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瞧,这人还没嫁过去了,就先为人家说上好话了。”大公主笑道,开始做最后的总结陈述,“行啦,知道你那首领是个好的。我呀,也就是早生了几年,不然,也真想着寻这么个人物做驸马呢!”
“呸!”王后笑着啐大公主,“都是要做祖母的人了,还这么满嘴浑说,也不知道个害臊!”
殿内的人都跟着哄笑起来,就连内向的二公主也不禁抿了嘴。
大公主虽然嘴上闹得凶,可回头自己也给我送了许多好东西添妆,又掏心掏肺地叮嘱我道:“你嫁得远,又是这么个情况,家里不可能时刻照应着,且记住,无论到了什么时候,遇到了什么事,都要以自己为重,万事大不过自己去!”
她说得恳切,我听得感动,点头应道:“大姐姐放心,我记住了。”
大公主又看看我,叹一口气,这才走了。
我琢磨着,她应是不太信京中那些传说的。
婚礼一天天临近,京中也一天天喜庆热闹起来。据说,临着城门大街的酒楼铺子早早就被人定满了,那视线最好的宝丰楼,二楼的雅座都炒到了数百两银子的高价!大伙只为着一个目的,就是能一睹那叛军首领的风采。
就在这万众期盼之中,那婚礼之日,终于到了。
宫中上一次嫁公主还是在十几年前,这一次再嫁公主,诸人难免有些兴奋过度,早早地就开始折腾起来。我被吵得几乎一夜未睡,天还没亮就被织娘从床上拽了起来,还没来得及穿衣,王后那里已是急匆匆进了门。
她瞧了我一眼,急得直跺脚,叫道:“哎呀呀,也不看看是什么日子,怎么就还睡得着!”说着又去催织娘她们,“快点快点,赶紧给你们主子梳洗装扮,千万别误了时辰!”
被王后这样一催,织娘她们在我眼前转得就更快了些。我脑袋阵阵发昏,只得木头人一般由着她们捯饬,也不知过了多久,忽觉得脑袋一沉,这才发现那沉甸甸的凤冠已是上了头。
“这……戴得有点早吧?”我试探着问道。
王后忙摆手,“不早,不早,总不能听到礼炮响了,再来手忙脚乱!”
那前朝礼炮一响,就表示迎亲的新郎到了。
外面不时有人来报,都是什么“这里准备好了”“那里准备好了”之类的,待听到说太子殿下也已到了我宫外,只等着遵礼送我出嫁时,王后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好,万事俱备,只等新郎了。”
不想,这一等,直等到太阳过了头顶,那新郎竟也没来。
礼炮一直没有响起,王后面上也现了焦急之色,派了人去前朝询问消息。不一会儿,那人就传回话来,说陛下那里也不知新郎为何没来,已是派人前去军营打探消息,这就快回了。
王后犹豫了一下,过来安慰我道:“莫急,许是有什么事一时绊住了脚。”
奎木狼不能按时前来,自然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不知是什么事情,才能够绊住他的脚。我心中也是诧异,叫过织娘来,低声吩咐道:“你叫少君过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织娘点点头,忙就去了。
满殿的人都小心翼翼地瞥我,目光各异。
我身穿嫁衣,头顶凤冠,安坐在那里,表现得气定神闲。她们不知道,这不是我第一次等奎木狼。上一次是在波月洞中,我没能等到他,悲痛欲绝。而这一次,不论他来与不来,我都不至于像上次那般了。
母亲说得果然没错,不论是什么事情,只要经历得多了,也就不那么在意了。
又等了一会儿,柳少君还未回来,前朝的消息却先传了进来。那前去军营的信使已经回来,言对方营门紧闭,不许任何人出入。信使询问再三,对方这才答复说早些时候有上天差来的天使传旨,自家大将军已是跟着那天使驾云上界了。
大公主听了这话,顿时就急了,怒道:“这是把大伙当傻子糊弄呢!还驾云上界?他咋不驾鹤西游呢?他家大将军是什么非凡人物,还会有那天差天使前来传旨?那天使带他上天又去做什么?”
