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选驸马这档子事(2 / 2)

很好,既是个素食的妖怪,那也就说明他不会因一时恼火就生嚼了我。我一颗心往胸口落了落,往前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倒退了回来,侧过头低声问红袖:“你可是真心觉得你家大王姿容绝世?”

“真正的姿容绝世!”红袖答道。

“貌美无双?”

“绝对的貌美无双!”

就这样被红袖催眠了几句,我深深地吸了口气,面上终于堆上了微笑,一步一步地走上前去,将果盘端到了那妖怪面前。

黄袍怪没说话,只撩起眼皮淡淡瞥了我一眼。可就是这一眼,却吓得我差点把手里的盘子丢到他脸上去。

我咽了咽口水,强自镇定地说道:“大王,请用些果品吧。”

黄袍怪从果盘里捡了一颗桃子出来,却没吃,只拿在手中一抛一接地玩着,状似无意地问道:“你不怕我?”

我努力地把他这张脸想象成三堂兄那妖孽的模样,后来觉得难度实在太大,只得放弃了,赔着小心地答道:“不怕。”

黄袍怪扯了扯唇角,露出那闪着寒光的獠牙,又追问道:“果真不怕?”

我一时便有些拿不住他是个什么想法,又怕他恼我不诚实,便试探地回道:“初见之下,还是有那么一点点怕的。”

黄袍怪一笑,忽地伸出手抬起了我的下巴,缓缓逼近了,轻声问:“就只一点点么?”

我那颗小心脏都要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吓得连气都不敢喘,只用手指小心地比画着,“比一点点还多了那么一小丢丢。”

黄袍怪却是仍不满意,“嗯?”

他的面孔离我极近,已是能气息相闻,我实在是坚持不下去了,生怕自己这一口气憋不住了,下一刻就会吓瘫下去,只好与他商量道:“那您说……该怕多少?”

他未答,竟是忽地咧嘴嘲弄地笑笑,把那颗桃子往果盘中一丢,就这么起身走了。

这反应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于是我傻眼了。

红袖一路追着将黄袍怪送到了廊下,也不知道两人说了什么,她回来后就对我说道:“公主,大王交代了,您在谷中可随意走动,不过若是要出这波月洞,却要奴家跟着才行。”

于是,我就这样在这波月洞里住了下来,每日里三饱一个倒,除了身边伺候的人少了点外,倒是和以前的生活没太大差别。

红袖说黄袍怪也是住在这谷中的,只是轻易不肯露面。有两次我还真在山谷中远远看到过他的身影,可还不等我转身呢,他倒是先避开了。

就这样混过了几天,我心神渐定,胆子也逐渐大了起来,便开始思量着逃跑这件事来。

只是逃跑这活,实在是太难做了!

我人生的前十六年在大夏国做齐葩公主,移魂到这宝象国之后,又做了月余的百花公主,两辈子加在一起,光学着怎么做公主了,哪里学过逃跑这事!

波月洞好出,山涧也好过,最难的却是那一眼看不到头的黑松林,且不说里面会有猛兽伤人,就是都扫清了叫我一个人走,都未必能走得出去。

思量来,思量去,身边能用的也就只有红袖一个,我虽有点怵她是只狐狸所幻,可她好歹看起来与凡人无异,面对她的时候,心里的压力也就少了许多。

母亲曾说过,要用一个人,要么能拿捏住她,要么能笼络住她。

我自认没那个道行去拿捏住一只狐狸精,能做的也就是去笼络她了。可眼下无权无势也无钱,想要笼络住一只狐狸精谈何容易啊,百般思量之后,只剩下攻心这条道了。

谁知这条道走得却是艰难无比!

我与她谈人生,她的人生只开始于见到黄袍怪的那一日。

我与她谈理想,她的理想是能够陪在黄袍怪身畔,朝朝暮暮,长长久久。

几句话之后,我终于明白了一件事情:我是人,她是狐,我们之间的代沟又宽又深,若是注上水,想必都能赛龙舟了。

还不如……放弃吧!

又过得几日,黄袍怪终于重又出现,还是那一身淡黄色衣袍,还是那一张青面獠牙。不过,许是见的次数多了,我倒是觉得不像初见时那样恐怖了,只是真心觉得他丑!

