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你既无情我便休(2 / 2)

枣树精与猫妖听了,俱显惊慌,苦于挣不脱柳少君控制,只得跪了下来,连连磕头道:“求公主饶阿桃一命,她已是知错了!”

桃树前,桃花仙已是缓缓显出形来。

她虚脱无力地倚树而坐,面如金纸,唇角带血,眼望着我,哑声说道:“我被那长生不老所诱,先受海棠哄骗做下了糊涂事,已是后悔不已,后又在那狐狸洞屡遭欺辱,落得个半死不活。事到如今,我早就是活够了。公主若杀我,那便杀吧。”

“阿桃!”枣树精嘶声叫道。

桃花仙这才去看他,眼圈也是红了一红,轻声道,“这辈子我对你不住,欠你的情分,下辈子还你。只还一件事要劳烦你,我死之后,请你将我骨灰送去白虎岭,我想去和白姐姐做个伴。”说完,又抬眼看向我,涩然一笑,“动手吧。”

她面庞憔悴,笑容凄婉,再无了从前的娇憨耿直。

我静静看她,不知怎的,却忽想到了初见她时的情形。她站在溪边,穿一身粉色衣衫,红袖远远指着她,与我说道:“公主快看,那就是号称咱们碗子山第一美女的桃花仙!”

那样娇滴滴的一个人,不想却是个粗直脾气。她曾在喜堂上为我打抱不平,曾捋起袖子和众妖大碗拼酒,曾在醉酒后把红袖误认为黄袍怪,放声大喊:“大王,奴家钦慕你。”

她还曾夸我的阿元长得漂亮,一心等着阿元长大,为此得了白骨夫人许多嘲笑……

我不由缓缓闭目,仰头半晌,才将眼中那股热意压了下去。

“公主?”萧山等人还在等着我下令。

我未应声,只转了身,默默往山下走去。

“公主?”织娘也从后唤我,却被人打断,就听柳少君轻声叹道:“算了吧。”

身后似是默了一默,突传来桃花仙的失声痛哭,又听得枣树精砰砰磕头,连声道:“谢公主不杀之恩,谢公主不杀之恩。”

我没回头,只独自往前走,也不知过了多久,柳少君从后追上来与我并行,走得片刻,忽地说道:“公主是心软之人。”

我自嘲地笑笑,轻声道:“是啊,太心软,老毛病了。”

若不心软,怎会叫自己沦落至此?

母亲曾说我太过心软,早晚要在这上面吃亏,当时我还不信,眼下看来,竟是被她说中,非但吃了亏,还吃了大亏。

柳少君沉默一会儿,又道:“属下同您回宝象国。”

我闻言停步,转过身看他。

他却回首去看落在后面的织娘,笑了一笑,方道:“织娘说得没错,属下不是不知白珂弱点,只是顾及与他的兄弟情分,不忍心罢了。”

“白珂有什么弱点?”我问道。

柳少君垂了眼帘,神色平静,淡淡答道:“他嗜酒,大醉后放入百年老獾,可杀之。”

二月初,我带着柳少君与织娘回到宝象国都城,偷偷进宫去见王后。

王后瞧我平安归来,先是大松了口气,可待听闻柳少君与织娘都是妖精,却又是心惊,忙把我拉到一旁,低声问道:“我的儿,这好不容易把一个妖怪暂时打发走了,你怎么又带回了两个来?”

我笑了一笑,安抚她道:“他两个与白珂不同,都是好的,请他们来,是为了帮咱们捉妖。”

“妖怪也分好坏?”王后奇道。

我点头,“和人一般,也有好坏。”

王后又问:“不吃人么?”

这吃不吃人的我还真不敢保证,不过,自我认识他们两个以来,是没见着他们吃过人。我忙摆手,十分肯定地说道:“不吃人,绝不吃人。”

“那就好,那就好!”王后这才算是放了心,命人带柳少君与织娘夫妻两个下去,于宫外好生安置,切不可叫义安公主知晓。待他两个出去,王后才又问我道:“可是寻了那除妖之法回来?”