众人中,唯独王后是知道奎木狼真实身份的,她略一迟疑,问我道:“这真的是又上天了?”
奎木狼乃是私自下凡,一旦被人发现了,免不得要再收他上界。
“许是真的。”我点头,又觉头上凤冠实在是重,索性自己抬手摘了下来,笑着与王后说道,“大伙都歇歇吧,天上一日,地上一年,今儿这婚礼是成不了了,不如就此散了吧!”
王后等人被我这话惊得目瞪口呆。
织娘那里却不禁红了眼圈,“可是公主,大王明明说了今日来迎娶您的,他怎能又失信于您呢?”
“没事,没事。”我忙安慰她,又道,“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不想这话音未落,却忽听得外面礼炮轰鸣,殿内中人还未回过神来,就有小内侍跑进来传信,叫道:“来了!来了!新驸马已经进了宫门,前来迎娶三公主了!”
还是织娘最先反应过来,喜道:“大王来了!公主,大王这一回没对您失信呢!”
王后二话没说,把凤冠给我重新扣头上了。她又与大公主交代了两句,便先行赶去了金銮殿。
外面礼炮响个不停,待那炮声刚一停下,大公主与二公主就从两旁架起了我,直接往殿外走。那新封了没多久的太子殿下正在外面等着,扶着我上了轿子,再接着往金銮殿上送。
奎木狼就等在殿前,身着红衣外罩玄甲,面容英俊,身姿笔直,恍惚间看去,真如战神一般。我抬眼看他,一时也不觉有些愣神,他那里却是弯唇轻笑,从太子手上接过我去,引我一步步上殿,拜别父母。
我忍不住低声问他:“发生什么事了?”
他轻声答我:“无事。”
无事不会晚来这许久,瞧样子是不想跟我说了。我并未追问,停了一停,又不禁瞥了他一眼,“今儿怎么把面具摘了?”
而且还穿得如此风骚……
他目不斜视,淡淡答道:“不摘面具,他们怎么知道我长得好?”
我愣了一愣,真个是无言以对。
这会子的工夫,他已是牵着我走到了殿上。御座上,国王与王后并肩坐在一起,都眼中含泪地看向我。我循礼向他两位跪拜辞别,奎木狼却只是向他们拱手行礼。
殿上众人俱是一愣,那司仪正要出声呵斥,不想国王却赶紧开口拦下了,“无妨,无妨。”
王后也忙着打圆场道:“不跪就不跪吧,十里不同俗,人家北疆不兴这个。”
说完了,老两口下意识地对视了一眼,都似有些诧异,好像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会说出那话来。不过,他两个既然都不介意,别人就更没什么理好挑了,仪式又顺顺当当地进行下去,直到奎木狼重又牵起我的手,带着我离开大殿。
我突然发现,他那指尖似是比刚才凉了不少。
不知怎的,我忽想起很久以前,也是他牵着我的手,沿着那盘旋的台阶,一步步地往下走,那时,他的手似乎就是这般冰凉。
我步子不由顿了顿,再一次低声问他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那天差天使是怎么回事?”
他把我的手握得更紧了些,浅浅一笑,仍是答道:“没事。”
“真的没事?”我又问。
“没事。”他答,停了一停,又解释道,“是我府中的侍者,下来给我传些消息,一时忘记了隐身,被人瞧到了。”
他答得合情合理,叫人一时寻不到破绽,可不知为何,我心中却隐隐生出不安来。就在迈下最后一节台阶时,我明显感觉他脚下似是踉跄了一下,身形晃了一晃。
我心中一惊,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了他,“怎么了?”
他一时没有答我,身体却缓缓向我这边靠了过来,全凭我拼力支撑,才能勉强站住。他面色苍白,却仍是微笑,淡淡答我道:“没事,只是有些累,你等我稍缓一缓,我再迎你出城。”
骗人!他这分明是与上次一样,受了极重的伤!