实在是太丑了!

黄袍怪瞧着像是心情不错的模样,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突然说道:“过几日便是九月初九,也算是黄道吉日,咱们两人便选那一日拜堂成亲吧。”

说实话,我没想着他会来和自己说这事。我原以为自从被他抢来的那一日起身份就已经定下了,没想到他竟然还要举行这么一个婚礼仪式。

难怪之前他并不来纠缠,原来只是在等着礼成之后好名正言顺。

这倒是一个遵教守礼的妖怪!可喜可贺!

“好。”我轻轻点头,明明心如擂鼓,面上却是一派风轻云淡的模样,停了停,又问他道:“可会有双方亲友前来祝贺观礼?”

许是这个问题叫黄袍怪十分意外,他就挑了挑他那又浓又黑又宽又杂乱的眉毛,金睛闪闪地看我。

挑眉毛这个动作,我那三堂兄也时常做,不过他人长得极好看,真正的剑眉星目,鼻直口正。那斜飞入鬓剑眉微微挑起时,就好似化作了一个钩子,能将女人的魂都勾了过去。

明明是同样的一个小动作,可眼下这黄袍怪做起来……唉,我实在是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母亲说过的,这世界上最难接受的不过就是现实。

黄袍怪仍在看着我,问:“你想有亲友来观礼?”

我琢磨着如果能有亲友来,没准就能将百花公主被困在这的消息带出去。宝象国再小,保不齐会有法术高强的道人和尚之类的,然后来收了这妖怪,救我回朝。

就比如梦中那人所说的,能了我这一世姻缘的……四个和尚。

我心里一面打着小算盘,一面柔声说道:“嫁人毕竟是女子一辈子的大事,如果可以,自然盼着能有父母亲友在此,祝我顺遂,愿我安好。”

黄袍怪终于放平了那双浓眉,静静地看着我,许久之后,才缓缓地点了点头,“我试试看吧,看能不能将你父母请过来观礼。”

我又惊又喜,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若不是他还站在我面前,真想去掐一把大腿看看疼不疼。

黄袍怪淡淡地笑了笑,便转身离去了。

从这日之后,山谷里渐渐地热闹起来,似是凭空里冒出了许多仆人来,来来往往忙个不停。很快,谷中各处就有了喜庆的味道。

红袖也欢天喜地帮我准备婚礼喜服,好像要出嫁的是她一般,全无半点拈酸吃醋的意思。我看入眼中不由更是感叹,这妖和人果真不同,别的暂且不说,只这份胸怀就叫人自叹弗如。

若是三堂兄的那些女人们都有这个胸怀,赵王府里估计得和谐不少。

古人云:婚礼者,将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庙,而下以继后世也,故君子重之。这事本来讲究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要有“三书六礼”的。

可我是被黄袍怪抢来的,他没聘礼,我无嫁妆,于是便一切从简,只需一个热热闹闹的婚礼就够了。

九月初七那天,就觉谷中的人忽地多了起来。

我由狐狸精红袖陪着,坐在谷中最高的那个观景亭里,一面吃着瓜果梨桃,一面透过那雕花窗棂往外看热闹。

红袖指着一个穿褐色衣衫,长得有些干瘦的男子与我说道:“那是个枣树精,别看他长得不济,结的枣子却可好吃了,皮薄肉厚,又大又甜,奴家以前还常去树底下捡枣子吃呢。不过后来他道行越高,就越发吝啬起来,一茬果子挂好多年,轻易不肯掉一个下来。”

红袖小嘴巴巴地讲得利索。

我看看远处那个干瘦的男子,再看看手里那颗才咬了一口的大红枣,就怎么也下不了嘴了,只得扔了手中的枣子,从盘子里换了一颗蜜桃出来。

就又听红袖叫道:“哎,哎,公主,您瞧那个,溪边那个穿得粉嫩嫩的女子,她就是号称碗子山第一美女的桃花仙。”

我这里刚要去啃那桃子,听了这话将半张的嘴又缓缓合上了,犹豫了一下,将桃子也放下了。

“那边瞎忙活的细高挑水蛇腰的男人,是个柳仙,哦,其实就是条蛇精,刚渡了五百年的大劫,听说前几日那阵子雷就是劈他的,差点叫雷公给劈成了烧火棍子!桥上的那个,是个白仙。白仙,公主您知道是什么吧?就是刺猬,他性子最是死板倔强了。哎哟!那边那个算起来倒和公主您是同族……”

我心中一喜,忙问:“哪个?”