我点头,应道:“已是寻到。”

王后还有些不放心,“可有把握?”

要白珂喝醉并不困难,只那百年老獾有些不太好寻。我想了一想,答道:“别的都还好说,只还差一物须得去找。萧侍卫已是带人去山里寻了,想来应该能够找到。”

那萧山乃是王后心腹,最得王后信任。

果然,就听得王后说道:“萧山做事,最是妥当,咱们只耐心等待便是。”她停了一停,又来抬眼看我,却是说道,“等着也是等着,不如咱们接着选驸马吧?一则可以名正言顺地将你接回宫来,二则,也可迷惑那妖女。”

若是之前,我必会设法拒绝王后好意。可现如今,奎木狼已真的弃我而去,我就该也忘了他,另选驸马,开始新的生活,绝不能苦哈哈地过自己的下半辈子,空留笑话!

有道是一别两宽,各自欢喜!

我点头应王后道:“一切听从母后安排。”

王后闻言大喜,立刻去寻国王商量,两人不知私底下都说了些什么,尽弃了之前选驸马的套路,竟出了新的点子,要给我比武招亲。

堂堂一国公主,竟然搞比武招亲,这生活,果真如同话本子一样精彩!

王后大张旗鼓地将我这位三公主从城外别院接回,喜滋滋地来与我说那比武的具体安排,又道:“我和你父王商议过了,咱们不限对方的家世,只要人好有才即可报名。”

原来,虽说是比武招亲,却要过三轮甄选。

这第一轮要先过面试,瞧得顺眼的方可入围;第二轮才是比武,却不要他们对打,只对阵国内三大高手,这样也方便给人放水,省得叫那不顺心的中选;至于第三轮嘛,名为文试,实则考验人品,酒色财气,都要扛得住才行!

我听得愣怔,讷讷道:“这……太夸张了吧?”

“哪里夸张?”王后秀眉一挑,又道:“父王母后可是一心为你好,这般选驸马,就如同那广撒网,多逮鱼。这选出的青年才俊,纵然不是出身名门也没关系,眼下北疆正在打仗,只要把他往战场上一送,由人扶持着打两个胜仗,镀一镀金再回来,到时你父王封他个大将军,这面子里子不就都有了?”

不得不说,王后说的也有她的道理。

我却仍然有些迟疑,“母后,我已三十,又是二婚再嫁,万一人那青年才俊都不肯来,岂不丢人?”

“瞎说!”王后面露不满,音调不自觉地拔高,斥责道,“不许妄自菲薄!你是谁?你是我的亲生女儿,是这宝象国的金枝玉叶,莫说是再嫁,就是再再嫁,也会有万人来求!”

我愣了一愣,还欲再说,王后已是截断我的话,只道:“这事你不用管了,交给母后便是!”

她说完就打发了我出去。

织娘得了消息,特意进宫来瞧我,小心问我道:“公主,您真要再嫁?”

我被她问得一愣,奇道:“怎了?”

织娘咬了咬下唇,犹豫了片刻,才又说道:“那大王怎么办?”

大王?奎木狼么?

我想了想,抬手指了指天,道:“他在天上,与我何干?”

“可是,可是……”织娘又是咬唇,小声道,“不管怎样,大王还是公主的夫君啊,您若再嫁,他那里怎么办?”

我抬眼看织娘,认真说道:“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件要紧事来。他弃我归天,连封休书都未曾给我,我若就这样嫁了,确是有些不妥。不如我们择个好日子,焚香拜月,烧封休书给奎木狼,也算有个了结,可好?”