我不禁又气又急,“都这样了你还瞒我!到底是谁伤了你?”
奎木狼笑笑,轻描淡写地答我道:“龙啸北被囚,北海的人狗急跳墙,假传玉帝旨意骗我出营,我与他们打了一架,这才误了时辰。没事,我虽受了点伤,可北海的人也没讨了好去,那老龙被我打断了筋骨,没个几十年是养不好的了。”
“你这是受了点伤吗?”我听得越发恼怒,“既受了伤,那还赶紧去疗伤,强撑着来这里做什么?”
他却望着我笑,“因为你在这里等我。”
我喉间微哽,好半晌才能发出声来,“笨蛋。”
他垂眸看我,轻声道:“我已是叫你等过两次。第一次是在奈何桥上,我应了你一同投胎,却因身负重伤而无法前去,害你等我三日不至,怒而投胎他处。第二次是在碗子山波月洞,我又应你当夜即归,却又被海棠哄骗,醉宿在银安殿,害你独自面对强敌,无援无助。凡事有一有二,却无再三再四。这一次,我又怎能叫你身穿嫁衣,却等我不到?”
我只觉眼中湿热,脸颊上已是有泪滑落,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喃喃道:“真是个笨蛋。”
他抬手给我擦泪,低声调笑道:“再笨也比你聪明。”
我们两个忽停在那里说话,不免引得众人瞩目,那随行在后的太子殿下走上前来,先打量了一下奎木狼,这才又来看我,迟疑着问我道:“三姐姐,这是怎么了?可是……身体不适?”
我抬眼看他,替奎木狼遮掩道:“我昨夜一宿没睡,今天又一直不曾进食,刚才忽觉得脑子有些晕沉,没什么大事,稍站一站就好了。”
太子殿下目光有些复杂,缓步向后退去,口中却是说道:“时辰已是晚了,不可再耽误下去,臣弟命人过来扶三姐姐吧。”
“不用。”我忙道。
那太子已是扬起手臂,勾了勾手示意来人,立刻就见有三四个内侍疾步上前,直往我与奎木狼围了过来。
我隐隐觉出不对,连忙大声喝道:“停下!”
那几个内侍却是置若罔闻,仍直奔而来,行进间,已有人从衣袖中抽出了匕首来。奎木狼急忙伸手将我掩向身后,顺势抬脚踹向那人,却因着伤重无力,只将其踹得后退了几步,自己却差点砸倒在我的身上。
那太子已经退到了人后,高声呼喝道:“贼首身有重伤,不足为惧,诸位快快上去,斩杀贼首,为国立功!”
我万万想不到这太子竟然会在婚礼上突然发难,不觉又惊又怒,急忙把奎木狼护在怀中,厉声喝道:“谁敢?”
众人被我喝得脚下一顿,那太子却又叫道:“三姐还不快些回来,怎能与那贼首为伍?他领兵犯我国境,又陷害我龙大元帅,乃是国之仇敌,绝非三姐姐良配!”
织娘就跟在后面不远处,这个时候也已冲了过来,祭出双剑挡在我与奎木狼之前,怒声斥责那太子道:“放屁!那龙啸北才是窃国累民的奸贼,你这有眼无珠的蠢货,我家大王助你锄奸,你却恩将仇报!”
我顾不上理会那些人,只低头去看奎木狼,见他嘴角已是溢出鲜血来,心中不觉更是惊慌,忙低声问道:“你现在怎样,可还能驾云?若是能,你就自己先走,不用管我。”
他望着我微笑,“走不了,也不想走,你我在一起吧。”
我咬了咬牙,摘下头上那沉重的凤冠,奋力地摔了出去,回头向着金銮殿内嘶声叫道:“父王!母后!救命!”
那国王与王后听到动静已是赶了出来,见此情景也是一惊,忙问道:“好好的,这是怎么了?”