红袖指向东边,一本正经地说道:“就花墙下站的那位高个夫人,她是东边白虎岭的白骨夫人,眼下虽然是具僵尸,可几百年之前倒也是个美人的。”

我顿时哑口无言。

红袖又惊讶地“咦”了一声,“那两个是谁啊,倒是从不曾见过,也不知道是哪里的精怪。”

这里竟然还能有她也不认识的人?我颇为惊诧,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过去,果然就见有一对中年夫妇,面上带着迷惑与诧异,十分无辜地站在群妖之间,甚是令人瞩目。

我不由默了一默,说道:“那是我的父王和母后。”

红袖既惊愕又尴尬地看我半晌,突然蹿了起来,叫道:“哎呀!奴家这就去迎陛下与娘娘过来。”

她口中说着,人已是出了观景亭,不一会儿的工夫,就将宝象国的国王与王后两人带了过来。

在看到我的那一刻,夫妇俩先惊后喜,紧接着就又哭了,这个喊“我的儿”,那个叫“我的心肝”,齐齐地围了上前来。

此情此景,我也赶紧做出了一副亲人相见眼泪汪汪的模样。

王后抹着泪问我道:“百花羞啊,你怎么会到了此处?自从那一日你突然不见了,宫里都乱了套,你父王……”

“母后,”我忙打断了她的话,“我现在很好,您和父王先不要着急,我叫红袖去给你们倒两杯热茶来,咱们坐下来慢慢说。”

那王后瞅着也是有心机的,闻言立刻不说话了,还偷偷扯了那国王一把,两人都擦着眼角坐下了。

我不动声色地支了红袖出去泡茶,待她出去了,这才回过身来,不紧不慢地问宝象国国王道:“父王,您和母后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宝象国国王面现迷惑之色,“我与你母后正在殿里坐着说话,只觉得一阵头晕,待再清醒过来,就到了此处。百花羞啊,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你又怎么会在这里?”

我没有立时回答他的话,反而有意试探道:“父王,你可记得那日我挑选驸马画像时的事?”

宝象国国王一愣,眼圈立刻又有些泛红,与王后两人互看了一眼,这才十分为难地问她道:“百花羞啊,难道你非要寻个佛门子弟吗?菩萨会怪罪的啊!”

得!有这么一句话我就放心了,可见这两位不是妖精变幻了来骗我的。

我满怀激动,立刻上前紧握住他二人的手,小声而急切地说道:“你们先听女儿说,这里是碗子山波月洞,只知道是在咱们宝象国之东,离着都城有多远就不知道了。女儿是被这洞里的妖怪使了妖法摄来的,父王与母后来此也是他的手段,想叫你们来参加女儿与他的婚礼。父王与母后不用害怕,只装作赞成我与他的婚事,事后他必然会放你们回去,到时候请父王一定要发兵前来救女儿出此妖谷!”

我一口气说了太长的话,又加上心里紧张,待说完了,别说嘴唇有些哆嗦,就连两条腿都有些发颤。

我来这波月洞半个多月,每日里与妖精朝夕相处,连自己都麻木了,都以为自己不会再害怕了,可到了此刻我才知道,我其实一直是恐惧的。

宝象国国王与王后均是一脸惊色,正欲说话呢,外面已是传来了红袖的脚步声。

要说还是王后娘娘反应快,立刻掩下了脸上的惊恐之意,转而换上欣慰之色,发自肺腑般地叹息道:“女儿啊,父王和母后一直盼着你嫁个良人,不管他的身份,也不论他的出身,只要他能宠你疼你,这便足够了。现如今真遇到了这般的人物,也算是你的造化,我和你父王也就放心了。”

说着说着,竟就喜极而泣了。

宝象国国王也跟着教育我道:“百花羞,以后嫁了人,再不可像在宫中时那般任性了,丈夫便是妻子的天,你要好好侍奉他才是。”