织娘张着樱桃小口,呆呆看我,好半晌都没说出话来。

既起了这个心,我便还真惦记上了,特意寻了那翰林院的学士,求了封文采斐然的休书来。然后,又找了个风清月明的好日子,于殿后设了香案,将那休书郑重其事地烧了,顺便又求了求我的新姻缘。

织娘在旁不言不语,一直默默抹泪。

我实在看不过去,只得拍了拍她的肩头,安慰道:“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这不过是人之常情,还是看开一些吧。男人么,这世上多的是,走了一个,就再另找一个么,多简单的事儿!”

不想这样一劝,织娘哭得更凶了几分,泣不成声地说道:“公主,奴婢知道您心里苦。可奴婢总觉得,大王不会这般绝情,他这般做,定是有什么苦衷的。”

我不由默了一默,苦笑道:“许是有什么苦衷吧。”

织娘美目微瞠,问道:“那您为何还要比武招亲,另嫁他人?难道是与大王赌气不成?纵是大王一时想不明白,与您赌气,您也不该与他赌啊。”

“不是赌气,真不是赌气。”我摇头,想了一想,又道:“织娘,你知道这天上只一日,地上却要一年吧?”

织娘抹着泪点头,“奴婢知道。”

“嗯,你都知道,想必你家大王也应是知道的。他在天上轻轻松松几十天,我却要在这人世间苦哈哈熬上几十年。他与我赌气,便是这般来赌的么?他都不知怜我惜我,我为何还要为他苦守?”

织娘张了张嘴,却是没答上话来。

我笑笑,打发了织娘回去陪柳少君,自己转身回了殿内。

没过两天,那十几年不曾见过的高冠男子便又入了我梦。我正睡得半梦半醒,突觉床前多了个大男人,难免被吓了一跳,顿时惊坐而起,尖叫一声,想也不想地就把枕头往他身上扔了过去。

他忙闪身躲过,又道:“别叫,快别叫,这只是个梦!你若把自己叫醒了,我就得换了真身前来,太过麻烦!”

我惊疑不定,又多看了两眼才认出他来,喝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总是入我梦来?”

那人咧嘴笑了一笑,“按理说不该告诉你我的身份,只是这事你早晚要知道,再瞒你也没什么意义。”他说着,清咳了两声,负手而立,拿腔作势地说道,“实不相瞒,本君乃是司命星君,专管……”

他话未说完,我就已是弯腰拾了鞋子,往他身上砸了过去。

那司命星君被吓了一跳,忙往旁边闪身躲避,又叫道:“你这丫头,怎么还是以前那个臭脾气,说翻脸就翻脸,说动手就动手,就不能温柔和婉点,好好说话么?”

“跟你没法好好说话!”我还想再抓东西去砸他,手边上一时却又摸不到,只恨恨地捶了捶床板,怒道:“我且问你,不管我到底是不是那苏合,我既已另投他处,你为何非要提我魂魄至此,了什么一世姻缘?既是来了这一世姻缘,你为何不能叫我顺顺当当过完这一世,偏又寻那四个臭和尚来搅和我?我和你到底有多大仇?你竟这般戏耍我?”

“没仇,真的没仇!”他忙摆手,又解释道,“一切不过都是定数。”

“定你个头!你不就是司命么?定数还不都是你给定的?”

那司命讪讪而笑,“此事说来话长……”

我冷声道:“那就长话短说!”

司命星君噎了一噎,又朝我干巴巴地笑了一笑,“你先别急,我和你慢慢说。”他走上前来,就要坐在床边给我细说,不想那屁股刚一着床板,却又立刻站了起来,道,“不可,这般说话不可,那奎星太爱吃醋,又小肚鸡肠,惹他不得。”

他这般自己念叨着,就又起身往外走,道:“我去门外等你,你穿好衣服出来,咱们慢慢说。”

待我再反应过来,他已是出了屋门。

我暗暗骂了一句,生怕他跑了,忙胡乱披了件衣服追了出去。那厮倒是没走,就坐在殿前台阶上等我。我瞅一眼殿外守夜的宫女,正想着寻个由头打发走她,司命那厮已是向我招手,笑道:“这是梦,她瞧不到咱们,不用管她。”

我将信将疑,从那宫女身边走过时故意停了一停,瞧她仍还专心致志地打着瞌睡,这才放下心来。

司命那厮拍了拍自己身侧的石阶,道:“坐这里。”

我走过去坐下,冷声道:“说吧。”

那厮却是抬头望天,半天不语。

我瞧得奇怪,便也顺着他看的方向望了一望,奇道:“你看什么?”

