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太后颤抖着抓住她的手,轻轻地说:“傻孩子,我养育你,是因为我爱你,并不强求你报答。可是王母再爱你,终不可能陪你一生,在这世间,能够爱你、安慰你、抚抱你的人,只有你将来的夫婿。他会与你誓约生死福祸,和你彼此护持着,一起终老。”
瑞羽呜咽摇头,哭道:“王母,那是不同的!不同的!”
有长辈在后面守着,无论做什么事,小辈都会觉得心有顾忌,但同时也会心有归依,做任何事都会有一份倚仗,觉得大不了我就退回家去,躲在长辈的羽翼之下。
瑞羽虽然自幼独立好强,从来没有以为李太后有足够的能力庇佑自己,但这种心理上的依靠却仍旧存在。只要想到没有了她,从此以后这天地虽大,却再也没有一个人可以不管自己是对是错、是善是恶,都庇佑着自己,永远不会厌恶、不会嫌弃时,便惶恐惧怕,心如刀割。
李太后抖抖簌簌地想替她抹去脸上的泪水,却没有力气,不禁摇头,轻嗔道:“阿汝,你是最懂事的,快别哭了!你这样哭,会让王母走得不安心的。”
瑞羽何尝不知自己应该忍痛含伤,好让她安心离去,然而眼看至亲至爱者就在眼前生机渐绝,目送她离开,又有谁能理智克制,做到悲伤不外流?
“您若不安心,就不要走……王母,您稍微等我一下,等我的武功练到至真之道,就能替人驱逐百病,令您长寿无碍。”
李太后闻言一笑,弱声道:“傻孩子,生死由命,哪里有命到尽头还能再等一等的?我在人间已经是高寿了,还想再偷天之幸,不免贪心不足。”
她说着突然觉得一阵恍惚,眼前似乎有少年时期经历过的人和事重新浮现,那些蒙尘的记忆此时此刻变得鲜活无比,令她怅惘又微觉喜悦,长长地叹息,“这世间如此寂寞,早在三年前我就已经不想再活了,只是仇还未报……”
瑞羽心头一震,蓦然明白——原来早在三年前,李太后就只记挂着郑怀遇害的大仇,如今西寇大败,大仇得报,她的心愿已了,难怪会觉得生死无碍。
李太后的心跳一下比一下迟缓,呼吸也沉涩无比,眼睛渐渐地合拢,仿佛下一个瞬间就将彻底离开。瑞羽惊慌地将真气往她身体里送,急切地呼唤:“王母……王母……”
好一会儿,李太后的心跳又强了一些,似乎是突然记起了什么事,勉强地睁开眼睛,声音微弱地唤道:“阿汝,你过来!”
瑞羽抹了把泪,连忙应道:“王母,我在这里,就在这里!”
李太后浑浊的目光盯着她,提尽全身力气,勉强道:“这些年来,五郎一直在我身边侍候。我看着他的行止,他确实对你一片真心……阿汝,我想问问你,你对他呢?可也有别异于姑侄之义的感情在内?”
瑞羽万万没有想到李太后在这种时刻,记在心里的竟是这样的一件事,顿时呆了,心乱如麻,却是无话相答,怔然唤了一声:“王母!”
她的声音里有着嗔怪微恼,还有一种不敢犯戒的警惧,李太后听在耳里,轻轻地一笑,道:“罢罢罢,这事我本不该问……”
瑞羽怕她临到头还多心恼怒,连忙道:“王母,不是您不该问……而是……我和小五是姑侄啊!我们是血缘至亲,怎么能……怎么能……”
李太后重重地喘了几口气,缓缓地摇头,声音几近微弱不可闻,“阿汝,你和他没有……血缘……若是这个原因,不必……顾忌……你本不是……唐氏……血……脉……”
她的声音低微,但传入专心倾听的瑞羽耳中,却如晴天里突然在耳边炸响了一个霹雳,震得她呆在当地,脑中却突然灵光一闪,失声惊问:“那我是谁的……我……难道……老师?”
“不是经离,另有……祖辈的事,你不知道的……不必细究……”
李太后吃力地拉着她的手,强自出声道:“我在妆台下有遗诏……若你……愿与五郎……可用它……正名……若不愿……则毁之……”
瑞羽这一刻已经分不清自己究竟是震惊多还是恐惧多,茫然不知所措,怔怔地抱着李太后,喃喃地低喊:“王母……这不是……这……王母……我……”
李太后勾了勾唇角,却连笑也笑不出来了,眼前黑暗袭来,却突见黑暗未能掩盖的亮光里,东应焦急的面庞映了进来,急切地靠近了她,连声呼唤:“太婆!太婆!”
李太后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微微抬手,抓住他,缓慢地说:“五郎……小时候……我对你关心……不够……你莫怪我……”
东应双目含泪地回应,“太婆,我不怪您,没有您我早死了,您已经尽力了……”
李太后释然,嘴角浮起一丝欣慰的笑容,喃道:“我一生……没有嫡亲……子女……但养育……你们……成才……却也没……辜负竞华妹妹……和唐氏……”
她想起了她少年时那些美好的、悲凉的、快乐的、伤感的种种往事,仿佛看到那些故人都在黑暗里向她招手。她心想:我比你们多活了这么多年,也在尘世间多累了这么多年了,现在就随你们一起去吧!
她叹息着,只是到底对手里还牵着的两个小儿女有些放心不下,还想再看看他们,再对他们吩咐两句。
然而她眼前的黑暗越来越浓,已经看不清他们的脸,只能靠着手里还残余的些微感觉,紧紧地将他们的手拉着,放在一起,喃喃地说:“你们要……相亲相爱……长命百岁……”
瑞羽和东应连连点头,连声应着,“我们会的,我们会的……”
“那就好……好……”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终于全身软倒在瑞羽和东应怀里,静静地睡了过去。