见他两人这般上道,我暗自大松了口气,含泪点了点头,应道:“女儿知道了,只是以后不能常在父王母后身边侍奉,望父王母后多保重身体。”

正说着,红袖推门进来,笑嘻嘻地给他二人倒了茶捧上来,道:“陛下和王后娘娘都放宽心,我们大王待公主好着呢。我们大王说了,今日里只是先把两位请来与公主见个面,一会儿就把两位送回宝象国去,待明后日再接两位过来。大王还说了,就算以后成了亲,若想见面也是极容易的,陛下和王后娘娘快别悲伤了。”

黄袍怪今日就要送宝象国国王与王后回去,然后明日再去接了过来?我略一思量,顿时明白了这其中的缘由。一国之主若是失踪几天,必然会引的国中大乱,所以他也只能不怕麻烦地把人接过来再送回去地折腾。

想通了此处,我不由得心中暗喜,便赶紧说道:“父王,您和母后出来也有一阵子了,若是宫人们发现您与母后都不在宫中,少不得要生乱的,不如今日早些回去,待将朝中事情安排妥当,明日再早些过来吧。”

那国王明白了我的暗示,点头道:“也好,父王回去处理一下政事,待明日再与你母后过来。”

我忙又转头要红袖去找黄袍怪,请他赶紧把宝象国国王与王后送回宫去。

红袖又紧着出去了,过了一会儿便过来请国王与王后跟着她走。我送着他们出观景阁,刚下了游廊,红袖便说道:“公主就在这里停步吧,奴家送陛下与王后出去。”

没法子,我只得停下了脚步,却不由自主地紧紧抓住了王后娘娘的手,红着眼圈叫了一声:“母后。”

王后暗中用力握了握我的手,语带双关地说道:“百花羞,你安心等着,明日母后和你父王再来。”

宝象国国王也给了我一个放心的眼神,闪出豪情万丈,仿佛只等回朝之后就点战将带大军,杀来这碗子山救公主回朝。

我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缓缓地松了手,看着国王与王后二人的身影随着红袖渐渐远去,然后就心情忐忑,望眼欲穿地盼着。

第二日傍晚,宝象国的国王与王后果然又来了。

可惜,没有战将,没有大军。

那两人依旧是被红袖领了过来,依旧是满脸的迷惑与诧异,在看到我的那一刻,夫妇二人先惊后喜,紧接着就又哭了,这个喊“我的儿”,那个叫“我的心肝”,齐齐地围上前来。

我都看得傻愣了。这是怎么了,这都第二回见面了,怎么情绪还会如此激动?

王后抹着泪问我道:“百花羞啊,你怎么会到了此处?自从那一日你突然不见了,宫里都乱了套,你父王……”

等等!这情景,还有这话都好耳熟啊。

正惊愕着,红袖把我扯到了一边,低声解释道:“公主莫要奇怪,陛下与王后娘娘已经不记得昨日的事情了。”

我听得心中一惊,不由得瞪大了眼,又听得她继续说道:“大王说若陛下与王后娘娘记得此间的事情,怕是不妥,不如索性就消了他们二人的这段记忆,这样既全了公主对父母的思念之情,也不会给日后惹麻烦。”

很好,很好,好一个奸诈狡猾的黄袍怪啊!

我气得一口气没提上来,差点没仰倒过去。

红袖又说道:“公主和陛下与王后说说话,奴家去给你们泡茶。”

说完就很懂事地避了出去,可我却全没了说话的力气。反正不管说了什么也是记不住的,还费这个劲做什么?

那边国王与王后还眼巴巴地瞅着她,没法子,我只好强自打起精神来,把昨日里说过的话又重新说了一遍,只盼着万一黄袍怪做事不利索,能有个遗漏的一言半语被他二人记住了,也算幸事。

国王与王后两人又信誓旦旦地走了。

第二日便是九月初九,天刚一黑,他们两个又被黄袍怪施法摄了来,依旧同前两天一般模样,都是丝毫不记得之前来过这里的事情。

也亏得我知道今天是最后的机会了,白天的时候就准备好了一方手帕,又趁着红袖不在身边的时候,咬破指尖在上面写了“百花羞在东方碗子山波月洞”等十二个血字,正好写满了一张手帕,看起来甚是触目惊心,相当震撼。

我顾不上和他二人细细解释,只趁着没人注意,将手帕塞到王后的袖口里,低声嘱咐道:“贴身藏好!”