他缓缓说道:“我理一理思路,此事说来话长,还须得从头慢慢说起。”

我强自忍了忍,这才没把巴掌招呼到他脑袋上去,只安静坐在那里,耐着性子听司命那厮从头说起这桩从天上闹到地上,又跨越前世今生的恩怨情仇,爱恨纠葛……

他说从头慢慢说起,还真是从头慢慢说起。

苏合名为披香殿侍香的玉女,其实并不是。

她本是西王母身边的女仙,自幼长在王母身边,甚得宠爱,几乎能当那瑶池一半的家。瑶池中另有七位仙女,素衣便是其中之一。奎木狼早年曾救过素衣性命,素衣感其恩情,拜其为兄,两人也算有些来往。

按照套路发展,这本该是素衣与奎木狼发生点什么你情我愿,又或是你情我不愿的故事,却不想这素衣没和奎木狼怎样,倒是苏合与他生了爱恨纠葛。

事情说起来也有些曲折。

这奎木狼长得好,在天庭上也算是挂了号的,而苏合美貌之名,也颇为远扬。素衣是个热心肠,一心想要撮合他们两个,因此常在苏合面前说我奎哥哥如何如何好,又跑去奎木狼那里说我苏合姐姐怎样怎样妙。

素衣的本意是叫他两个相互爱慕,不想这说得太多了,表达方式又有些问题,这爱慕没出来,俱都心高气傲的两人却凭空生出几分厌恶来。

若是能一直这样相互厌恶下去也就罢了,反正天庭自有法度,两人又轻易见不到面,大不了老死不相往来。不想造化弄人,待到后面,他两人之间偏偏又生了别的变故。

奎木狼有次奉命下界除妖,那妖物很是有几分本事,奎木狼最后虽斩杀了那妖物,自己却也受了重伤,一时陷入险境。说来也是凑巧,恰逢苏合为王母往那蓬莱仙岛去送帖子,路过时瞧见,出手救下了奎木狼。

奎木狼重伤昏迷,时睡时醒,苏合不忍离开,亲自照顾了他三天三夜。

听到此处,我已是能猜出来几分后续,不由感叹道:“孤男寡女,这个照顾法,怕是要出事的……”

司命那厮点头应和:“的确是出了事。”

他又继续讲下去。

果然,奎木狼醒来后先做了自我介绍,紧接着便问苏合的来处,以便日后报答。

苏合一听自己日夜照顾的竟是奎木狼那厮,顿时有些傻眼,若就此说出自己是苏合,那就情形难免尴尬。她正左右为难,忽记起之前在路上曾遇到过几个披香殿的玉女,顺口就扯了个谎,声称自己乃是披香殿玉女。

奎木狼没怀疑,他真信了。

一个谎言,总是需要无数谎言来圆。

苏合与奎木狼几次来往,情愫渐生,为着圆最初那个谎,她只得时不时地跑一趟披香殿,兼职做一做侍女。可就在奎木狼也慢慢对她生了点情谊,眼看着就要郎有情妾有意时,这个谎,却不小心露馅了。

奎木狼是个骄傲自负的性子,只当苏合故意戏弄于他,一气之下,再不肯理会她。而那苏合也不是个善茬子,见他这般翻脸无情,便挟着自己对奎木狼的救命之恩,要他以“一世”相报。