我与奎木狼被那些内侍团团围住,不得上前,那太子却疾步跑到国王那里,禀报道:“父王,这贼首乃是我国的心腹大患,龙元帅暗中联络了许多能人异士,这才将他刺伤。我们好容易有机会除去此贼,绝不能再放走他,纵虎归山。”
国王还未说话,王后那里却已是怒道:“你什么时候和那龙啸北混在了一起?真是糊涂!还不快叫那些人赶紧退下,给你三姐夫赔罪!”
那太子却是梗着脖子叫道:“他不过是一介流民,叛军贼首,算我什么三姐夫?母后,你被奸人蒙蔽了!”说完,也不顾王后愤怒,只冲着殿下众武士吩咐道,“诸男儿听令,拿下贼首,生死不论!”
那些人本就是他布署的,自然听他号令,闻言立刻便围将上来,想要斩杀奎木狼。织娘挥舞双剑,拼命抵挡,却也是左支右绌,危险频出。危急时刻,幸得柳少君及时赶到,卷起一阵风沙,趁着众人闭眼,扶了奎木狼叫道:“快走!”
织娘执剑在前开路,我架着奎木狼紧紧跟在后面,柳少君则在后掩护,一行人直往那宫门冲了过去。柳少君旧伤未好,法力自然受损,那狂风卷了不过片刻便没了劲道,风沙稍歇,身后追兵就又汹汹而来。
幸好宫门就在眼前,眼看着就要能冲出去的时候,萧山却又从天而降,手执弓箭,正正地挡在了路道中央。
后面,太子带兵已是追近,高声叫道:“拦下贼首!”
奎木狼重伤,使不得半点力气,而柳少君与织娘两个加起来,也未必是这萧山的对手,而追兵又紧紧跟在身后,我们只要在这里稍作耽搁,就再也逃不出这宫城了。
我抬头看向萧山,沉声问他道:“你也要来拦我吗?”
萧山不语,漠然看我。
我又道:“龙啸北到底是什么货色,你应该清楚,太子愚蠢被其利用,你呢?是否也要甘为爪牙,为虎作伥?”
萧山微微抿唇,仍是毫不犹豫地引弓向我们射来。我心中一凛,急忙转身去护奎木狼,不想那羽箭却是贴着我们身侧擦过,直直射入后面的追兵胸膛。我惊得一愣,下意识地回首去看萧山。
“走!”萧山冷喝,再一次抽箭搭弓,对准后面追来的武士。
没有时间可以耽搁,我架着奎木狼从萧山身边跑过,待出那宫门时,却又不禁回头与萧山喊道:“你也跟来!”
奎木狼带来迎亲的队伍就候在宫城之外,见我们狼狈逃出,那带队的副将慌忙迎上前来,急声问道:“这是怎么了?”
“不要问了!”柳少君顾不上解释,只道,“快些出城,以防城门关闭!”
大家忙都上马,我与奎木狼共乘一骑,临行前,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宫门,见萧山也从后追来,心中不觉一松,忙就吩咐那副将道:“给后面的人留一匹马!”说完,再顾不上许多,忙就策马冲了出去,直奔北城门而走。
大街上很是热闹,百姓们都挤在道边等着看公主出嫁,等我们这一众人疾驰而来,大伙瞧得都有些傻。很快,就有那自作聪明的人高声叫道:“抢亲!这是抢亲!这是人家北疆的风俗!新郎要抢了新娘跑呢!”
柳少君极聪明,见状忙就趁机呼喝道:“闪开!闪开!娘家人要追上来了!”
此话一出,街面上顿时又欢腾起来,还有那热心的高声给我们鼓劲,“快快快!娘家人已经从后面追来啦!”
就在这欢呼声中,一行人奋力策马,直往前去,眼看着城门渐近时,后面追兵却又追近,听得有人高声呼道:“关闭城门!关闭城门!”
可这声音很快就淹没在百姓们的欢呼声中,那守门的将领略一迟疑,我方人马已是冲至,趁其反应不及,终于赶在城门关闭之前冲到了城外。
又往前疾驰一阵,瞧着身后暂时不见追兵身影,大伙这才松了口气,那副将拨马贴过来,看向我身后的奎木狼,问道:“大将军这是怎么了?到底在宫中出了何事?”