话音刚落,就听得外面鼓乐齐奏,红袖带着侍女从外面进来,催促道:“公主,吉时就要到了,请上轿吧。”

话音刚落,一群分不出是人是妖的侍女就围了上来,也不管宝象国国王与王后愿不愿意,簇拥着他们就出去了。紧接着,我这里就被人盖上了红盖头,扶出了门,扶上了轿。一路上吹吹打打,也不知道在这山谷中绕了多远,花轿终于停了下来,落了地。

一阵鞭炮声噼里啪啦响过之后,轿帘被人从外面缓缓掀起,一只洁白修长的手伸了进来,展开了擎在我的面前,就听得黄袍怪淡定从容的声音在轿外响起,“到了,出来吧。”

我愣怔了片刻,这才把手放在了他的手上。因着害怕,之前从未敢仔细观察过这黄袍怪,自然没细看过他的手。这会儿才意外地发现,他的手掌温暖而干燥,皮肤细腻,指节修长有力,竟是和那张脸的风格全然不同。

我稳了稳心神,弯身迈出了轿子,由他牵着往前走去。

盖头很大,几乎遮住了眼前的一切,只能透过盖头下的缝隙,看到那随着他的步伐而翻飞的红色袍角。

还好,今天总算是没再穿他那一身黄袍,不过,那脸和手是一个风格就好了。

我一路胡思乱想着,一路被黄袍怪领进了喜堂,随着傧相的礼赞声,四周终于缓缓地安静下来,就听得傧相高声叫道:“一拜天地!”

我心中忽地慌乱起来,不管日后能不能获救,今日这场婚礼都是躲不过去的了。

想当初还在大夏朝时,父亲将满朝的青年才俊都堆在一起由着我选,那才真叫是琳琅满目,眼花缭乱。后来到了这宝象国,国家小了些,候选驸马们的水平也普遍不如之前,可好歹也都是挑出来的优秀人物。

眼下可好,只有这么一个半人半妖的,选都没得选了。

唉!相亲挑驸马这事怎么竟和割韭菜一样,都是一茬不如一茬啊!

黄袍怪已是跪下了一条腿,见我站在那里没有反应,他握着我的手稍稍紧了一下。感到手上隐隐有些痛,我这才有些慌乱地跟着他跪了下去。

拜完天地便是拜高堂,这一回却是我跪下去了,黄袍怪又不肯跪了。他身姿笔直地站在那里,过了片刻才低声说道:“他们两个受不得我的跪拜,你自己拜就是了。”

他这话激得我起了一肚子气,一国之君竟然受不得你一个妖怪的跪拜,倒真对得起你那张大青脸!

我没再理会黄袍怪,从他的手中抽回了手,认认真真地给座上的宝象国国王与王后磕了头。他两位是这百花羞的生身父母,不管是为了不知魂在何处的百花羞,还是为了这些时日他们对我的疼爱,这个头都理当磕。

待我起了身,傧相又是高声叫道:“夫妻对拜。”

我转过身与黄袍怪相对而立,透过盖头下的缝隙,就见他一撩袍角冲着我跪了下来。我心中一动,微微侧身,不露痕迹地避过了与他正相对的方向,这才缓缓地跪了下去,膝盖还不及触地,又故意将身子往旁边一偏,顺势栽倒在地上。

因被盖头挡着,看不到堂上的情形,不过只听声音便知道四周有些混乱。我心里不由得一阵阵地发虚,不知是该自己爬起来还是继续装晕。正犹豫着呢,面上的盖头忽地被人一把撩开了,黄袍怪一张青色大脸出现在头顶上方,面无表情地问:“怎么了?”

我惊得一时连装晕都忘了,只睁着眼睛怔怔地看他,脑子里想的竟然是他这脸亏得不是绿色的,不然配着这身大红的礼服,那该是多么经典的搭配啊。

黄袍怪又问:“可还能行礼?”