这便有了后来的种种,种种……

我忽地有几分明白,黄袍怪为何从不肯与我细说他与苏合的前缘,为何对苏合转世的海棠多次纵容,甚至,为她夜宿银安殿,用什么一夜还一世。说到底,他与苏合之间绝非他自己说的那般清白。

司命星君讲得很是投入。

那来龙去脉,那你来我往,那奎木狼说了什么,那苏合又回了什么……竟比那话本子都还要精彩几分,待到后面,他竟讲得口干舌燥,向我要水喝,“麻烦,茶水给端碗来,解一解渴。”

“做梦呢,还喝什么水!”我应付他,想了一想,奇道,“这种种前事,都是发生在苏合与奎木狼之间,你这个局外人,怎知道得这样清楚?”

司命那厮噎了一噎,讪讪笑道:“八卦嘛,就得允许合理的推测与适当的想象,这样说起来才精彩好听。”

我默了一默,十分想要脱下鞋抽他。

他忙闪身,叫道:“好好说话,别动手!”

“那好,不抽你。”我忍了忍,又道,“你既别推测,也别想象,只说苏合与奎木狼的前世到底是怎样。”

“苏合就是你,你就是苏合!”司命郑重说道。

他忽又嘿嘿笑了两声,道:“大概就是我说的那样吧,忽略细节,只看主线。你若真想知道前情如何,回头自己找根绳往房梁上一吊,又或是拿把刀抹一抹脖子即可。只要百花羞一死,你便立刻能够恢复苏合的记忆,你与奎木狼之前到底发生过什么,自然就都能想起来了。”

我转头看他,心中真的十分想打死他。

司命忙又笑笑,“玩笑话,只是玩笑话。”他说完,赶紧绷了面皮,一脸严肃地与我说道,“好了,前世的事情都说完了,后面的,不用我说,你也都知道了。”

我略略点头,思量片刻,忍不住问道:“我放着好端端的女仙不做,却要下凡投胎,难道真是图与奎木狼的一世姻缘?”

不像啊,这可不像我会做出来的事情。

果然,就听得司命星君说道:“哪啊,哪是为他啊!你是原该下凡历劫,有没有奎木狼,你都得下凡过这一世。你叫奎木狼以一世相报,不过就是故意给他出难题罢了。”

难怪!我就说嘛,我不是个为着男人要死要活之人。

我忽又想起素衣曾说的“我”曾在奈何桥上等奎木狼三日,候他不到,这才怒投别处。既然不是为着奎木狼才下凡投胎,却又为何会做出这般痴情怨女一般的举动?

思及此,我又问司命那厮道:“我果真是为了等奎木狼才在奈何桥上等了三日?”

“快拉倒吧!”司命忙摆手,又神秘兮兮地凑过来,与我小声说道,“说起这事,我最清楚。你要下凡历劫,却又怕吃苦受累,就托我给你安排个好去处。我看在咱俩关系一直不错的分上,给你选了宝象国的皇宫内院。不想你这丫头看了一眼那宝象国,嫌它国小民寡,非要给我换上一换,我这才不得不给你再另寻去处!苏合,不是我向你买好,你可知我给你换去那大夏国,费了多少力气?”

“谢了,谢了。”我应付,又问道,“不过,这和我在奈何桥上等了三日有何关系?”

司命那厮不好意思地笑笑,道:“临时换地,难免出些差错,这预产期一个没算对,就劳你在奈何桥上多等了三日。”

我愣了一愣,很是无语,“原来如此。这般说来,素衣是想错了。”

司命给我走后门这事,估计也不能和别人言说,素衣瞧苏合在奈何桥上多等了三日,难免会误会,以为她是在等奎木狼一同投胎。

说了这半天,总算是把前世之事说了个差不多。

我转头看那司命,问道:“前面的事我知道得差不多了,咱们接下来就说一说,你既然走了后门,为何又强行把我魂魄提回的事吧!”

