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碧的反应不算灵敏,但也绝不算不聪明,被她一语点破,猛然醒悟,惊恐抬头,与瑞羽讥诮的目光对了个正着,只觉得她的目光犹如雪光银镜,将她深掩心底的那点连自己也没有勇气承认却又确实存在的秘密照得明明白白,令她无所遁形。
人最尴尬难堪的不见得是自己做了什么尴尬难堪的事,而是这件事没有掩藏过去,竟被别人洞悉,完整地暴露出来,每一丝丑陋的印迹都被昭示于众。
青碧在刹那间的明悟之后,脸色唰的一下变得死灰发黑。她以为自己是为国为民,故此背主另投,除去对瑞羽有些微惭愧之外,对别人的诋毁质问根本不以为意,甚至还觉得自己这份不惧身负恶名、为国为民的情操很伟大,足以自豪。
然而瑞羽这轻飘飘的一句话,顿时将她用以自欺欺人的盾牌击得粉碎,令她犹如平地失足,仿佛一念之间已经身在地狱,受业火烤炙。
什么为国为民,都是假的!她其实,不过是因为对东应怀有女儿情思,对他爱慕太甚却又自知无望,不敢明言,故此愿意为他自欺欺人、背主作恶而已!
这一场婚事,每个人的欲望或明或暗地在其中显露,只是借着国家大义这个名分,一逞其欲。
哪有什么国家大义?从一开始,就是私情私欲在作祟!
青碧被揭破心事之后,战栗不能言,全身都被汗水浸得透湿,瘫软在地上面无人色。
东应一直驱使青碧为他的内应,许之以重利厚赏,也一直以为青碧所图者便是重利厚赏,直到今日瑞羽说破关窍,他才意识到其中别有隐情。一瞬间,他竟不知如何是好,呆坐旁侧,默然无语。
瑞羽的怒气发作之后,看到青碧犹如被人抽走了全身筋骨一般地倒在地上,便懒得再费丝毫精力因为她生气,抬手指着殿门,淡淡地说:“滚出去!别让予再看到你!”
青碧唇齿微动,却没有再纠缠不休地辩解什么,而是俯身行了个大礼,游魂野鬼般地退了出去。
东应反应过来,略带不安地对瑞羽讪笑道:“阿汝,你别生气,此事我并不知情。”
瑞羽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冷冷地说:“不错,她本就不值得我生气,我早该将她杀了,不必心软。”
青碧在瑞羽面前无数次或有意或无意地为东应说话做事,早有背主迹象,她也不是不曾起意将她调离或者索性除去,但几番衡量,却还是任她留在身边侍候。
一方面是因为青碧是从她儿时就在身边侍奉的近侍,又随她转战万里,真对青碧下杀手,她于心不忍;另一方面,却是因为她屡屡拒绝东应,甚至为了避开他的纠缠与秦望北私自成婚,对东应有所歉疚。所以她将明摆着与东应有私下来往的青碧仍旧留在身边,任她偶尔给他传递信息,作为对他的一份补偿和安抚。
但说到底,她不除掉青碧的理由都是缘于心软不忍,若她当日一怒杀之,也就不会有今天被人当面背叛的恶心感觉。
然而,青碧的出现,除去带给她满腔的恶心感外,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难堪。
为防消息走漏,所有她的旧属都被东应调开,固然是对她的囚禁,但同时免去了她许多难堪。那些不熟悉她的人在侍奉她时会畏惧惶恐,却不会时刻提醒她,她根本就已经与秦望北成了婚,她和东应的婚姻不伦而令她耻辱,无论东应表面上对她如何温柔,千方百计地讨好她,也不能掩盖他强娶强嫁的事实。
青碧来到京都,入为皇后詹事,几乎就是来见证她一生最狼狈、最耻辱也最心痛难堪的时刻,撕破了东应用种种手段伪装的融洽与幸福,露出这一场天下称颂惊叹的盛大婚礼下所隐藏的腥膻与狰狞。
那些她心知肚明却为了有个回旋余地、为了不使自己再增加心理负担而刻意不提的事,终于到了没有办法回避的地步。
她看着东应,长长地呼了口气,问道:“秦望北现在在哪里?”
东应的脸色一僵,但这个问题横亘在他们中间,是迟早都要面对的,她不再顾忌,直言相询,他心里也有一种踏实的感觉,回答道:“尚在凤州,和青红他们一起,由你的五百亲卫保护。”
这些年来,为了保护秦望北,不让他被东应下手暗除,瑞羽一直将亲卫轮班分派在他身边近身保护,军令如山,只要秦望北还在公主亲卫队的保护之下,哪怕东应派出千军万马,持天子诏前往诛杀,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只是如此一来,就免不了两方在天下人面前撕破脸皮,从而混战不休。
瑞羽悬着的心放了一半下来,道:“我要你答应我,放他回琉球。”
东应冷笑一声,“我若不放呢?”
瑞羽深知此生负秦望北良多,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再为自己丢了性命,面色铁青地回答:“你知道后果!”
东应这些天一直对她着意奉承,少有拂逆,但秦望北夺去了瑞羽对他的关爱,是他此生的死敌,令他妒火中烧。他恶狠狠地瞪着瑞羽,怒道:“我就不放!我倒要看看,为了那个姓秦的,你会不会真的完全不顾念我,也不顾念这天下安定,当真起兵自毁江山!”
他一怒拂袖而去。瑞羽亦心中气极,好一会儿才扬声唤人,“备车,予要去南海避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