行礼?自然是不能行了!这礼若是行了,名分上就真成了妖怪之妻了。

我避而不答,又使出自己的那手绝招,口中轻轻地嘤咛了一声,虚弱地说道:“我头好晕……”

话没说完,身边的王后就接口道:“定是百花羞也受不得大仙的跪拜,这才晕倒的。”

这话说得众人都是一愣,我却忍不住心中暗赞:好个王后,不愧是宫中混了这么多年的,不但有眼力、有心计,就连嘴上都不肯吃半点亏的。黄袍怪啊黄袍怪,你刚才不还说百花羞的父母受不得你的跪拜么,那我这个百花羞也是凡人一个,自然也受不得啊!

我有心点头顺着王后的口风说话,可一对上黄袍怪那双大眼,就立刻没了胆量,只好十分怂包地闭上嘴。

黄袍怪眉头微微敛起,直起身来沉默看我。

喜堂上的气氛一时就有些尴尬。

红袖忙上前连拉带拖地将我扶了起来,嘻嘻哈哈地说道:“大王和公主夫妻一体,什么受得受不得的,奴家看到了,刚才是公主不小心压到了裙角,没事,没事,快些行礼吧。”

说着连盖头也不给我盖,和旁边一个侍女架着我向着黄袍怪跪了下去。

黄袍怪面上不见喜怒,一张大嘴微微抿着,复又一撩袍角跪下来。

傧相连忙高声叫道:“夫妻对拜——”

我这回没了熊胆,很识时务地磕下头去,还不及起身,突听得门外有一女子娇声喝道:“且慢!”

我下意识地随着众人看去,就见一个身穿白色衣裙的年轻女子拨开观礼的人群走上前来,看也不看我一眼,只盯着黄袍怪说道:“奎哥哥,你不能娶她。”

她这样一句话,说得我眼泪都要流出来了,暗道:好姑娘,你这话可是说到我心坎里去了,只是,你怎么才来啊!

黄袍怪转过身看那女子,面容清冷地问:“你来做什么?”

呀,这还用问吗?这个时候这个场合能喊出这句话来的,自然是来抢婚的了。我偷偷地撇了撇嘴,垂了眼帘装木头人。谁知那女子却不肯放过我,她上前两步,纤纤玉指离我的鼻尖不过尺把远,眼睛看向的却是黄袍怪,冷然说道:“她根本就不是真正的百花羞,你不能娶她!”

她这般一针见血,反而吓了我一跳。

黄袍怪没说话,只沉默地看着那个女子。

白衣女子又接着说道:“当日苏合姐姐在奈何桥上苦等了三日却不见你来,伤心欲绝,说自此以后与你恩断义绝,永世不见。我亲眼看着她喝了孟婆汤,魂魄入了另外一个轮回,这个百花羞分明是不知从哪里来得孤魂野鬼!”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喜堂之上一片静寂,众人目光刷地一下子齐聚到我的身上。我眼瞧着身侧的红袖松开了手,不漏痕迹地往后挪了一步。

我很惊讶,成精的狐狸难道不比孤魂野鬼更厉害吗?你还怕个什么劲呢?

黄袍怪一直沉默,不辨喜怒的目光在我脸上打了几个转,然后微微眯了眯他那双吊睛大眼,问我:“你不是百花羞?”

讲实话,我内心真是矛盾啊!承认自己不是百花羞吧,不外乎两个下场:一是这黄袍怪大发善心把我给放了;二是他大发雷霆把我给生吃了。

虽说都是“大发”,不过这发的东西实在是差太多了。

而咬死了自己就是百花羞,下场倒是只有一个,那就是嫁给这黄袍怪,和他了这一世的姻缘。

这真是太难抉择了!

我这人一紧张就爱眨眼睛,不受控制地连眨了几下眼睛,这才能结结巴巴地问他道:“你你……你说呢?”

黄袍怪没说话,只轻轻挑了下眉梢。这表情要是由面容俊俏的男子做起来,想来应该是极风流的,可出现在他这张大脸上,却看得我生不如死。我忍不住闭了闭眼,咬牙说道:“她说的没错,我的确不是百花羞。”

死就死吧,也总比一天到头对着这样一张脸的好!