司命那厮小心看我,一时没有答话,却是把屁股往一旁挪了一挪,离得我又远了一些。

他道:“此事说来,话更长了……”

我抬头看看天色,“没事,离天亮还早,你慢慢说。”

司命忙道:“说实话,我本来是不想折腾你的,我也知道你的脾气不好惹。不过,事情赶凑巧了,也只能这样了。说到根底,这事还要说到那唐僧取经身上去。”

“唐僧取经?”我奇道。

司命难得地正经,郑重点头,道:“正是唐僧取经。”

据他的话说来,原本,苏合下凡历劫,另投别处,与奎木狼的一世之约已断,本来是没了牵扯的。后面的这些牵扯,来得纯属意外。

某日,司命这厮因事去寻南海观世音菩萨,恰逢菩萨刚从西天佛祖那里领了金旨回来,要菩萨向东土寻取经之人,并为其在路上设置九九八十一难,验其心行。

菩萨一时很是烦愁,道:“这取经人好寻,只这九九八十一难实在不好设置啊。”

司命正好赶上,奇道:“不过才九九之数,随便凑一凑也就够了,这有何难的?”

菩萨却说佛祖有命,这八十一难须种类繁多,不得重样才好,只寻些野生野长的妖怪出来拦在路上,未免单调。

司命便建议说除了野生的,还可以放些家养的下去嘛,天上这许多的神仙,谁还没几个仙童,没个坐骑啊什么的。只要他们松一松看管,放那么一些下去为妖为怪,足够给取经人更换口味的了。

菩萨点头应是,却仍是有些不甚满意,又道:“若再能寻一两个仙家下去,才是最好!”

司命星君听得直嘬牙帮子,道:“这野生的妖怪好找,不论打死打伤,都没人管。这天上放下去的也好说,不论自个愿不愿意,都得听命于主子。唯独这仙家不好找哇。”

菩萨自然也能想到此处,又问司命道:“可知有哪位仙家脾气好,方便说话的?”

司命摇头,答道:“这脾气再好也不行,毕竟是给人去当托的,还得变成个妖怪挨打,丢份,太过丢份。”他说着,心中一动,又与菩萨说道,“眼下倒是有一个现成的,虽说脾气不好,却可以用上。”

他说的不是那别人,正是为应约而私自下凡的奎木狼。

司命星君很是抱歉地看我,道:“你瞧瞧,也是凑巧,提了奎木狼,难免就要追到你身上,我就琢磨着这也不算什么坏事,待做成了,至少能为你在菩萨面前买个好,叫他承你几分情不是?”

“所以,便又将我魂魄提了回来,在这宝象国给唐僧师徒设难?”我问。

司命干巴巴地笑了一笑,“一举两得的事情,对吧?”

好一个一举两得!强行把别人拉入编好的话本子里,决定人的生死,操控人的喜怒哀乐,逼人照着那既定的套路演绎爱恨情仇……这写戏的人写得尽兴,看戏的看得高兴,可有谁曾想过,那演戏的愿不愿意?

我冷笑,起身看这司命星君,道:“明白了。合着是西天佛祖想要看场大戏,观音菩萨受命写了个好本子,为捧那唐僧师徒,各色妖怪粉墨登场,而我与那奎木狼不过是友情出演,客串了一把,对吧?”

司命星君的笑容里更多了几分尴尬,也跟着我站起身来,讪讪道:“瞧你这话说的……”

我打断他,径直问道:“那金角、银角两个又是什么来历?”

“是太上老君两个看炉子的童子。”

“哦,原来如此。”我恍然大悟,不觉点头,“难怪奎木狼说是旧故,这般看来,该是南海菩萨从太上老君那里借的人了?而那吃了唐僧肉可长生不老的说法,也是有意从天上传出来的吧?”

司命星君不答,只讪讪而笑。

我不由感叹,“那唐僧师徒几个,这一路上经灾历难,时时挨坑,处处遭难,也够倒霉的,哈?”

