是痛快应道:“好!早就该这样!”

我看向柳少君,又问他道:“少君呢?你怎么看?”

织娘已是忍不住去掐他,恨恨道:“说话!公主问你呢!你若舍不得你的兄弟情分,趁早讲明白,就是没了你,咱们也一样能杀那白珂!”

柳少君抿了抿唇角,这才应道:“属下听从公主吩咐。”

我本想着叫他出面诱白珂出营,可瞧他这般情形,只怕到时非但不能帮忙,还要坏事的,于是只笑了笑,道:“此事心急不得,还需周密计划,仔细安排。少君先把伤脚养好,然后去那义安公主府探一探海棠的情况,她这两日如此安分,倒叫我心生不安。”

柳少君道:“属下这点伤不碍事。”

“哦?”我心思转了一转,又道:“若是真不碍事,那更要劳少君去监视海棠两日,瞧一瞧她的情形,我们也好对那白珂下手。”

柳少君不疑有他,扶着桌案站起身来,“属下这就去。”

“不着急!”我忙拦下他,又道,“先缓一缓,明日再去也不迟。”说完,便叫织娘带他下去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