喜堂上先是一静,瞬间后就如水落油锅,炸开了花。

唯有黄袍怪面容镇定依旧,他看我两眼,又问道:“那你是谁?”

这个问题着实难答,一个说不清楚,我反倒真成了那女子口中的“苏合姐姐”,因着这黄袍怪失约不至,一怒之前另投轮回,却不想十六年后却被一个多管闲事的高冠男子提了魂魄到此,来履那“一世姻缘”之约。

黄袍怪还在看着我,等着我的回答。

不只是他,整个喜堂上的人或妖都在等着我的回答。

关键时刻,我又有些怂了,再想起母亲那句“好死不如赖活着”,于是勉强地笑了笑,又小心地瞥了那不远处的白衣女子一眼,这才委屈说道:“这位姑娘既说我是孤魂野鬼,那我就是孤魂野鬼吧。”

这句话一落,喜堂上众人又是一阵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就听得那粉嫩嫩桃花仙小声和身旁的白骨夫人说道:“看看,明摆着来搅局的,不就是欺负人家公主性子柔弱嘛!换老娘早就大耳掴子抽过去了,老娘拜堂的时候你都敢来闹,活腻歪了你!”

不想白骨夫人倒是个厚道人,闻言忙低声劝道:“打不得,打不得!俗话讲打人不打脸,就算真是来闹事的,直接杀了也就算了,千万别打脸,伤了和气怪不好的。”

黄袍怪浓眉微扬,又看我两眼,嘴角忽向着耳根子扯了一扯,露出一个含义不明的微笑,淡淡吩咐那傧相道:“继续吧。”

“夫妻对拜”都拜完了,再继续下去也就只能是“送入洞房”了。

我头上复又被遮上了红盖头。红袖和另一个侍女从两边架住我,脚不沾地地往堂下走。要说还是母女连心,我这里眼看就要被拖出去的时候,身后的王后终于有些控制不住情绪,凄凄惨惨地喊了一嗓子出来:“百花羞!”

任谁听见这么一声呼唤,也会忍不住红了眼圈。

我停下脚步,强行挣脱了红袖等人,回身往王后的方向望去,本想着嘱咐一句“如若方便别忘了替我找一找那四个西去的和尚”,可一想便是现在嘱咐了,这国王与王后也不能记住,索性还是什么都别说了,只盼着那十二字的血书能被王后带回去吧!

念头这样一转,话到嘴边我又强行咽了下去,只道:“罢了,罢了。”

说完,随着红袖她们出了喜堂。

那新房离着喜堂虽不远,道路却是曲折,我这里顶着盖头被人扶持着一路行来,七转八转地人都转糊涂了,这才坐到了喜床上,然后不等那晕乎劲过去呢,一直遮眼的盖头就被人揭了下去。

抬头,入目的毫不意外的是黄袍怪那张青脸,丑得真是极具特色,每每看都能看出几分新意来。

事到如今,是被生吞还是被活剥全都由不得自己了。

好好地活下去,有朝一日能逃离这里,甚至再回到父亲母后身边。这便是支撑着我在这里熬下去的唯一念头。

母亲说过,既然决定要活下去,那就要好好地活下去,至于能不能活得好,呃……那个再另说。

母亲还说过,女孩子有两个时候最能打动人,要么笑得灿若春花,要么哭得梨花带雨。

瞧着眼下这光景,哭哭啼啼是不大合适的,那就只能先笑上一笑了。这样想着,我便努力扯起了嘴角,向着黄袍怪笑了一笑。

黄袍怪表情明显着愣了一下,手就停在半空之中,还扯着那顶红盖头,眼睛直愣愣地瞅着我,不言不语。

这是,没想到我会笑得如此灿烂?

他还在怔怔看我,我这唇角收也不是,放也不是,脸上笑容便不觉更僵了些。

倒是黄袍怪先恢复过来,将手中盖头随意往旁边一丢,又淡淡瞥了我一眼,竟然连句话都没说便转身出去了,自此一夜再未回来。

前半夜我是提心吊胆,后半夜这才渐渐心安,又因折腾了一日太过疲惫,不知不觉中就昏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