奎木狼伤势虽重,神志却还清醒,冷静说道:“你带人回营,紧固营防,做出欲要与敌军决战之态。敌军此刻势弱,必然胆怯,定会派使者前去和谈。你先不必理会,只作势打造攻城器械,待对方再三来求,你方能答应退兵,却要提出两个条件。第一,拿龙啸北的人头来;第二,朝廷废黜太子,另立储君。”
“末将明白。”那副将一一点头应下,却又问道,“大将军您呢?”
奎木狼答道:“我有伤在身,需往别处疗伤。”他说着,又唤柳少君上前,吩咐道,“你变作我的模样,跟他回营主持大局,待大军退回北疆后,再来碗子山寻我。”
柳少君却道:“属下若走,谁人保护大王?”
奎木狼要去碗子山涧底疗伤,自然是不能带普通兵士前去,柳少君若走,他身边就只剩下了我和织娘,万一有个什么事情,连个得力的帮手都寻不到。我正欲劝奎木狼把柳少君留下,却忽听得有人出声道:“我来。”
众人循声望去,见一直跟在最后的萧山策马上前,沉声说道:“我来保护吧。”
奎木狼微微眯眼,打量那萧山。
萧山就端坐在马上,神色镇定,容他打量。
我这里正觉得有些不自在呢,奎木狼已是点头,淡淡应道:“好。”
当下,众人兵分两路,柳少君随那副将赶往军营,而萧山则护着我与奎木狼折向东方,掩了行踪,往碗子山而去。三百里道路,日夜奔驰,马不停蹄,待到第二日上午时刻,这才进了黑松林。
山路难行,幸亏我与萧山都曾来过,织娘又是自小在这里长大,一路走来,倒也算是顺利。那棵歪脖山枣树还长在洞口,织娘先跃了下去,又来接我,最后是萧山扶着奎木狼一同跃下。
柳少君与织娘曾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对涧底石室略有改造,增添了不少生活用品,唯独奎木狼之前使用的那间主室无人敢动,石床上仍是干净无物,触手冰寒。
我扶奎木狼进去,问道:“可要铺些被褥给你?”
他摇头,“这样就好,这石床材质特殊,有助于我疗伤。”
本就重伤,再加上这一日一夜的折腾,他脸上已是现出灰白之色,瞧情形极为不好。我心中暗惊,问他道:“你与我说实话,你伤势到底严重到什么地步?可需要去寻什么灵丹妙药来?”
他笑笑,“我没事,你什么也不用去寻。”
“你若没事,能是现在这般模样么?”我不禁垂泪,质问道,“黄袍怪,你就不能和我说句实话么?我是你的妻子,不是旁人!你为何不把实情都告诉我,偏要我自己去胡乱猜疑?”
他垂了眼眸,不肯说话。
我心中又痛又气,一时口不择言,便说道:“好,你不说。我眼下是肉眼凡胎,傻子一样被你糊弄,那我现在就去自尽,待死了就可以变回天女苏合,再不用你说,我自己就能看出来了!”
“百花羞!”他急声唤我,情急之下,忙伸出手来紧紧握住我的手腕,“你别走,陪一陪我。”
“没事,待我变回苏合,再回来陪你!”我冷声说道。
他却是微微苦笑,“你是转世投胎,一旦身死,魂魄必要先归阴司地府,待走过了那一遭再回来,还不知道要什么时候,到时只怕……”
“怕什么?”我颤声问道。
他却是轻轻笑了一笑,伸手抚我鬓边发丝,轻声道:“怕我已经身亡,魂飞魄散,再也见不到了。”
我料他这次伤情严重,却不想竟是重成这般模样,听了他这话,只觉心头猛地一空,整个人却隐隐战栗起来。
“你又哄我!”我反手抓住他的手臂,齿关抖得快要说不出话来,只又质问道,“黄袍怪,你又故意吓我,是不是?你是天上神将,奎宿星君,怎这般容易就魂飞魄散?”