司命星君仍是赔笑,道:“菩萨也是为了考验他们,看他们师徒是否真心往西去。”

“那师徒四个,竟然都识不穿?”我又问。

司命想了一想,道:“估计那孙悟空是瞧出些端倪来的,不过,他是个明白人。”

我冷冷笑了一笑,又问道:“你这回来寻我,又是为着何事?我这都下了台的人了,难不成还要再去给你跑个龙套?”

“不是,不是!”他忙摆手。

我奇道:“那你来做什么?只是为了与我解惑?”

“这个,这个……”司命那厮小心看我两眼,迟疑了片刻,方又小声说道,“是剧情有些跑偏了,我不得不过来给你讲讲戏。”

原来,按照剧本发展,我得知奎木狼私自将两个孩儿接回天庭之后,该是愤而自尽的。百花羞一生就此结束,而苏合元神归位,回升天庭。不想我这人太过皮实,非但没有自尽,竟然还回这宝象国继续选起驸马来了。

这个,这个……就叫那写本子的人有些不满了。

我听得愣怔,半晌之后却不禁失笑,道:“如此说来,你是来劝我自尽的?”

“说话不要这么难听嘛!”司命那厮嘿嘿笑了两声,道:“我这是来劝你顺应天命的。”

“那真是谢谢了。”我嗤笑一声,又继续说道:“只可惜我公主做得舒坦,这世间荣华又未享够,一时还不想回归天庭,只想着在这人世间吃好玩好,再选个称心如意的驸马,夫妻恩爱,白头到老!”

司命星君有点傻眼,问道:“不想回去?”

我回道:“对,不想回去。”

司命默默看我片刻,方才问道:“你就这么不听劝?”

我笑了一笑,没再理他,只转身往殿内走。司命那厮忙在后面急声唤我,我不耐烦再听他唠叨,索性抱住了那廊柱,将头用力往上磕了过去。就觉得脑门子一痛,再睁眼时,人已是躺在床上,出了梦境。

殿门关得严严实实,我那双绣鞋也端端正正地摆在脚榻上,与睡前模样一般无二。

窗外已是能见朦胧亮光,这天眼看着就要亮了!

我去王后宫中请安,不想却是冤家路窄,正好赶上海棠刚从王后宫中出来,与她走了个面对面。

海棠唇角微微向上勾了一勾,露出几分轻蔑之意,阴阳怪气地说道:“恭喜三姐姐,刚才听闻王后娘娘说,三姐姐的招婿榜文一出,就有无数英雄豪杰争相报名。这般看来,三姐姐很快就要觅得良婿呢!可喜可贺!”

我脸皮一向厚实,闻言只与她客套道:“同喜同喜。你也别着急,若是能看到合适的,大胆向母后说便是。”

海棠冷冷一笑,凑近了我,讥诮道:“我可不是你,没得男人便活不了。”

“活得了!没男人当然也能活得很好。”我一本正经纠正她,又道,“不过呢,这有个好男人陪着,能活得更好!”

海棠被我噎得没话说,恨恨地瞪我一眼,拂袖走了。

王后娘娘耳目众多,我这里还未进殿,她那里便已经知晓了我与海棠狭路相逢的事,见面便教育我道:“她不过是只秋后的蚂蚱,都蹦跶不了几下了,你何必还跟她做口舌之争?”

我听她这话里有话,忙就问道:“母后,可是有什么好消息了?”

就瞧着王后娘娘脸上浮起些得意,道:“不错,萧山传回信来,那百年老獾已是寻到,不日就能到京了。”

我听得一喜,赞道:“太好了!”

“还有一个更好的消息!”王后娘娘面上的得意又多了几分,故意顿了一顿,才又继续说道,“比武招亲的榜文一贴出,不过短短三日,已是有两千四百一十八人报名!”

这消息实在是太“好”,惊得我半天都说不上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