奎木狼缓缓敛了笑,沉静地看我,过得一会儿,才轻声说道:“我内丹已被那孙悟空拿走了。”
我愣得一愣,猛地站起身来,“我去找他要!”
他拉住我不肯放手,向着我缓缓摇头,“没用,也来不及。”
“这也没用,那也来不及,那到底要怎样?”我忍不住失声痛哭,颓然地坐倒下来,双手捂面哭出声来,“我到底要怎么办,才能救你?”
他没说什么,只伸臂将我揽入怀中,好一会儿,才轻笑着说道:“哭什么?虽然没什么灵丹妙药可以救我,但我也不一定就死。我只想你现在陪着我,纵然我死,也能死在你的身边。”
我哭得说不出话来,只把头埋在他的身前,喃喃自责道:“都怪我,都怪我。”
是我不甘心十三年情爱一朝缘尽,拧着性子与那天命相抗,这才害他不得不私自下界来寻我。又是我为着赌气,非要逆天而行,保那宝象国的江山,这才叫他与整个北海为敌,身受重伤,生死难料。
早知如此,我就该一早自尽,顺着那天命回归天庭,做回那苏合的!
“怪你做什么?”他低声反问,“所有一切,不过皆因我愿意。”
他停了一停,又道:“百花羞,你听我说。我在此疗伤,你在外面陪我,若我能渡过此劫,一切不必再说,若是我……”
我忙伸手去捂他的嘴,“你一定要渡过此劫!”
他无声笑笑,把我的手拉了下来,握在掌心,又垂目静静看我,神色渐渐转为凝重,道:“若是我有什么三长两短,你就回归仙位,去寻阿元与阿月两个,好生将他们养大。记着,绝不许去给我报仇!不论是你,还是两个孩子,都不许去!那四海一家,势力庞大,我打断那敖顺筋骨,已是踩了他们底线,只我自己身受重伤,他们也就勉强忍了。”
“不要说了!”我哭道。
他盯着我不放,道:“你应我。”
我咬紧了牙关,应他道:“好,我应你。”
他这才又笑了,深深看我两眼,“那好,你出去等我,就像上次那般,你在外面等我。听话,再耽搁一会儿,我可真成伤重不治了。”
我点头,擦干了泪,起身往外走,却又在门口处停下来,回首看他,“我能在这陪着你吗?”
“你在这里,会扰我心神。”他微笑摇头,抬手指我腰间佩的荷包,又道,“你看着它,只要它还色泽亮丽,就说明我还活着。”
我低头看看那荷包,又抬头看他,“好,我在外面等你。不论多久,我都等你。”
他弯唇笑笑,挥手示意我离去。
我咬了咬牙,快步冲出了门外。待石门哐的一声在我身后落下,这才觉得脚下一软,人再也站立不住,一下子就坐倒在了地上。
萧山与织娘就等在外面,见状忙就抢上前来,急声问道:“怎么了?”
我好半晌说不出话来,只呆呆地坐在地上,过得许久,才轻声说道:“他叫我在外面等他。”
他既然叫我等他,无论如何,我等便是。
涧底清幽,再无旁事,我每日只守在奎木狼的石室外面,望着那荷包出神。也不知是我的错觉,还是我太过忧心,瞧着瞧着,就觉得那荷包颜色似是一天天暗淡了下去。
织娘生而为妖,虽然法术低微,却也比我这肉体凡胎敏感许多。她说:“公主您放心,这荷包上附着大王法力,此刻虽然微弱,却还仍存,可见大王无事。”
她这话给了我很大安慰,我忙问她:“真的?”
织娘点头,又劝我道:“您整日在这里闷着可不行,须得时不时地往外面走一走,活泛一下身骨才好。别待日后大王出来瞧见您这模样,再不敢认您了。”
我这模样定然不好看,本就已是年过三十的人,再这般不知珍惜,不免老得更快些。我忙叫织娘去拿菱花镜给我,望着镜子里那个面色苍白憔悴的自己,也不由叹道:“是老了不少,哈?”
织娘红了眼圈,哽着嗓子答我道:“公主不老,公主跟奴婢刚见您时一个样子,半点没变。”
这便是睁眼说瞎话了。
“老了就是老了。”我笑笑,停了一停,却又轻声说道,“可他不会嫌我老的。”
话虽这样说,可为了避免日后与奎木狼成为老妻少夫,从那日起,我每日都会走出石室,往那涧底去走一走,有时,还会来回跑上两圈,剩下的时间,就再回到奎木狼门外,守着他。
日升日落,云卷云舒,日子一天天过去。
两个月后,柳少君从北疆赶回,来了涧底与我们会和,说一切如奎木狼安排,朝廷为着求和,不仅斩了龙啸北的人头,还废了那刚愎自用的太子,另立了新储。北疆军这才退兵,由那副将带领着,安全回到了北疆。
柳少君回来,织娘这才敢离开。她偷空去了趟宝象国,夜入皇宫把奎木狼赠我的琉璃宝瓶偷了回来。那宝瓶本是要随我一同出嫁的,那场变故之后,便随着我那些陪嫁一同锁进了皇宫库房。
红袖与一撮毛倒还安好,只红袖晕车的毛病又犯了,在瓶底又吐了个昏天暗地,惹得一撮毛惊叫连连,直喊着要与她分家。
又过几日,萧山便向我们辞行,说柳少君既回来,他留在这里也无什么必要了,不如离去。
对于萧山,我万分感激。
我亲自送了他去崖顶,问他道:“要去哪里?”
当日他助我们出城,曾亲手射杀了不少皇宫侍卫,那其中有不少是有头有脸的官宦子弟,所以,宝象国他是再回不去了。
萧山面容倒是风轻云淡,道:“臣久闻上邦大唐之名,一直想去那里游历一番,只是不得机会。眼下既有时间,正好去走一趟。至于再以后,那等以后再说。”
我点头,只道:“一路保重!”
萧山翻身上马,临行前又回身来看我,却是再没说什么,只向我拱手作别,便策马而去了。
我沿着原路返回涧底,手扶着石壁下那台阶时,却不由想起很多年前,奎木狼牵着我的手从这里走过的情景。我忍不住停下了脚步,将那荷包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握住手中摩挲了许久,这才重新揣了回去。
回到涧底,织娘已是备好了饭食,正与柳少君等着我开饭。
我如往常一般,先端了一碗白饭过去放在奎木狼门口,侧耳听了听里面动静,又把那荷包拿出来看。不想只一眼,却是瞧得心惊肉跳,只觉腿一软,人差点瘫倒在地上。
那荷包色泽十分暗淡,竟像是被抹脏了一般。
奎木狼说,只要这荷包色泽亮丽,就说明他还活着,可若是荷包脏了呢?他又怎样?
我想喊柳少君与织娘过来,可嗓子里却像是梗住了东西,喊不出一个字来,只低低地呜咽着,抖着手去推那石门。
石门沉重,纵我使尽了力气,却也无法撼动它半分。
不知不觉中,眼泪已是满面,我推不开那石门,便握拳死命捶它,不知捶到第几下时,那石门却忽地打开了。我头脑慌乱,又没防备,整个人顿时往前扑了过去,直直地砸到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我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奎木狼那张面庞,一时间痴痴呆呆,连话都说不出来。
他低头看我,双手握着我的肩,面上却尽是无奈,“好好的,这是怎么了?”
我忙把手中的荷包拿给他看,慌乱说道:“脏了,荷包脏了!”
他轻轻挑眉,看了看那荷包,又拉起我的手掌来看,看得两眼,却是勾起唇角,发出一声低低的嗤笑,轻声道:“难怪,就这一手的灰土,再干净亮丽的荷包,怕是也得被你揉脏了。”
我仍有些反应不过来,抬眼看看他,又低头去看那荷包。
他却只是轻笑,伸臂揽我入怀,低头轻吻我的发顶,“我没事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